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山,脉起昆仑,尾衔嵩岳,钟灵毓秀,宏丽瑰奇,作都邑之南屏,为雍梁之巨障。其中盘行目远,深严邃谷不可探究,关中有事,终南其必争之险也。”(引自张衡《西京赋》)
横亘关中之南的终南山,西起秦陇,东至蓝田,相距八百里,昔人感喟:山之大者,太行而外,莫如终南!
世人有云:关中河山百二,以终南为最胜;终南千里茸翠,以楼观为最佳。
相传,昔年有一位函谷关的关令,名为尹喜,在终南山中结草为楼,每日登草楼以观星望气。有日忽见东方有紫气西迈,知是有圣人将至。
不久,一位老者身披五彩云衣,骑青牛而至,这便是有名的老子西游入秦。尹喜恭请老子入官舍,北面以师礼事之。又住了些时日,尹喜干脆抱病辞官,复迎老子到楼观内,斋戒问道,并恳请老子著书,以惠后世。于是老子乃著道德五千言以授之,而后飘然离去,不知所终。
自此,尹喜弃绝人事,按照老子所授的经法,精修至道,三年后,悉臻其妙,著《关尹子》九篇,阐释发挥道德二经,此即后世所推崇的道家经典——《文始真经》。
……
尹喜而后,当年其草创的楼观成了“天下道林张本之地”,为后来者多次修葺,秦始皇更曾在楼观之南筑庙祀老子。本朝以来道教兴盛,几百年间,名道云集楼观,增修殿宇无数,并出现了闻名于世的楼观道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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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李青筠正与李少昕一起走在终南山去往楼观台的山路上,书童半山与邓吉等几名护卫在身后依次跟随。
自从到得长安这几日以来,李少昕每天带着李青筠四处走访,乐此不疲,给人的感觉更似是向朋友炫耀自己的儿子!或许,也惟有在这样的时候,他才能够以一位父亲的身分站在儿子身前吧……
李少昕少年时期曾在凤栖书院从学,他性子随和,学识广博,长安城中的故旧着实不少。而他的朋友中,大多如他一般,处于家族的边缘地带,这些人或潜心学问、或寄情山水,其间更有一些爱好独特、所长另类的奇人异士!
李少昕的到来,平静了李青筠近日来的焦躁心情,李少昕温文如玉、儒雅内敛,他的友人也多为超然物外的率真之士,与这些人相处多了,心境自然也随之平和散逸。
行近楼观台,李少昕却没有继续前行,而是将随行马匹寄放在一座道观,带着李青筠选了靠近山林的一条不起眼的岔路。
小径无人修葺,少有人行,一路野草丛生,枝繁叶茂,时有荆棘横斜。
邓吉等护卫不得不在前面为他两人清路。
一路蜿蜒起伏,越走越远,天气闷热,他两人均已是衣冠不整、汗水淋漓,形象颇有些狼狈。
李青筠不禁心生好奇,不知什么人会隐居在这样深幽的地方,平日下山一次也多有不便呢!
李少昕似乎知道李青筠心中所想,擦拭着额间的汗水,微笑着说道:“筠儿若想成为四舆学士,还须得拜访他们才是!”
“他们?不知是什么人啊,又与四舆学士有甚关联?”
“不知筠儿可曾听说过终南三隐?”
“终南三隐也是您的朋友?”
李青筠大感惊讶,终南历来多隐士,文人得意而仕、失意则隐,这巍巍秦岭群山中,自古不知多少逸士贤人遁于其间,而终南三隐则是当今颇具名望的隐士,名号分别为苍松叟、逸竹子、野梅居士。当初听到这几个名字他还曾暗自笑过,这不就是岁寒三友嘛!
“我怎够称为他们的朋友?”李少昕温和地一笑,他此时衣衫沾着泥土、额角汗水犹然,神色却依然安然平和,“当年我在凤栖书院读书的时候,与筠儿一般蒙师长举荐,或有机会成为四舆学士,便是在文会中有幸识得这三位先生,从他们那里获益菲浅,只是后来因家中变故,离开了长安,却是有负三位先生的殷殷期望了……”言至最后语现惆怅,目光中隐现忧色。
李少昕的生母出身卑贱,他母子二人为主母(李稷的夫人)所不容,很早即被赶出了李府,幸得长兄李朝羲多方照顾,并送了李少昕前往长安读书。后来李少昕的生母意外亡故,李少昕不得不中断学业,返回了成纪老家。这一去就是二十余年,李少昕直至今日方重返长安。
这桩旧事李青筠也知道,他却不知李少昕这么低调的人,当年竟曾风光一时,若非陡遇变故,此时已誉满天下,成为李氏家族的第一位名士了……
见李少昕情绪微显低落,李青筠岔开话题道:“五叔,原来您也得到过四舆学子的举荐,却不曾听您说起过呢!但不知这终南三隐与四舆学士又有什么关系啊?”
这个问题的答案李青筠其实是清楚的。
每年金秋时节,凤栖书院中大考成绩优异的学子,会受邀参加长安的文士集会,这也是学子们在士林中成名的重要途径。而他们在文会中的表现,也成为书院考量四舆学子最终人选的关键因素,毕竟四舆学子四方游历,代表着书院的公众形象,仅凭学问也是不行的。
以终南三隐的威望,在文会中随便赞上片语只言,都会使士子身价倍增,他们的作用是不言而喻的!
只是,李少昕这样一向澹泊无求、纯净清明的人,竟然也懂得“走关系”、“托门路”,当真让人意想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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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少昕听得李青筠的问话,才要回答,却见邓吉神情凝重地跑了过来,似乎有话要讲。
“什么事?”李青筠问道。
“少爷,小人觉得情形有点不对!”邓吉看了李少昕一眼,继续说道:“这条路本来一段时间没有人走过了,附近也没有人家,可是今早却似有人到过这里!道旁枝条有新折的痕迹,虽然不明显,却可判断不是野兽压断的!前面这又发现了有新的脚印!”
“会不会是山里采药的人?”
“不会,应该不只一个人!而且沿路的草药都没有人采摘!”邓吉摇了摇头,“少爷,依小人看这条路不大安全,终南山中时有盗匪出没,我们上山的时候不少人见到,说不定会有人预先埋伏在附近!连护卫已经带人到前面探路了,请五老爷和少爷在此稍歇一会儿!”
“五叔,这里距离我们要去的地方还有多远?”李青筠转头问道。
“翻过前面的山口,走不多远就到了……”李少昕平日一向闭门读书,对外界事情了解不多,听得邓吉如此说,有些忧虑地问道:“筠儿,终南山有盗匪吗?那三位先生住在山里岂不很危险?”
“五叔不必担心!”李青筠安慰道:“山中隐士清贫自居,盗匪打劫不到他们头上!况且终南三隐当今名士,谁有这么大胆子冒天下之大不讳?”
李少昕略松了口气。
半山从包袱中取了两方莞席,在树下清出干净地方铺上。
两人遂坐在那里说着话等待消息,李少昕索性将自己与终南三隐的交往说给李青筠听,并嘱咐他见到这三人一定要注意的言行……
好一会儿探路的护卫回来,说道并未发现有人,只是垭口过去后有一座崖边的木桥已经被人为破坏了!
众人闻言互相看了一眼,均感惊讶疑惑。
不知是什么人有意拦阻,又出于何等目的?
一阵沉默后,李少昕问道:“那现下我们怎生过去?”
邓吉有心劝他两个回去,寻常几个蟊贼倒也不惧,只是眼前情况有些诡异,他们护卫有责,就有一丝意外回去后都不好交待。但他看了看李青筠的表情,又改口道:“少爷,这件事情透着古怪,咱们最好绕路而行,不经过那边过去!”
“绕过去?”李青筠看了一眼周围的地形,“你要绕到哪里去?走,咱们先过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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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翻过山口,来到护卫所说那个断桥的地方,耳边但听得水声“隆隆”作响。
说是断桥,原本不过两根横木,亘于沟崖之间。此刻横木的痕迹尤存,桥已经不知所踪,想必是被人推下沟崖,顺水漂走了。
这段距离并不算宽,然而此处绝壁陡峭,一条飞瀑倾泻而下,直落入下方的深涧高潭,掀起白色的水花,翻飞四溅!
李青筠皱了皱眉头。
李少昕叹了口气说道:“此事是我欠考虑了,原本还有一条道路的,比这里要好走许多,只是路途有些遥远,恐一天不能返回……”
“少爷,这地方绕行也不容易,前边还不知会遇到什么情况,莫若回到下头道观处,明儿一早再按五老爷说的另一条道路过去?”邓吉从旁建议。
“找树,搭桥!”李青筠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实在不行再想办法,绕也要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