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点点繁星,四下静寂无声,平日里扰人的虫鸣声也失了声响。廊道上的官灯随着夜风轻轻摇曳。
章衍楼淡黄的内室中,水湖色垂幔纱帐让人由内慢慢掀了开来,蓝朝铬散着黑发,轻手轻脚的准备身起,素白的亵衣一角却让人紧紧地拽着不放,轻微地叹了声,回首。见她长长的睫毛颤颤地扇动了两下,垂了眼眸看着被褥,不言不语。
“吵醒你了?”他回身低语,却未得到任何回应。拽着他衣角的手越发地用力,血色褪尽,指骨森然綳起。
他覆手盖在她手背上,无声的安抚了会儿。
“不带你去,是因着七宝楼的药性太重,对你身子无益。”
见她毫无松手之意,也不抬眼瞧他,掘犟的死抓着他不放,不由伸出手去磨蹭她的脸颊,“白仨儿!”
“我不是无意识的木偶,没有人可以左右我的意愿!即使那人是永宁王府的老太爷!娶你……不是因为你是他选的人,亦不是因为你是白家的女儿!只因你是白暮兮---世间只此一人!”
一阵沉默过后,亵衣衣角缓缓松了开来,覆在小手上头的温暖大掌紧了紧手心,随即撤了开来离了床沿。
悉悉索索的穿衣声、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内室门让人轻轻拉了开又慢慢关上的声响……外室里轻轻交谈的声音听不真切,随着渐行渐远的步伐最终归为了平静!
夜,还是初时的静寂,只是这内室中比起先更为静谧,连一丝的呼吸声都已听不见了。
遮得严实的垂幔纱账中,宽大的暖榻上只见一小团被褥微微拱起。
白仨儿将自己整个身体埋进了被褥中,曲起双腿紧紧的环抱着,任黑暗充斥着自己周身。
娶你,不是因为你是白家的女儿,只因你是白暮兮!世间只此一人!
原来……
老太爷中意的人选是二姐姐,不是她白暮兮。又是他从中作了怪!
那时在白家,听说家里住进了位京里来的贵客,大伯整日的亲自陪伺在侧。姨娘婶婶们更是欢天喜地的帮着几位姐姐们新添了不少新服手饰,争相斗艳,整日装扮得极其华丽隆重的去给大伯请安。一日三次的去,很是殷勤。
而她只是寄人篱下的外客,自是没人特意帮她打点些什么的。她也乐得做个旁观者在一边瞧着,自个儿找乐子。
曾经娇蛮的性子在来到白家后无意识地自动收敛了起来,成日里摆着乖巧讨喜的面孔对着众人。听话、不多言,只管好自己本身,其他事一概不渗和进去,终是赢得了他人的好感,在白家亦过得舒坦了起来。
时日久了,恁是将自己给折腾出了两个性子出来,温顺乖巧又有点胆小的“她”替她活在人前,讨好着家里的长辈亲友。而自己则静静的呆在自己的世界中看着外头的一切,“她”遇着了害怕的事儿,便会躲起来,由着她出去帮着解决危机。自己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无意去改变什么。
虽然自己知道有另一个“她”存在,但“她”却不知道有自己的存在。所以“她”会不记得自己在外做过的事,可自己却知道“她”是如何生活的!
那会子五叔叔也没在府上,便没人顾得上她。只有二姐姐一如既往地与自己亲近,告诉了她那贵客是京里来的王族老爷,想帮着自己的孙子觅个合适的媳妇回去的。
二姐姐好似没把它当回事儿,她问过二姐姐原因的,得到的答案只是她神仙般的飘渺一笑。
那笑颜是勾魂夺魄的,鬼神都要为之倾倒,迷了人的心,却又散着阵阵暖意,让人心头跟着一热。
大伯唤了二姐姐去见客,二姐姐却挽起了她的手,将她一道带了进去。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不苟言笑的永宁王府的老太爷,与大伯齐坐于堂前,手里端着茶盅,轻轻捋着浮在盅内的茶叶,眯了眼打量着她们,精光烁烁地似一把把冰刃真往她身上咂,周身的温度似又低了下去。吓得“她”直往二姐姐身后缩,垂了头不敢再乱瞟。
他们说了些什么,她已不记得了,只记得那时的自己借了“她”的眼往门外瞅了眼,却对上了一双似笑非笑的黑眸,直勾勾地盯着她不放。
埋在被褥中的白仨儿闭着眼翘起唇角,无声地傻乐了……
………………
七宝楼六层高的阁宇中,蓝朝铬负手立于边角,冷眼睥睨着楼下远处的一方暗影,及黑及暗的一处,似让人挖了一个巨形大坑,格外的阴沉。
身后的小火炉子上蒸着两支青瓷酒壶,阵阵酒香四溢于阁楼内,像惑人的妖姬,勾勾缠缠地想引了人去触碰它共扑狱底。
阁宇大门让人“吱呀”一声推了开来,桌上晕黄的烛火跳动了两下。
“公子久候了!”阴柔的嗓音随着关门声响起,身着白袍的楚先生单手托了个一臂来长的黑色长形木盒,上头古怪的图腾繁杂错综地交替着。
蓝朝铬未语,身形未动。只是略微侧首看向已靠近自己的楚先生,眼底未及收去的伤痛让楚先生接个正着,引得楚先生面容一僵,妖眸内的嗜血腥红一闪即逝。
“先生辛苦了。”蓝朝铬看了眼长形黑盒,未伸手去接。
“公子言重了。”楚先生虚笑,微垂了妖眸遮去一时的失态,“若不是楚某一时大意,任那贼人闯入楼内还未觉,便不会伤了二少奶奶。今日先去那贼人一只手臂,他日事成,定将那无知贼人交与公子处置!”
“先生多费心了!”蓝朝铬颔首,回身出了楼宇。
徒留了楚先生一人立于阁宇之中,散落出来的发丝随着微微夜风轻轻飘荡,一双妖眸怔怔地盯着那处巨形阴暗之处。神色黯然飘渺,唇边露出一抹苦涩笑意!
少爷!若您还在无物身旁,怕是又要严厉训斥无物胆大妄为了吧!
几日后,濮京城内再起流言。
太平盛世之下,皇宫内苑竟有刺客闯入,御林军却毫无防范,任由那刺客来去自如,单公公忠心护主,被刺客断其右臂。皇上龙颜大怒,迁怒于当值守卫,将其全数革职下狱,听侯处置。
京内亦是布满官兵,凡在一月内入城的外来人员全数押入了牢狱,由康蒙将军亲自审问排察。街内更有先锋营精兵挨家挨户逐个收寻,包括朝中各大臣的府邸亦未放过,连永宁王府亦派了神武军翻察了整整两日。
百姓们具是惊诧不已,人心惶惶不安。
此事闹腾得虽大,却在搜城七日后,便在北里河边的一处贫民区内捉住了那刺客,他对此事供认不讳,更是满嘴污言,怒骂当朝皇帝。
皇上盛怒之下判其腰斩!
就像是一出闹剧,皇城内急急收了兵,还了百姓的安宁,就此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