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将看着那块玉玦,隐隐觉得并非凡物,不由奇道:“大帅,这玉玦寓意不详啊,不知是哪位旧友......”却见大帅神情一黯,当即闭口不语。
那大帅摇摇头道:“这倒并非绝义之意,只是早年间方某应下一事,如今到了兑现之时了。”
那副将追随大帅多年,却也不知早年间是何时。只是大帅素有师门子侄前来助阵,倒也不足为奇。
正说间,便听到一道脚步声传来。
“怎么就一道脚步声?莫非那少年不肯与牌头相来?”副将正困惑间,却见两道人影投入正堂地面。再抬头看去,却见牌头引着一个少年进了堂。
却见那少年模样俊朗,目光坚毅,顾盼间让人生出亲近之意。一袭黑衣,反倒略添稳重。果然不是凡夫俗子!
却说洛易随牌头进了城楼,不敢四处打量。待到进入正堂,却见七八个身着盔甲之人围坐一团,为首一人是象山文铠,虎腰猿臂,阔面重颐,自有一股杀伐之气扑面而来。
洛易心中暗赞一声,当即对那人行礼道:“三元清灵道长门下,拜见将军。”
那人闻声一愣,随即和众人一齐大笑起来,道:“小哥眼力不错,倒看出我傅茂山不同常人。”
洛易闻言随之一怔,却听另一人道:“你个贼蛮子,除了力气大,饭量多,哪里有甚么出众之处?若依我说,小哥怕是依照饭量在心中排座,这才轮到了你。若是论兵书战策,你可敢与我刁煦阳说道说道?”
那傅茂山闻言笑道:“谁与你个假书生舞文弄墨,且去,且去!”众人闻言,又是一阵哄笑。
洛易抬头向那刁煦阳看去,却见他颌下长髯飘飘,身着青衫,果真像个应试的举人,与这杀伐征战之处实不相符。不过,他也知自己怕是张冠李戴、认错主将了。
便在此时,洛易听得一句疑问:“你便是清灵老儿此次推举而来的人?”那声音虽低,却自带坚毅,仍在众人哄笑中传入洛易耳畔。
洛易闻声望去,却见窗边一人斜靠在窗棂之中,饮了一口左手酒壶中的清酿,面带浅笑看向自己。但见那人一袭灰衫,颌下无须,面庞颇是清瘦,一副病怏怏的模样。只是一头白发,甚是醒目。
洛易虽不知此人是何人,但言语之间与清灵颇是熟稔,想必也是一位前辈,当即躬身行礼道:“正是小子。”
那人点点头,又饮了一口酒,竟不再理会洛易,反倒看向城外茫茫荒漠,不知在想些甚么。
洛易微微抬头,见那人似乎忘了自己还站在一旁,便直起了身子。环顾四下,傅茂山、刁煦阳等人还在争辩甚么事情,俱是面红耳赤,场面颇是激烈。
想来那大帅不在此间,怕是要等一会了。洛易心中暗自思量,却见正堂中除了几个喋喋不休的大汉,便剩下自己与那窗边饮酒之人。百无聊赖间,洛易不由叹道:“好酒,倒是可惜了。”
窗棂那人回过头,奇道:“你懂酒?”看洛易模样,也就十五六岁,又不是经年的酒中常客,又怎会精通酒道?想来是自己太过疲乏,竟然信了一个束发之子。也不知清灵这次眼光何以偏失至此,来的竟是一个满口大话之徒。罢了罢了,回头找个由头将这少年赶出去,总不能让我那清灵师侄太过难堪。
洛易自是不知那人心中所想,只是见那人回过头,便知其不信,当即道:“春江酒,三十年的佳酿。”
那人回过头皱眉道:“佳酿?哼!”随即又道:“你当真懂酒?”
洛易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道:“懂,也不懂。”
那人反倒起了兴致,转过身道:“此话何解?”
洛易向那人伸出右手,示意将酒壶交予自己。那人倒极是爽快,将壶嘴附近的酒滴咂了咂,这才将酒壶给了洛易。
洛易接过来,闭眼用手摸了摸壶底,睁眼叹道:“酒本是好酒,只是这酒壶就太过可惜。”
那人奇道:“怎么?先前你所言可惜便是这酒壶?我这酒壶虽不是甚么仙家宝贝,却是摘自东华洲建椿神树,不沾半点凡俗之气,还配不得这酒?”
洛易反倒心中一惊,也不知这人是何身份,竟能摘取建椿的一颗仙藤葫芦。想来以对方的地位,还不至于在此等小事上乱诓。怪不得自己触及酒壶之时,登时便察觉到一股浓郁的生机。
那建椿神树源起何时已不可究,反正在道祖未证道之时便已存在。即便以道祖之尊,见了建椿神树之灵,也要口称道友。那建椿神树号称九洲之祖树,一身灵气生机,天下不作第二处之想。
洛易低声道:“家祖精通酿酒一道,小子自幼耳濡目染,故而对此略知皮毛。只是家祖严禁小子饮酒,是以诸多要诀只能拘泥于文献记载,却是不知究竟是何,只能说不懂酿酒。”
“如此这般说来,倒也不算哗众取宠。”那人叹了口气,似乎在自言自语道:“禁酒好啊,喝酒误事。”只是言语饱含愧疚悔恨之意,显是想起甚么伤心之事。
洛易并未察觉,沉声解释道:“先前小子说酒壶可惜,却是这饮酒之人不明酒器之重。好好的一个仙葫,却是用错地方被糟蹋了。”
那人心神恢复极快,听到洛易这般所说,不由道:“方某却是不解了。敢问小友,这仙葫内含九洲之生机,用来储酒再好不过,怎能说是糟蹋了?莫非是我这春江酒配不上这酒壶?”
洛易闻言,不由扑哧一笑。
那方某不明何故,只是自己平日所善之道,被一个束发少年三言两语间批评得体无完肤,颜面上终究还是有些不好看。正怒气暗增之时,却听洛易道:“先前小子就已经说了,不是酒壶配不上酒,亦非春江配不得建椿酒壶。只是这两者,好比一个深山隐士,一个王侯贵胄。一者逍遥自在、飘然于世,一者富贵无限、万民所惧。隐士不必惧王侯,王侯未必看重隐士。二者可是完完全全不相干,可谓是两个世界的人。”
那方某听洛易这般新奇作喻,双眼愈发明亮。待听到最后一句时,不由从窗棂上跃下,坐到洛易对面,颇为急切道:“你继续说。”
洛易一见这双亮眸子,便知碰上了几年的酒鬼,连忙将昔日寒山村中贾秀才酒后醉言,凭着记忆一字一句复述出来:“酒是红尘酒,客是人世客。无论世间何种酒酿,只要酿造出来,便是供红尘中的凡夫俗子消愁除闷。所谓‘茶为涤烦子,酒为忘忧君’便是此意了。这仙家仙葫虽是造化,却偏偏少了这一份红尘之意。便是有仙家缥缈之境,又岂能比得上红尘滚滚之多姿多彩?也是世人多自欺欺人,明知饮酒消愁无济于事,却偏偏爱借酒添愁。那愁岂是这般轻易消得下去的?若是这般容易,早就没有世间诸多疾苦。”
那方某愈是听下去,双眼愈是发亮,待听得洛易这故作老成之语,不由苦笑道:“终究是个孩子,这万丈红尘中的滋味却是不好受。”随即又叹道:“这话却是有几分道理,人本就在红尘中,讲究甚么超脱红尘?罢了,罢了!”
洛易见他这般似疯似癫之语,心底反倒生出怜悯之意。按照贾秀才所言,这样嗜酒如命的人多是有故事的人,有故事的人一般都不是甚么好故事。若是甚么开心事,谁会去喝这世间第一等愁酿?
想到这,洛易隐隐懂得为何贾秀才经常醉卧在自己的酒馆。听村里的老人说,贾秀才也是落榜数次不中,偏生又爱上一个府官的小姐。穷苦书生和富家小姐两情相悦的戏码终归是戏文里的,现实总会给美梦最好的毒药。只是连村里人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这才让一个风流倜傥的才子绝了出山的念头。
“只是不知这位方某,又看上哪家小姐了?”洛易看着状若疯癫的方某,心中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