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虎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他躬着腰背,身子摇晃着,笑的声音像筛着黄豆。一直站在七虎肩上没有言语的花哥站不住了,它扇起翅膀,盘旋在那个位置。
“想不到这个长臂通猿刘黠慧是老和尚打拳,出手不凡呢。”
“好啦,别笑啦!”谢细五摸了摸自己鼻子上的胡萝卜。他没有把胡萝卜拔下来,用手感觉了一番,觉得还不错。
他扬了扬头,感觉良好。那根胡萝卜让他觉得身子都要高挺不少,“地之角!什么地方啊!他们这里吃不吃米饭吗?”
“怎么不吃米饭,我们刚才不是从水田里爬起来的吗?田里不就是水稻吗?跟我的家乡非常像,但又觉得差别很大。哦,对啦,你是希利人,你还不去河阴省?呆在河阳可是危险得很。”
“我去河阴省干什么?那里的人把我看成唐人怎么办?就他那么一说,我会相信。这些人全是鬼话、胡话、真话,假话,丑话,半真半假的话等等。”
“找你的希利人。他们身上还有很重的毛发,会不会像一些猿人。长得高大,力量大得出奇。难道我们进入到古前社会了。你听说过穿越的事吗?”
穿越是网络上的少男少女最喜欢的一种方式。在天马行空的想象中,人可以在不同的时代里自由来去。
不存在什么黑洞,也不存在什么第五空间,第七空间,更不会在乎时间的不可逆。
如果谁遇到不可解释的现象,就用“穿越”来解释。一切就都OK了。
七虎过去曾经隐约听说过穿越,他希望他们这一趟糊涂之旅,也是穿越行为。但那些穿越里,很多都是穿到后宫啊,帝都啊,皇城啊,都是当公主,当驸马,当文成武将,或者当皇帝老儿的,哪里像他们会穿越到这样穷乡僻壤的地方来呢?
“穿越?无数人脑袋里想出来的那种莫须有的事?我从来没相信过,难道真的就降到我们身上来啦?我们不是死啦!而是从那个黑洞里穿越到几百年之前来了。这是什么朝代?我们去混个一官半职,或者干脆打一片天下。他家三舅姥爷的,我们也去疯狂一把。来吧,来吃狗!来吃狗!”
谢细五无端地癫狂起来,双脚猛跳,身子还在地上翻着滚,兴奋得莫名其妙。七虎就显得冷静了很多,心里凉丝丝地滑过一些糟糕的影像。等谢细五闹腾够了,他静下来,七虎才说话。
“我想起人头来,那么多人头到哪里去了?”七虎想起他初次所受的“教育”,在黑暗中飞翔的人头,到哪里去了?
他脑袋里满是山洞里那些经历的影子,人头飞舞着,像夜空中的萤火虫。他们现在的存在,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
“什么人头?”
“就是你们砍下来的,掉进那个深渊里的,我当时在心里默默数了的,大概是数了四十六下,‘啪嗒’才落地。时间多久啊,我觉得如果按照每秒9。8米的加速度计算,可能深度是几百米?”
“我不知道,我的数学很不好,从一很难数到十。我不明白你说的意思。”谢细五拉长了自己的一张圆脸,情绪很糟糕。
“你是不是蒙着脸,砍杀过那些人?有吗?我的父母,是不是也死于你之手?如果你干过那种事,请你离开我身边。我不喜欢和一个杀人的刽子手走在一起。”
“你说什么?”谢细五瞪大了眼,眼睛里冒出火来。
他坚决否认自己干过那样的事。他说,干那个事的,是一些固定的人,一些血冷得像冰块的人。他不是,他是那里面最下层的人,他也是受了骗上了当的。
他被骗着来到那个山洞,最初训练他野蛮地砍杀人头,他砍过很多木头脑袋,后来被派去执行任务。在山洞看见的人头在飞舞,也可能是木头做的人头。七虎心中否认,不可能,那绝对是血肉组成的头。
他跟着那一行人,每一次刚接近目标,他的裤子就湿了。滴滴答答地顺着鞋子流水,迈一个脚印就是一团黑色的痕迹。
他的那种表现,怎么可能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呢?他的异常泄漏了所有的秘密,任务自然就失败了。他回到山洞,马上就被关了十天禁闭。出去了四次,四次失败的任务。
“等我从禁闭里出来,刚站一会儿岗,机枪就响了。你说的那些事,我还没有机会去干。”谢细五涨红着脸,极力洗刷自己身上的污点。
谢细五讲的这些话,七虎没有一点信任感。他有些恼怒,瞪着谢细五,低声地吼叫。
“你害了我。”
“我害了你?”谢细五撑起身子,绿豆眼不满地看着七虎,“要不是我,你早就被机枪打成了筛子。就算这个世界糟得很,能活下去的几率很小。但我觉得,我带着你,毕竟多见了几分钟阳光。”
“我呸,如果你不拽着我为你挡枪子,我早就得到解放了。这个时候还不知道躺在怎样温柔的地方,吃香的喝辣的呢?要知道,那些开枪的人,是来解放我们这样的受害者,剿灭你这样的恐怖分子。我们是敌人,而不是朋友。”
“恐怖分子?”谢细五呲牙咧嘴着,故意装出一个魔鬼的样子,细细的双手朝七虎舞动着,“我要吃了你!我要吃了你——”
谢细五的声音,那夸张的动作,让七虎感受到害怕。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就缩起来,眼神里装满了恐慌。
晴朗的天空,突然就黑下来了。是天空变了色,还是眼睛失去了辨识亮光的能力?
无论是哪一种原因,他看到的,都是一个昏暗的天空。有风在劲爆地吹着,打在他的身上。风打着响亮的唿哨,像一个粗野的流氓。
野性的风快速地奔跑着,穿过树木,带来哗哗的声响。摇撼着他的身体,想要连根拔起。黑暗的天空和疾速的风,预示着暴雨的来临。
遮挡天空的乌云,在风的勾搭之下,狼狈为奸起来。乌云翻滚着,像黑色的大海,在咆哮,前呼后拥地表达着自己糟糕的脾气。
组成黑色的,是一些正在腐烂的人头。密密麻麻的排在一起,随着风,来来回回地摇动着。所有的眼睛都闭着。脸肿胀着,腐烂的黑水悬吊着,随时可能落下来。
七虎感觉到恶心,想要呕吐。强迫着内心压着那种感受。转眼之间,乌云就变成了黑色的恶魔,在空中张牙舞爪,冲着七虎而来,要把他吞下。
七虎没有胆怯,也没有害怕。勇气猛地增长起来,驱除了内心所有的胆怯,无所畏惧了。他等恶魔的手伸过来,一把抓住恶魔的手。在他眼里,恶魔不再是恶魔,而是一根普通的竹子。他猛地往下一折,将恶魔的手臂折得“噼噼啪啪”地响。
恶魔痛得“嗷嗷”直叫,拼命从七虎的手里挣脱。恶魔从七虎的手里挣脱出去的手,断成了两截,垂下来,再无力舞动了。
恶魔卷起一阵风,逃跑了。
湿润的气息,也在风卷动之下,跑得无影无踪了。七虎闭上眼睛,静了一会,再睁开,看到天空一下子放晴了,亮堂堂的。金色的阳光,射出长长的丝线,罩在七虎的身上。
站在他对面的谢细五垂下了舞动的手,脸上挂着讪讪的笑,尽量委屈着声音说:
“好啦,别那么愤恨。我也是受害者。别用一个‘希利人’这个标签贴在我脸上,我就该死吗?不,不是的。我希望平静的生活,我不稀罕建立希利国。”
谢细五的声音很激愤,但依然难解七虎心中的愤恨。谢细五拼命用自己的情绪,来博取七虎对他的谅解。
谢细五的声音,越是响亮,七虎就越知道谢细五内心的怯弱,“建什么希利国、西瓜国、稀屁国,****国,对我来说都是一个屁,臭臭的一股气。还有,还有,我更不喜欢杀人。我家里还有九十岁的爷爷,我的爸爸六十多岁了,还有一个漂亮的妹妹。我们家种了三十亩葡萄,每年的收成都很好。我们一家人生活得很开心,也很幸福。”
“你妹妹不是土豆?”七虎冷冷地说,打断了谢细五放肆的瞎话。
谢细五愣了一下。嘴张着,剩下的话语就没出来。他闭上嘴,吞了一口口水,想了一会,情绪慢慢冷静了很多,说话也慢了半拍,比较正常了。
“她不像土豆,像茄子。很漂亮的,有机会我介绍你跟她认识。她喜欢穿紫色的裙子,脖子长长的,这样,这样,脖子扭起来别提有多美啦!”谢细五不停地扭动着粗短的脖子,学着一种舞蹈动作。那个动作在他的脖子上,既丑陋又滑稽。
“好啦,别扭啦,”七虎拍拍谢细五,制止了他那丑陋的动作,“我们还是别呆在这里啦!”
七虎知道,再怨恨谢细五,又能怎么样呢?他扑上去,紧紧地掐住谢细五的短脖子,把他掐死,又能换回父母的性命吗?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在这个原本就期望能有“朋友”的世界,他还是将仇恨和不满埋藏起来吧!在这个世界上,且行且珍惜。
“我们还是走吧,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个理想的去处。能有欢迎我们的人,让我们住下去。在这野外,遇上肚子空空的人,可能就会针对我们组织一次袭击。抓住我们,吃掉我们。”
七虎的建议,获得了谢细五的认可。
谢细五和七虎继续往前走。他们顺着一条小道,往一个柏树林里钻。钻了一阵,就是一座山,他们迷迷瞪瞪往山上走了好久,觉得身上实在累得不行,觉得停下来,休息一会。
这一次他们没有走多远。心里疲累得很。在这个世界上,他们来干什么?他们怎么活下去?他们要去哪里?纷纷乱乱地纠缠在一起,没有一点线索。
他们靠在柏树上,思考着脑子里杂乱的信息。从搜寻来的零碎信息分析,他们在一片非常陌生的土地上。陌生到什么程度,还得一点一点去拼凑,去探寻熟悉起来的可能。
相比起黑暗山洞里的陌生,这里的陌生至少是明亮的,有着阳光的。无论这里的空间和时间处在什么位置上,他们还能够自由地呼吸。
肚子再一次感觉饿了。七虎听到肚子咕咕咕地叫唤了几声,就像唤着母鸡。
“别叫啦,真是讨厌。”花哥站在谢细五椭圆形的脑袋上,有些厌烦地说,“咯咯咯,咯咯咯,下个蛋我看看?”
“下什么蛋?”七虎有些懒懒地说,“肚子饿啦!想吃东西。在山洞里尽喝稀饭,也那样坚持下来了。到了这里,见了阳光,反而不能忍耐饥饿了,真是厌烦。”
“你去弄点什么野味吧!”花哥建议。
“有什么动物啊!昨晚那只杀人丑鱼,差点报废了我的命。你想吃的,难道对方对你就没有抱着同样的想法嘛?”
“扯淡。”谢细五在旁边不高兴地嘀咕。
七虎不理会谢细五的嘀咕,继续跟花哥磨着牙,“哦,对啦,花哥,你不是喜欢血的吗?你饿吗?饿了吸谁的血?我看谢细五的不错,他的身体像土豆一样圆鼓鼓的,血多得很。吸满你的肚子,一点事都没有。你吸吧,就当他献了一次血。”
“献个屁。”谢细五腾地坐直了身体,“干嘛不吸你的?你不是也长得像冬瓜一样嘛?冬瓜里面的水分更加足。”
“冬瓜?我什么时候像冬瓜了,我就是一片枯黄的树叶。”七虎随口说着。等声音落下,才觉得有些不一样,他坐直了身体,看看自己身体的鼓胀程度,确实不像往日的树叶了。
自从父母去世以后,七虎就很少关心自己。在一个又一个险恶的环境里,苟延残喘着性命。自己的身体,遭到各种方式的残害。有时麻木,有时疼痛,有时被伤害,他不知道,在这一切之下,他的身体,顽强地生长着。
七虎觉得自己像一株在头盖骨中的小草,用娇弱的躯体,支撑起几千斤的力量,实现各种看似不可能的目标。只要活着就好。七虎扩扩胸,感觉舒畅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