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二,卯时,灰朦的空中飘起了朦朦细雨,合着刺骨的冷风吹得人直打颤。
永宁王府里早起的丫头、婆子、奴才们各自忙碌穿梭着。
昨儿个晚上二太太便差人送来了两个新丫头,已取了名儿,叫知桐、知柳。此时两人已早早的到了章衍楼主卧房的外堂帮衬着鸣红鸣雨。昨晚上四人打过照面,因着年岁相近,又都是活泼的主,很快便熟识了起来。
“听说今日要去祭祖的,”鸣雨拉着知桐的手,小声的说着,“姐姐可得多帮衬着小姐些,这王府的规矩咱也不懂,也帮不得小姐了。”
“这是自然的,我们既然已拨到了这里,那我们就是这章衍楼的人了。”知桐轻声笑着回道:“不帮衬着自家主子,还能帮谁去!”
知柳也娇笑着走了过来,轻声细语,“妹妹就宽了这个心吧,咱们日后还不得指望着主子好么不是,自然是会伺侯周全的!”
鸣红看了眼内室房门,收着声道:“昨儿个就是因为不知王府的规矩,小姐便让二太太当着众人的面给训斥了么。今日有个什么要注意的,还望姐姐多多提点才是!”
知柳回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咱们心里有分寸的,别再瞎担心了。”
听到内室里唤人了,四人立即禁声,知桐到门外领了几个小丫头进来,捧了漱洗用具进去伺侯。
今儿个要到祠堂去祭祖,永宁王府的规矩,新进的媳妇唯得了长辈的认同,正式祭了祖才算蓝氏一族的人,方可入族谱,送宗府报备。
白暮兮由蓝朝铬陪着一路到了祠堂,该注意的礼节在路上知桐已详尽的说了。宗室祠堂神圣不可侵,外姓人是不得入的,知桐知柳、鸣红鸣雨等一干丫头和着其他院的奴才们在外头侯着,蓝朝铬身边的小厮宝福亦守在大门外。
空中飘着毛毛细雨,一早上了,就这么飘着,既不见它要落大,也不见它要停歇,扰得人忍不住直打颤。
宝福眼瞟到廊柱后站着的金定,大公子蓝朝钴身边的小厮,曾与他一起在魅堂受过训,几年前又一起被选了出来做了公子们的小厮,自然是亲近些。搓着手,恬着笑脸便小跑的凑了过去,“怎么大公子也在里面么?”
金定双臂抱胸,看着廊外飘着的细雨,没瞧他,径自道:“你这舌头根要是不要了?多事!”
宝福忙用手捂了嘴,嘿嘿傻笑。
这理儿他知道,在这府里头乱打听主子们的去处,就是别有用心,是要拨舌的。除非是真有事找主子们,才可去寻问的。金定与他主子是形影不离的,见着他在这杵着,想着与他熟识,便愣愣的冒出了那么一句出来,欠了思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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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暮兮跟在蓝朝铬身后进了祠堂正厅,身后厚重的雕花大门立时便关了,连带着正厅的光线也暗淡了不少,只闻得满室的檀香味,身边的丫头又没跟进来,感觉像是少了依靠,让她一时就有些发了慌,不自觉的便伸手拽紧了蓝朝铬的袖角。
蓝朝铬察觉,稍微放缓了步子,与她并肩走着。
过了正厅穿到内堂,正前方摆满了祖宗先人们的牌位,从上到下,形成了个倒“金”字,最上面单独放着的是蓝家先祖、开国名将、第一代永宁王的牌位。
前方牌位后面的墙上正中间挂着的也是第一代永宁王的画像,身着御赐金缕铠甲,威武站立,面容严肃,双目有神,让人不敢直视太久。左右分别悬着对国有功的先人画像,足有二十来幅。
老太爷拿着赤金龙头杖站在首位,看着下面一干人等。永宁王站在右下首,面无表情,二太太今儿个没来,因属偏房,是没资格进来的。宗府来了六人做见证,齐站在左边。四长老也到了,站在宗府六人的前方。
蓝朝钴、蓝朝铬两兄弟在永宁王下首站着,身后是其三叔、六叔与其正房妻。
白暮兮由一个身着黑衣的蒙面人领着上前,再由另一个黑衣蒙面人端了清水过来让她净了手,才拿了香来给各列祖列宗进上,一连上三次,一次三支,共九支香。随后四长老之一拿了族谱出来,在其上添了她的名字,又让她拿了自个儿的小印章在名下盖上,再交由宗府的人确认。即毕!
众人刚准备散了,老太爷在此时开了金口:“诸位,今儿就借着这个机会把老大家的也一起办了吧,拖了这些年,也够了。”
众人听了先是一愣,随即便明了,老太爷说的是蓝朝钴三年前娶的媳妇,因着一些意外,再加上这媳妇身了不大好,这祭祖一事便搁在了一边,一拖便是三年。唯永宁听了王面色更难看,双手隐在袖里握紧了拳。
偏厅里一个蒙面黑衣人扶着一位轻纱遮面的女子慢慢走了出来,蓝朝钴立时亲自去扶了过来,女子蛾眉轻蹙,面色苍白,一脸的病容,轻靠在蓝朝钴身侧,为表尊敬,女子轻摘了面纱,露了真容。
白暮兮见了心里一阵惊叹,这世间竟有如此美人……肤如凝脂,美目盼兮,明眸皓齿,手如柔荑。想那天上的仙子也不过如此罢!
此时白暮兮已让蓝朝铬拉站在身侧,看着美人净手、上香、名入族谱。
直到回了章衍楼好一会儿,才从那美人雾里缓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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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白暮兮回过神后,发现自己已回到了章衍楼,此时正坐在内室的暖炕上,边上的炕桌上摆着杯参茶,几盘精致的小糕点,整个内室就鸣红一人在旁担忧的看着自己,其他三个丫头不知道上哪去了。
白暮兮理了理心绪,转身问旁边的鸣红:“我怎回这儿了,其他人呢?”
鸣红听了,心里一沉,小心翼翼的问道:“小姐,您不记得了么?”
“记得什么?”白暮兮被鸣红问得一头雾水。
“祠堂里的事儿呀,您忘啦?”鸣红急道。
“祠堂?记得啊,刚不是在祠堂祭祖来着么,后来,来了个仙子似的美人,我便看得痴了,她长的真美!比二姐姐还好看呢!”说着便不由得羡慕的笑了起来。
鸣红顿时便觉如五雷轰顶,倒抽了口冷气,愣愣的看着自家的小姐,抖着声问:“小姐还记得后来的事么?”
“后来?我缓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坐在这儿了呀!”白暮兮看着鸣红越来越苍白的脸色,不由紧张了起来,“怎么了?后来发生什么事了不成?”
鸣红抚了抚自个儿狂跳的胸口,定了定神才道:“小姐,您在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奴婢们在外面也不清楚,当时奴婢正与知桐知柳姐姐们在外侯着,后来就听到祠堂里传来了老太爷的怒骂声,随即又听到一声巨响,然后又传来了碜人的惨叫声。守在外面的人都吓住了,却是没人敢进,只在外面干站着。
宝福小哥与金定小哥也跑了过来,面色紧张的看着紧闭的祠堂大门,也是不敢进的,再后来,里面便静了,然后门开了,先出来的是大公子,怀里抱着晕过去的大少奶奶,急急的就走了出去,临走时冲着我们这边骂了句‘多管闲事’。
知桐知柳两位姐姐也是急得很,再后来,四长老与宗府的人也出来走了,奴婢瞧着他们身上都带了血点子。
之后王爷出来了,浑身都是怒火,右手还滴着血,又朝我们这边横了一眼,指了知桐、知柳两个姐姐的名儿,道她们教主子规矩没成,反倒教了个撒泼的出来,没尽到本份,让她们自个儿到刑堂各领五十杖,以示惩戒。说完就怒气冲冲的走了,再后来,您就跑了出来,让鸣雨到水榭苑去请二太太到刑堂救两位姐姐。”
鸣红顿了下,小心的看了看她家小姐的脸色,白得很。“小姐,您没事儿吧!”
“没……没事儿,你继续说!”白暮兮轻抖着唇,心里隐约感觉到了什么。
鸣红犹豫了下,还是说了出来:“然后,您见姑爷出来了,冲过去就踹了姑爷一脚,转身就跑,奴婢就在后面一直追着您回了章衍楼,之后您就坐在这儿不动了。”
白暮兮听鸣红说得直发愣,“你说,我让鸣雨去找二太太?”
“是啊!”鸣红忙点头。
“我还踹……踹了夫君一脚?”见鸣红又使劲的点了头,白暮兮整个人都傻了,“怎……怎么可能呢?为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啊?!!”
她坐在那儿,努力的回想着,却就是想不起来,脑海里出现了一个美人儿后,便什么也没有了,可她现在有一种强烈的感觉:祠堂里发生的事,定是由她而起的,这祸是她闯下的!至于是什么事儿,她偏就是想不起来,脑子里好似有一道墙,将墙内的记忆完全的阻隔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