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红就将自己在那一天之前知道的伍氏和柳运卿的一些事情回忆了一遍。情况基本上跟柳清扬母亲遗书中讲的差不多。可是凭直觉柳清扬知道翠红一定还知道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但在柳清扬的再三询问之下，翠红始终不愿意再多说，只是一遍遍地发誓诅咒自己决没有出卖伍氏和柳云卿一家。柳清扬听见这句话明白一定有人出卖了自己的父母，而且翠红知道这个人。那还能是谁，翠玉？！
在利川县城南面的一条巷子里，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正在指着一家门户紧闭的大门破口大骂。这名女子身穿一条颜色鲜艳的薄纱裙，右手夹着烟卷，脸上涂着一层厚厚的粉，描了一双黑黑的眼圈，一头长发烫成了鸡窝一样的大卷，脚上穿着一双抱着金属鞋尖的红色高跟鞋。
“姓张的，有本事你给老娘滚出来，敢骗老娘我的钱，你他娘的活得不耐烦了。也不打听打听，这条街上有谁敢惹我赛海棠的，马上给我出来，再不出来信不信我烧了你家的房子。”
胡同口站着一群人在看热闹。这时来了一个岁数较大的妇女急急忙忙地挤进来小步跑到那个站在胡同里骂人的妇女身旁趴在她耳朵边上嘀咕了几句。
接着两人就匆忙地从胡同里走出来回到街对面的一座院子里。这座院子里是一家妓院，妓院的名字叫做春风苑。刚才那个骂人的妇女就是这家妓院的老鸨。
这位妈妈桑昨天派人到街上买了一些食物回来一算账发现卖食物的居然毫无道理地多收了几文钱便勃然大怒前去讨要，可是那家人对此并不认账便跟她吵了起来，吵到最后她就堵着人家的门口破口大骂。一直骂到家里的女佣人来告诉她黑五爷来找她便急忙赶了回来。
黑五爷是这县城里的地头蛇，春风苑所租的房子就是黑五爷的房产。这位老鸨已经欠了三个月的房租没交了。所以一听是黑五爷找她便立即赶了回来。
一进大堂便看到黑五爷领着两个手下坐在堂屋的椅子上，坐在中间的黑脸大汉阴沉着脸，看到老鸨进来连眼皮都没抬地哼了一声。老鸨立刻满脸堆笑着凑了上来。
“五爷来了，可真不巧我没在家，这帮下人不会办事你别计较，还不快给五爷把美凤叫来，再把上房清理一间出来让五爷先歇着，酒菜马上就得。”外面的人赶紧答应着。
“先别忙，老子没工夫吃你的破酒菜，赛海棠，我来找你干什么你不知道吗？还跟我这儿装蒜。先把欠我的房钱先结了，再补交半年的，否则就等着搬家滚蛋吧。”黑五爷显然并不领情。
“五爷，咱们打交道这么多年了，您看我什么时候欠过您的钱，这不是这一阵子手头有点紧，您看能不能稍微缓几天，过了这几天我一准连本带利都还给您，今天给我个面子，您和两位兄弟在我这喝几杯，给您叫上美凤，叫她今晚好好伺候伺候您。”赛海棠不敢怠慢连忙解释。
“呸！老子给你面子，就连你这个婊子现在都敢赖着老子的房钱不还，老子的面子都快丢尽了，给你两天时间，两天之后你自己到我那里去把钱交上咱们两不相欠，否则就准备卷铺盖滚蛋吧。留着你的美凤和那些没人吃的烂酒菜吧，老子走了。”一向心黑手辣的黑五爷这一次居然并没有赶尽杀绝，这让赛海棠感到有些意外，连忙千恩万谢地送黑五爷等三人出来。
两天之后，拼尽全力东拼西凑的赛海棠也只是借到了差不多两个月的房租，没奈何也只能是先把这些给黑五爷送去先应付一阵再说。临走前又觉得有些不妥，便叫上自己院子里最当红的头牌美凤并带上一些好烧酒，希望这样可以过关。
坐着马车来到城西黑五爷的宅子大门前，通报了之后看门的下人便领着赛海棠和美凤进到院子里。看门的让她们先在院子里等着，自己先进去告诉五爷一声，赛海棠赶紧答应着并偷偷塞给这个下人一枚银元。
两分钟之后那个看门的下人从里面出来出来叫她们二人进去。
二人连忙整理一下头发和衣服互相替对方看看没有问题之后才拎着包裹走进内宅的堂屋。进到堂屋里有两个年轻的男子询问了一下二人的名字，便让美凤了留下只让赛海棠一个人往里面走。
跟在一名年轻人后面的赛海棠边走边犯嘀咕，这黑五爷今天犯的是什么浑，为何只让自己一人进来，难道是嫌美凤不好看上了自己了，真要是这样也只好让他糟蹋一次了，只要能躲过这一遭这点事情可也不算什么。娘的，这黑五爷的品味倒是有些怪怪的，据然喜欢老娘不喜欢美凤这小妞。
穿过一个套院后进到一个小一点的客厅里，这个客厅里的家具和摆设都很讲究，看上去不太像是黑五爷这种老粗应该有的地方。赛海棠是一个在大门大户里呆过的，看了这里觉得有些怪异，好像自己很久以前曾经在这样的地方呆过一样。领她进来的年轻人已经离开了，赛海棠自己坐在这个装修考究的小厅里感觉有些紧张，她是一个在江湖上反过来滚过去很多次的人看尽了人世间的冷暖炎凉。对她来说能活着就已经是万幸了，其他念头早就如过眼云烟不见踪影了。
可不知怎么回事，坐在这里的她突然间感受到一种他已经久违了的感受，那种温馨的快乐的人与人之间真诚的相互尊重的纯洁和美好。少女时代令人砰然心跳的情怀和曾经令她魂牵梦绕的爱恋忽然间充斥她的心房，这时忽然间她听见了从她身后传来的轻轻的脚步声。她没有回头，她不敢回头，她怕一回头就会看到曾经无数次把她从噩梦中惊醒的事情再出现在眼前。她有些惊恐地闭上眼睛，她听见一个女人喊她很久以前的名字：翠玉姐。
她闭着的双眼留下了两行热泪，多少年没有人这么喊她了，她知道这个喊她姐姐的人是谁，这声音是她曾经无比熟悉的，而且永远也不可能忘却。
赛海棠，不是，我们现在应该称呼她翠玉，就是那个柳清扬母亲伍氏在家里出事前一天派出去找李忠的那个贴身丫鬟。她虽然几经犹豫但最后没有去找李忠而是最终去找了柳宇卿。
因为柳宇卿曾经许诺过要娶她为妾，要给她一个美妙的人生。所以在最关键的时候她背叛了自己的主母和情同手足的姐妹，以及以往的一切。
她睁开眼睛看到站在她面前同样眼含热泪的翠红。催红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个子高高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的模样有些熟悉但一时间还想不起来是谁。
柳清扬看着自己面前的两个女人，这两个女人曾经是除了母亲之外他最为亲近的两个女人，两个最痛他最宠他也最喜欢他的女人。他和自己的父母从来没有把这两个女人当过下人，他从来就是把她们当成自己的姐姐，自己的家人。可是偏偏就是这个自己的姐姐出卖了自己的父母和全家人。跟自己的仇人走到了一起。虽然他已经知道最后柳宇卿还是在玩够了翠玉之后把她卖给了利川的一家妓院，而后来妓院的老板吃了官司后那家妓院就散伙了，翠玉召集和收留了几名无处可去的妓女并拿出自己的积蓄又开了一家妓院，就是那家春风苑。
柳清扬不知道自己应该恨翠玉还是应该可怜她。在翠红受不住他的追问下无奈告诉他翠玉也还活着时他还曾经非常激动，但随即在翠红告诉他一些真相时他沉默了。在他看到翠玉时这种心情一直困扰着他。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处理这个曾经是自己最亲近的人的翠玉，曾经天天给他洗澡，穿衣，喂他吃饭，教他说话，教他写字，教他系鞋带和腰带，天热的时候为熟睡的他坐在床边扇风的姐姐一样的翠玉。
他也同样可以站在一个外人的角度上理解翠玉做妾无望之后的怨念。
他知道翠玉显然是在柳宇卿刻意的挑逗和故意撩拨之下把持不住而落入魔爪，并最终走入深渊。可是翠玉在最后的背叛还是令他如鲠在喉一般的不舒服。
这种不舒服就像自己的女人在自己离开之后被人诱奸，在自己回来之后又在自己面前痛哭着忏悔不已那样的复杂心情。他是该狠狠地给她一个耳光之后摔门而去毅然抛弃她，还是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拥入怀中亲吻她的发梢原谅她。
生存还是毁灭？柳清扬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