将中国足球联赛的记忆梳理一遍后,我依然认为:拯救中国足球绝不是换一个足协主席或者送几批球员到国外留洋这样简单,中国足球的长期落后分明就是一种体制造成的悲剧。
我决定找老爹好好谈谈。
推开房门,却发现早已来到卧室的老爹并未入睡。此刻,他正背着双手倚窗望着天上那轮孤傲的明月。几缕清风吹过,撩起了他的头发,本就挺拔的身形更显伟岸。
“老爸,想什么这般入神,该不会是在思念我老妈了吧。”凑上前去,我调笑道。
“臭小子,古往今来,长者为尊,哪有儿子调笑老子的道理?”老爹笑着反击道。
模仿着他的样子,临窗而立。我不屑道:“也没见你如何尊敬老人,我又为何要正儿八经的尊敬你?这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好了,好了。”老爹告饶道:“闲话少扯,将你刚才所想的告诉我吧,我洗耳恭听。”
想偷懒,没门。我仿佛漫不经心的问道:“老爸,知道举国体制的来历吗?”
似乎没有领会到我的意思,但老爹还是信口道:“中国参加1952年赫尔辛基奥运会的时候,得知很多社会主义国家都有一个由政府直接控制的叫“体育管理委员会”的组织存在,用行政力量调动全国之力保证了体育竞争力。回国之后,国家便成立了国家体委。”
摇摇头,我苦楚的一笑,说道:“老爸,我不否认,举国体制的确有其独特的作用,国家体委在这种体制的帮助下也的确实现了它奥运夺金的任务,一大批的运动项目也已经处于世界领先水平。但你想过没有,同为三大球,为何篮球和排球已经搞上去了,足球却为何一直处在长期落后的局面?足球这种整体运动并不同于篮球和排球,它有着自己独有的特性,足球发展的根本在于基础建设,没有夯实的基础,中国足球的水平是永远不会发生一个本质的改变的!”
一口饮尽桌上已经凉透的茶水,我激愤道:“老爸,你也知道,咱们中国现在仅仅只有二十多支所谓专业的足球队!这难道就是某些人口中对足球的重视?!没有完善的基础设施,没有完备而科学的后备人才培养机制,这就是中国足球的现状。我们的足球从业者是哪些人?恰恰就是那些曾经在这种体制下成长起来的球员,他们没有先进的足球理念,却依然固执的坚持着自己那套老朽的执教方式,甚至连他们的称呼也沿袭着军队足球的名字,这指导,那指导,这些可笑的称呼充分证明了他们的不职业!足协的管理者们又是怎样的呢?一个个搞什么出线足球、政绩足球,还不是为了讨好自己的上级国家体委,而国家体委也总是依靠行政命令来指导足球,这难道符合足球的发展规律?!再这样下去,中国足球将永无出头之日!”说完这些,我将茶杯狠狠的摔倒了地上。
望了望在地上打旋的茶杯残片,老爹不紧不慢的说道:“也不能以偏概全嘛,至少这二十多支球队都是位于他们划定的足球重点发展地区的,这说明国家体委的行政命令还是十分行之有效的嘛。”
这话说的,不管怎么听,我总觉得老爹的话语里充满了讽刺。
果然,老爹接下来的话语彻底暴露了他的真实意思:“经过这一年的考察,我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现在世界足坛强国的足协绝对没有一个是国家强行委派的,意大利足协在名义上还受本国奥委会的节制,其余的诸如英格兰、西班牙、荷兰等国家的足协完全是一个独立的结构。”
轻微的叹了一口气,老爹又说道:“中国有中国的国情,但我们也不能忽视这些足球强国管理足球的先进机制嘛。好了,你将你所知的一切都说出来吧。”
仍旧没有直接作出回应,我反而问道:“老爸,难道你就没有从身处北京的白叔叔那里得到一些关于足球的消息?”
“你是指足协要在红山口召开一场关于足球改革的会议?”
“当然,你对这个会议有什么看法吗?”
老爹鄙夷的笑道:“这次会议的召开绝对不是足协自发的、主动的对自我进行救赎行为,而是国家体委对中国足球进行的一个实验。不要看邓公已经退居幕后了,他老人家一发话,又有谁敢不从?今年春天邓公南巡时提出了深化市场化改革的要求,国家体委只是为了响应号召才给足协发出这道实验的行政指示罢了,据说到时会有一位政治局委员局别的领导出席会议。不过我就纳闷了,既然是深化市场化改革,为什么他们没有邀请哪怕一名市场运营高手?”
会意的一笑,我说道:“这就是某些人追求政绩的心思作祟罢了。‘兵败吉隆坡’后他们的奥运战略已经失败了,现在准备搞联赛也不过是想很快的冲击下一届的世界杯。还真是一帮鼠目寸光的家伙!这么多项目,那些领导怎么会偏偏选中足球作为试验田呢,真是让人无语。想指望搞几年联赛就把国家队的水平拔高几个层次,这帮人怎么可能?不将所有的注意力在提高联赛的水平上,却反而眼巴巴的等着国家队冲出亚洲,冲个球!”
老爹闻言笑道:“悦然,你就不要摆出那副愤世嫉俗的嘴脸了,赶紧的,把这些人接下来的行径都说出来吧。”
无良老爹这够无耻,说我是愤世嫉俗?他自己恐怕才是中国最大的愤青吧,身为龙牙领袖的它指不定已经人道毁灭了多少垃圾了。
“足协不是奉行世界杯战略嘛,再过一个月,他们便会聘请一个德国人成为国家队的主教练。这个德国人的执教水平真的很一般,不过他很善于迎合媒体和足协的口味。老爸,你就等着看吧,这个德国人会整天把爱国主义精神和‘豹子精神’挂在嘴边,当然,他还说出了一句让现在的所谓专业球员称道的话语,‘不知道球往哪个方向踢,你就往对方的球门里踢’!你猜猜,他的年薪有多高?”
“15万美元?20万?30万?……该不会是60万美元吧?”看着我不断摇头,老爹终于说出了正确的数字。此刻,老爹简直有些哭笑不得了,60万美元,要知道现在国家干部的月工资也不过区区一千元。
嘲讽的一笑,老爹的神情逐渐冷了下来,他说道:“如此重金投资于中国足球后备人才的培养该有多好!足协和体委领导的确应该到医院看看自己的视力了,这种不入流的教练竟然也能够值60万美元,要知道我们给阿历克斯的年薪也不过100万英镑。”
“老爸,你错了,”我否定了他的看法,“老爸,这六十万美元的年薪并不需要足协来支付,而是由向足协推荐这个德国人的大众有限公司来支付的。”
“他们为什么这样做?难道是想做白求恩?”老爹眯着眼睛说道。
“或许是为中国足球着急吧,他们出钱,再加上某位在德国踢过球并深受足协领导器重和信任的球员的举荐,足协自然选择这位德国人,反而把德国足协推荐的人选给抛弃了。不过,在德国人同中国足协签订了合同后,大众也同足协签订了一份合同,德国人将会为大众公司进行宣传。”我晒笑道。
似乎觉得不值得为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生气,老爹挥了挥手说道:“不要纠缠于这个问题了,你继续讲下去吧。”
舔舔已经微微发干的嘴唇,我说道:“接二连三的失利让某些人大为火光,而球迷对国足的信心也降到了冰点。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号称甲A、甲B的两级联赛开幕了。在开幕前,足协对参赛球员的身体素质进行了测试,他们引进了外国测试田径运动员有氧耐力的12分钟跑。我们先不说这种测试方法是否科学,光测试的结果就足以让人感到震惊了,20支队伍359人参加的体能测试,结果,245人达标,114人不合格,其中28人被禁止参加体能补测,这其中包括很多国家队的队员。即使达标队员也出现了很多跑完之后趴在地上差点起不来的情形,有的人甚至直接把早饭都喷了出来!如此体能,如何完成高质量的比赛?联赛的水平又如何得到提高?”
“简直是乱弹琴!这究竟是在选拔足球运动员还是田径运动员?我们建立联赛后,必须通过提高比赛节奏把这些不职业的球员淘汰掉!”老爹生气道。
“悦然,继续讲下去。”
“全国上下一盘棋,既然体委和足协发话了,各省市的体委和足协自然也对新成立的联赛给予了充分的重视和支持,既然连政治局委员级别的领导都列席会议了,各省市政府自然也在幕后支持起了各自的球队。种种因素刺激之下,94、95、96这三年间,联赛呈现出了一种看似繁华的景象。”
轻微的咳嗽一声,我又说道:“繁华处必存在龌龊的肮脏,这话一点不假,陶醉于这种盛世繁华中的体委和足协并未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他们并未建立起一个公平、公正、合理有序、法制的联赛秩序。于是不职业的球队开始费尽各种心思夺取胜利或者争取保级,不职业的球员开始养成常常倒地不起拖延比赛时间和不服从裁判判罚的的习惯,不职业的裁判开始或隐蔽或明目张胆的收受贿赂,不职业的球迷开始频繁使用国骂并向场地内扔掷杂物,不职业的球场开始变成一块块菜地……有的,足协可以控制却并未有效控制;有的他想控制却控制不得,你不能指望一个正局级的部门能够同各省市的政府还有赞助球队的那些国有大型企业的人物进行博弈,永远不能!”
说完这些,我的心情已经变得无比低落。
“97年又会发生什么事?”老爹疑问道,他似乎已经觉察到了联赛的走势。
怏怏不乐的坐到床上,我稍稍调整了一下情绪,说道:“97年时,国家体委已经改称为国家体育总局,他们的某位领导向足协发出了联赛的市场化改革的暂缓的指示,对当时已经面临种种问题亟待解决的联赛而言,总局的指示无疑是将联赛打回原形。97年,某些境外赌球组织开始渗入到中国足坛,某些在联赛中一夜暴富的足球从业者也开始参与到这种断绝联赛根基的活动中去了。黑哨和赌球横行,联赛中开始经常出现一些奇怪的比分和让人看不懂的比赛,总之,从这时候开始,中国足球联赛开始向无底深渊划去……”
“两个问题。第一,总局为何会发出改革暂缓的指示;第二,足协针对赌球和黑哨做出了什么挽救的措施。”老爹伸出两根手指,问道。
“老爸,这两个问题不好回答却又容易作答。第一嘛,你想想体委和足协为何要对足球进行改革就知道了;第二,雷声大、雨点小,除了抓了一个明目张胆的裁判,并未抓到大鱼。总之,司法介入的不彻底,你应该明白这其中的原因。”
听完我的第一解答后,老爹的脸上再没有了刚才的从容淡定,他费力的张开嘴问道:“你是说……”
我肯定的点点头。老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然后陷入了沉思。
“听你的意思是说,要想拯救中国足球必须是有一个上可通天、下可入地的人来做,是吧?!好吧,也该活动活动筋骨了,正局级?副部级?抑或更高级别的?都来吧,收拾他们,如是草芥!”良久之后,老爹的双目中放出了屡屡精光,他说道。
恰好从窗外飘来一片花瓣,老爹信手捻过,然后,轻轻的掷出了一道古朴苍劲的弧线。
我定睛望去,娇嫩的花瓣已经深深的嵌进墙壁里,两只苍蝇正紧贴着墙壁徒劳的挣扎着,或许,这就叫做苟延残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