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进了秋的家中，亚撒又开始了简单的生活。
比起以往在基地中的生活，亚撒现在的生活更加单调。
他要做的工作只有一件——跟着秋。
“呐！你这么傻呼呼的什么也不懂，被人拐跑了怎么办？”秋如此说道。于是青树市的指挥所指挥所之中，忙碌的秋将军身后，多了一条存在感极低的尾巴。
“好无聊......”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多天，亚撒心中也开始了不爽。
秋对他非常不错，甚至可以说好得过分，除了每天会叫他很早起床令他很不适应——老鬼从来不会限制他熟睡的时间。其他日常吃穿，几乎和将军的水平一样。一天到晚的生活，就好似养猪一般。
正是因为这种过分的好，令亚撒越来越感觉别扭。
对着经常以温柔目光看着他的女将军，亚撒一直谨慎地提醒自己对方一定另有所图，尤其联系到初见面时女将军以死相胁的凶狠，更令他难以放下心中的戒备。而离了对方，自己又没有找到老鬼的头绪。理智分析下来，留下是最好的选择，只是小小的心里一天比一天不踏实。
这天亚撒终于受不了日复一日的沉闷：“我想出去走走。”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没有直接偷偷溜走，而是选择了光明正大的和秋说，或者他潜意识里面认为这样做是有必要的，毕竟自己是寄居在她的家里。
“哦！”秋见到亚撒那一脸的郁闷，本带出口的拒绝又缩回了肚里：“那~你不会走丢了吧。”
“我不是小孩子。”亚撒闷声道。
“哈！”秋比量一下亚撒刚到她肩部的身高：“还说不是小孩子。”
亚撒小脸一黑，就要暴走。
身为早产儿，他的发育先天有些迟滞。将军不负责任的打趣，触到了他的痛处。
“阿拉阿拉~”秋笑着拍拍亚撒的头发：“既然气闷，那就出去走走吧。”
亚撒大喜，又见秋伸手招来一个中年军官：“沙利文，带小家伙出去转转。”
亚撒嘴角明显垮了下来。
“你不要这幅样子，秋是对你好。”沙利文，也就是那个与猥琐小商人对话过的中年军官和亚撒走在破败的大街上，看着少年一脸的不自在，轻声道。
“可是......”亚撒疾走两步，转身直视着沙利文：“为什么？”
“为什么？”沙利文看着亚撒仍然孩子气的动作失笑：“你想那么多做什么？小孩子想太多对发育不好。”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亚撒一字一字地照搬着老鬼的教诲：“她那么对我，一定对我有所图谋。”
“呵呵！”沙利文直接笑出声音：“小家伙，你太瞧得起自己了。你想想，你身上会有什么，是秋能看得上的？你的武技虽然精妙，但秋一招就能放倒你，你的脑袋虽然聪明，但处事却不成熟，你长相虽然好看，但也不是漂亮到极点。而资产更不用说，身无分文。”
见亚撒被自己打击到一败涂地的颓丧样子，沙利文道：“别多想了，我们真要算计你，以你的本事，怎么挣扎也没用，何况秋对你好，确实是有原因的。”
“这个原因，我想知道。”亚撒灼灼地看着沙利文，握紧了拳头。
“知道了对你没有好处，该知道的时候，你会知道的。”沙利文习惯性地仰视天空：“现在只能告诉你，秋是在保护你。安心地在这里住着吧。”
亚撒看着中年人一脸的欠扁样子，比照老鬼的表情，知道再问什么对方也不会多说的。于是闭上了嘴巴，闷声不吭地向前跨步。
沙利文也在观察着亚撒，这个少年因为过晚地进入荒野社会，没有普通荒野孩子的早熟。虽然接受了些不三不四而且偏激古怪的教育，使他不是那么幼稚，然而待人处事，仍旧冷漠而生疏。
秋这么做，真得好吗？沙利文这样想着。如同将他放在温室之中保护，虽然无疑能令他安全，然而却不利于他的成长，就像今天一样，他的心里也不会快乐。
但是想想少年的身世和性格，恐怕离了他们的保护，在这个荒野的社会中，恐怕很难活下去。
荒野中最难对付的永远是人，而不是那些无脑的怪物。
想想如果不是哪天秋到得快，这小子恐怕真会和里顿你死我活。而她，将永远失去那个机会......
亚撒正观察着这座城市，比照着与老鬼口中城市的异同。
荒野上的城市，有城墙分为两个部分，内部多是当地势力的驻地，以及佣兵，手艺人，机械师，商人，猎人等拥有生存能力，位于荒野中食物链上层的人士所居住，生活。有市场，俱乐部，工会，娱乐场等设施。而城墙外面，属于贫民窟以及流民群。内外相隔，正是天堂与地狱之分。
自从荒野出现了城墙，这个不成文的区分规律一直延续至今。
其实城墙的作用，也并非阻挡变异生物那么简单。城墙的诞生，正是当年某个势力的城市爆发了流民暴动，损失惨重之后，灵光一闪的主意。对于装备简陋的暴民，高耸的城墙正是不可逾越的天堑。
青树市并不繁华，雨季使街头的空气略显沉闷。在两千多年以前，雨季与冬天是令荒野沉默的季节，空气中水分含有的辐射，会使被浇的人们患上各种各样的怪病，虽然现在经过多年的适应，辐射的雨水已经威胁不了荒野人的健康。但祖先传下的习惯，使雨季仍然沉默。
沉默的过了半日。两人走到了城门。
“还要出去吗？”沙利文问。
“要。”突如其来的想法，使亚撒有种想把整座城市一窥全豹的愿望。
“太晚了。”沙利文看看手表“要吃饭了。”
亚撒继续向前走。沙利文苦笑一声，知道自己并不受亚撒的喜欢。而要是这个漂亮的小孩子有个三长两短，不说这小孩背后的老怪物，秋第一个就不放过他。无奈摸摸鼻子，只得跟上。
出城走得几百米，到了一座连绵数十米的贫民窟之前，亚撒停了下来，因为他遇上了熟人。
里顿蹲在一间破棚子前面，一本正经地为一户流民修理着货车。
荒野上流民最重要的物资，大概就是货车了，有了货车，他们就可以在一座城市进入战乱之前迅速撤离，以免遭遇天灾人祸，而失去了货车，则就会堕落成流民中的最下层，成群结队流浪在荒野上的游荡者。
里顿认真地活动者手中的工具，仿佛已经进入境界，不为外物所动。亚撒想起两人交手之时的心惊肉跳杀气腾腾，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是个不可救药的人道博爱主义者啊，”沙利文叹息着，“基地里的人都知道。”
“哦~”亚撒惊奇地看着里顿，老鬼教育过他，博爱主义大概的意思，可他想象不到，荒野之中竟然仍有这样的人！还在一周多前和他狠狠打了一场，几乎同归于尽。
里顿旋上最后一颗螺钉，放下工具，如释重负地吐一口气，避开了棚户的千恩万谢。起身看到亚撒与沙利文，面色古怪地笑笑，最后还是打个招呼。“下午好，上校。”
沙利文点了点头，算是受礼。
“能单独谈谈吗？”里顿对亚撒询问道。
沙利文不动声色地挡在亚撒身前，一脸戒备。
里顿摸摸鼻子苦笑：“上校，我没有恶意。”
沙利文还要说什么时，亚撒伸手拉住了他：“他说的是实话。”
沙利文奇怪地看了亚撒一眼：“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亚撒摇摇头：“仔细看一个人的表情、行动、态度，大概能分辨出心里深层的敌意或者友善，老鬼说这些很重要，他训练了我好久。”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在秋的家里住得那么安稳，要是看出秋不怀好意，他早就跑了。他所以起疑，不过是不知秋的目的，心里不踏实。
“呃！”沙利文一愕，这真是了不得的本事。
“好吧，既然你坚持。”沙利文拍拍里顿的肩膀：“将军很重视他，把他弄丢了的话，你就死定了，好自为之。”
里顿揉揉疼痛的肩膀苦笑。见沙利文走远，他转头看着正仔细观察着整个贫民窟的亚撒：“感觉这里怎么样？”
“脏，乱，而且充满了.......”亚撒看着污水横流，哀声遍地的棚户群。寻找着形容词。
“痛苦？”里顿保持着从亚撒第一眼见到他就保持着的阳光笑容，在贫民窟的背景衬托下，神圣如同旧时教堂里的神甫。
“是的，”亚撒更加仔细地观察着贫民窟的每一处细节，艰涩地点点头，“我没想过荒野上还有这种地方，感觉很.......不舒服。”
“悲悯是人类的本性，”里顿看着亚撒：“古东方语中，这种思想叫做——”
“仁”亚撒接上。
里顿十分惊奇地看着亚撒：“你居然懂得古汉语！”
“老鬼教过我一点点，很难学，我学不好，总被他骂。”亚撒挠挠头发。
“你有个了不起的老师。”里顿感叹着，“现在懂得古汉语的，大概只有天幕里的那些上层中的一小部分。”话中意有别指。但亚撒明显没听懂这种似有似无的试探。
见亚撒依旧迷茫，里顿摇摇头：“仁这个词语，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很难。现在肯一点一滴奉行人道主义的人，越来越少了。毕竟，活下去都成问题，还有谁考虑那些。”
亚撒听得懵懵懂懂，只隐约察觉对方心中似乎藏着很深的伤感。对里顿的恶感又减了几分。
“来”里顿示意亚撒跟上，又走到一户棚户之前，掏出医药箱，对在辐射病变中煎熬的病人实施救治。
亚撒见里顿治疗手法颇不内行，于是一把抢过工具，对病人使用起了基地中在傀儡尸体上锻炼出的医术。
“很不错嘛？”里顿赞叹道。
“熟能生巧，”亚撒并不骄傲。老鬼的教育告诉他要谦虚。
医完了人，看到病人有惨清转回正常的脸色，亚撒心中忽然涌起一种巨大的满足感。
“我们继续。”里顿满意地看着亚撒，亚撒很兴奋地跟着里顿在贫民窟里忙上忙下，似乎完全忘了曾经是不死不休的死敌。不知不觉，就过了一下午。
“老鬼说得不对，”亚撒忽然道。
“什么？”里顿看着亚撒，一下午的接触，他知道‘老鬼’在少年心中的地位，听到老鬼被亚撒否定，心中很有兴趣。
“老鬼说帮助别人是一件又累又不讨好的事情，可我现在很快乐。”亚撒笑得很开心。
“他至少说对了一半。”里顿淡淡道。
“一半？”
里顿神秘一笑，拉着亚撒，悄然潜过他们救助过的各个棚户，倾听贫民窟中的声音：
“好了不起吗？装作救世主的样子，可怜谁呀？”
“要不是他们这种人，我们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方。”
“伪善的家伙，总有一天，你也会和我一个样子！”
林林总总的声音汇集到亚撒的耳朵里面，令他的心一直凉到海底，直到塞满了冰冷的愤怒，可是他并没因为愤怒而产生破坏欲，反而有一种要哭出来的冲动。
“明白了？”里顿点起一支烟，顺手递给亚撒一支。
“老鬼说吸烟有害身体健康。”亚撒压下心底郁闷。推开了烟卷。
“可是有时候会有益心理健康。”
亚撒闻言，又把烟接住点燃，狠狠学着里顿吸了一口，没有悬念的弯腰狂咳不止。烟卷被他一把摔到地上。
里顿吐出个眼圈：“因为看到痛苦，所以产生怜悯，因为救助怜悯，心中产生仁慈，因为仁慈不被理解，而演化为对众生世界的悲哀，还有一个古汉语的词汇......”
“慈悲”亚撒又了解了一个词语的现实含义。看着棚户中的难民：“他们很可怜，为了悲哀而悲哀，为了愤恨而愤恨。即便他们并不理解我们的作为，即便知道了被怨恨的结果，我还是会救助他们。”亚撒忽然觉得自己了解了里顿：“这就是人道主义的意思吧。”
“很强的领悟力。”里顿赞许道
“走吧，”里顿道：“我们吃饭去，我请你。”
“为什么？”亚撒疑惑与里顿的作为。
“我忽然发现，我们是可以做朋友的。”里顿眯起笑眼：“请客吃饭，是为了那天的事情道歉。”
“我也一样。”亚撒也笑道，伸出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