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朝铬低笑摇首。
他这个三弟弟还真是沉不住气呐,这会子跑什么跑,不是让人白捡了这个便宜去了么!
果不其然,永宁王笑吟吟得眼都成了一道儿缝了,轻拍着桌沿笑看众人道:“锐儿这是怕羞了吧,啊!呵呵呵呵……”状似考虑一般,敛目垂眸,“既然如此,那我这个做爹的,便帮他拿了这个主意吧,这婚事儿……”
没等永宁王多乐一会儿,蓝朝铬便打断了他的妄想,道:“爹,三弟弟一直想娶的可是绝色美人儿呢,您可得瞧仔细罗,若您给他选的媳妇儿离‘绝色’二字差得太远,怕是不妥吧!”他笑得一脸无害,“依三弟弟的性子,到时怕是要逆了您的意,跑出去的。别惹了个大笑话出来才好呢!”
永宁王脸上的笑意凝住。众小姐煞白着脸,低头不语。
“听他在那胡扯!他懂个什么,娶妻当娶贤!空有个外壳子顶什么用!”说罢还不忘瞥一眼蓝朝钴。
被瞥之人不为所动,伸出长臂捞了个莲蓉包过来,放入二太太的小碟中。旁人的事儿他本懒得理会的,只要不犯到他头上便成,随他们怎么闹去。可偏是有人一大清早的让人睡不安生,拿了诱人的条件来换,此时,就是他不想出这个声儿也得出了!
“三弟自糼便由二娘抚养长大,不管怎么着,还得烦着二娘帮着拿个主意才好呢!”鹰目一转,看向二太太。
永宁王一听这话,洋洋自得的一挑眼角。
这女人的心啊,他摸得还算透澈,流连花丛数十载,自问早已是拿捏有度了去。你只稍偶尔给点子甜头,她们便对你言听计从,掏心挖肺了去。
锐儿打小便跟水榭苑那边亲近,他哪会不晓得。
他只稍用了点小手段,便将白家来的丫头给收了来,成为他安插在章衍楼的眼线。多少年了,他安插了多少人过去,偏是个个如人间蒸发了似的,一去不回。虽那丫头给了他不少关于章衍楼的情报,却都是无伤大雅之事。
他这个二儿子猾头得很,做事定会绕了再绕,扰乱他人的视线,要想探得这儿子的行踪,总是得小心了再小心。
前几日那丫头回话说,他们过了水榭苑这边来赏花,他原是不信的,亲自去了趟水榭苑,虽没见着他们,却是得到了她的承认。他便将信将疑,亦暗里派了人过繁锦小园找过,想是那园子大了些,派去的人没找到。但在出苑时遇着的两个婢子却说二少奶奶看中了园内开的蔷薇花了,他这才信了去,宿在了水榭苑。后又得到了他的侍卫印证,那二人确实是由这苑里出去的---这女人没骗他!
一连三日,都宿在了她那里。
若是三日前,她或许会和他对着干,可这会子她能拿什么主意?还不是得顺着他的话来讲,哼哼,这几个小鬼还是嫩了些啊!
二太太言笑晏晏,拾帕压了下唇角,便道:“我还是那句话儿,孩子大了,自个儿有想法了,咱们也得顺着他的意去,做大人的,总是想让自己的孩子们过得好不是!”
永宁王勃然变色怒眼相对,愤恨拍案而起,指着二太太咬牙切齿地道:“你,你说什么混账话!”
二太太优雅得体的站起了身,双手轻握帕子放于身前,轻轻向永宁王福了个礼,柔声道:“妾身突感身子不适,便不扫王爷雅兴了。”
不待良人再次开口,便回身出了东花厅,一身浅青衣衫,绣绿藤盘绕,袖口以金线绣着淡淡花瓣,渐散渐淡,裙摆随主缓移而轻动,发丝以高髻盘于脑后,一丝不苟。
纤细的身子,稳重沉着的向着水榭苑行去,今日之事,她早是有了打算,三天的恩宠,够她后半生慢慢品味了,不求多的了,越求,失掉的便越多。
这几日,她一直处于挣扎混乱之中,曾经的良人对自己突来的恩宠教她不敢相信,偏就是发生了,教她拿什么主意?若是之前,她定是会顺了他的意,了了他的心,为何偏偏是此时?若是早一月该多好呵!
回想那日,她去慈佛院找老太爷出手救人,老太爷留了她下来说话。
“芷英啊,陪我这老头儿坐着说会子话吧!”老太爷话里显着疲累。
她先是一愣,颤着声轻唤:“老爷!”
多少年没感觉到这亲人间的称呼了?这些年来,有的只是冷硬的礼貌问候,不带一丝的温情,各自都在盘算着自己的利益,早忘却了原有的亲情暖意。
“这些年来,苦了你了!”老太爷混浊的眼中畜满了歉意,声音沙哑。
“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她诚惶诚恐地不知是何意。
老太爷起身,向着院子行去,她亦起了身,陪在老太爷身侧。
“都说侯门深似海,咱这永宁王府亦是海中之海啊!却是难为了你,嫁进来没过几年舒坦日子就给扯了进来,夹在这道儿缝里,进不得,出不去。让你帮着受了这份子苦!”
她越听越心颤,却又不知如何应对。
“唉!都是老头子我做错了事儿,却是要让你们年轻人来受了这份报应,造孽啊---如今是家宅不宁,扰了所有人的清静,就是念再多的佛,颂再多的经亦是于事无补啊!”老太爷布满皱褶的双手巍巍轻颤,目光望向远处,依稀想看到些什么。
“当年,若不是我非要拦着沫……”
“老爷---”还没等老太爷将那个人的名字说出来,她便像失了魂似的厉声喝止,喉间竟是发麻的,身子不受控的抖了起来,什么礼节规矩全抛了去,只是觳觫着声音,喃喃唤道:“老爷!”
不该啊,真的不该呵!这个人的名字不该再由老爷来提起,这个被永宁王府视为禁忌、被封尘多年的人呵;这个曾经在一夜之间几乎毁掉整个王府的人呵;现如今她只是想想便是惊悚万分,心底的恐惧不自主的蔓延了全身。一个不能提起,不想提起,不敢提起的人啊,这么多年了,对他们的影响依旧如此剧烈!
“媳妇明白,什么都明白,媳妇不是糊涂的人,您就宽了这个心,媳妇知道什么事儿是该做的!”她泪如雨下,彻底的崩溃。
她明白老爷的意思了,这是在让她放手啊!执着了这么些年,换来的是什么,孰轻孰重,自个儿总能辨出来的。老太爷不惜重提往事,道了那个人的名儿出来,这是要点醒她啊。
这个人,是老太爷心中一块永远好不了的疤,长不出新肉来抹平了,揭开了,便是血淋淋的深洞,痛楚哪是常人能懂的?这会子的痛,她又怎能视若无睹,白费了老爷的苦心?
她心下已有了决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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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太太浑浑噩噩的回到水榭苑,晋麽麽坐在屋内挑着料子裁剪,见着二太太一人回来,很是讶异,放了手中的锦帛剪刀,迎了上去,“太太怎的一个人回来了,王爷没陪着您么?”
二太太入屋,敛目抚着新取来的锦帛,一寸寸地往下挪,似低语:“锐儿这衣裳怕是做不全了,以后还得劳烦麽麽多废点神了。”
晋麽麽跟在旁听了,心神不宁了起来,“太太这是怎么了?又跟王爷置气了么?”
二太太答非所问,“麽麽唤几个人进来帮着收拾收拾,一会子我便搬进慈佛院去,听老爷讲讲佛理!”
“太太……”
“麽麽陪我到繁锦小园里再逛逛吧!”
晋麽麽屏息,哑然失声!
太太要进慈佛院,那就跟出家没两样了啊!这是出了什么事儿了,竟让太太做了这个决定!
繁锦小园中,二太太边逛着,似自言自语的说着,晋麽麽在旁听着,没插话。
“这园子里的花,今年似开得格外艳丽呢,就不知明年是个什么光景了!以后,还得麽麽多废点神,帮衬着打理了。
这几日啊,我老想起文姐姐来。想着咱们小时候一起调皮,偷拿了先生的书,塞到政哥哥桌底,他便被先生罚抄书,偏他又不知是哪个害的他,脸气得煞红,呵呵……
那会子做的坏事儿啊,就算让人知晓了,亦是没人敢罚咱们的,却是没想到,让老天爷把我与文姐姐给收拾了去。竟是让咱们俩人都嫁给了政哥哥,苦累了一生!做了这些子事儿出来,却是不知是对还是错。为的,又是哪般?”
“太太做的,自是对的!”晋麽麽哽了声。
二太太抬首看向空中渐烈的日头。是对的吗?为何此时她心生了愧疚之意,痛得紧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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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顿本应喜气的早膳,因着蓝三公子的突然离席,二太太的意外之举而不欢而散了去,众人心思各异。
午时,用完午膳后,永宁王便遣人送了几位小姐出府,各自回了家去,这事后亦是少不得要上门赔礼的。
蓝三公子就此逃过一劫。
永宁王怒气冲冲地进了水榭苑,廊道里的奴才们见着了全都闪得远远的,眉眼都不敢抬一下。王爷这怒意震得他们大气儿都不敢喘一下呐……
进了内室里,没找着他要找的人,一脚踢翻了八仙桌,“人都死哪儿去了!”怒吼声随之而出。
门外一个小奴才跪了下来,身子抖如风中落叶,颤颤巍巍爬伏在地,“回……回王爷……太……太太……去去……了慈……慈佛院。”
永宁王气结,一脚踹在那奴才身上,将人踹出了三丈之外,是生是死,也没人敢过去瞧,只见他在地上抽搐了两下,便停下不动弹了。
“来人,将这水榭苑给本王全拆了,一片瓦都不许留下!”此时他眼底已泛起血色,失了常理。
这个该死的女人,竟敢躲到慈佛院去,以为有了老太爷的庇佑,他就不敢过去拿人吗?他今日便要拿了她来开刀,看哪个敢吭一个字儿出来!
旋身便要去慈佛院,却让眼前见到的东西定住了他的动作。
晋麽麽跪于地上,低首双手举高过头,捧着一块水蓝色帕子,里面放了块牌子---二太太的魅堂附属牌子!
永宁王愁眉深锁,直愣愣的盯着那牌子瞧,却是不动,亦不伸手去接。
这牌子是那年她滑胎时,他送给她的。因着疏忽大意,让她出了意外,大夫却道她自此便不能再受孕。那时的他待她极是好的,她想要什么,他便想着法子给她弄来放到她面前去,情难自控!
孩子没了,他更是痛到了骨子里的,为防她再有什么不测,便着人仿着他那块玄墨色的魅堂牌子特意为她造了个附属令牌,她想用什么人,便可随意去魅堂领去。只要不是特殊之人,他从不过问!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儿了?五年?十年?十五年?
他也不记得了。如今他早已不是年轻时的自己了,心变了,什么都跟着变了,回不去了!
“好好照看着这苑子!”最后的最后,永宁王哑着声,留下了这么一句话便离了去。
晋麽麽双手捧着牌子,哆嗦着身子跪在地上,老泪纵横。
王爷的心底,还是装着太太的啊!
“呵呵,麽麽!麽麽!等阿芷长大了,定要让阿爹给阿芷买座山,阿芷要在山上种满各式各样的花儿,然后跟自己心爱的夫君住在上头,生好多好多的小阿芷!麽麽来帮着带小阿芷吧,咱们哪也不去,就在阿芷种的花山上,也不让人上来……麽麽说好不好?!”
百花丛中,翩翩起舞的娇小身影般般入画,天真浪漫的笑颜楚楚动人,入目繁花亦失了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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