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章】百夫长
李绩本想听完高适讲述自己一行是如何突围，然而皇宫内侍却带来了睿文帝的诏谕——廷议陇州之战，只得匆匆而去。
听了高适描述的陇州大战，他终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三十万秦军铁骑绕过了西关，从背后攻入陇州，这是否意味南宋与西秦已经达成同盟，否则宋国怎么可能借道给秦国行军呢？
陇州大败，不是军事的失败，而是政治的失利，外交的失势。外交的失势，也许不仅仅只是让15万儿郎葬身沙场，还会让更多高唐百姓置于敌国铁骑之下。
李绩心潮澎湃地踏上内侍带来的御用诏车。似乎想到什么，又探出头吩咐刘希夷去查一查高适的底细，然后才跟随内侍向宫城而去。
李绩去后，城东卫所内，杨贲问高适：“高将军，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兵部不会处置我们，所以才我们回来？”
高适笑了笑，只是轻抚宝刀不语。可是，武平一战死前的最后一句话却在脑子里响起，“带走他们，不要让西关军大旗倒下！”
现在能否让西关军保留，他殊无把握，毕竟朝廷是没有给只有一百人残军保留番号的先例。
想要人救，必先自强。高适突然意识到李绩不让西关诸人喝酒，所潜藏的意思。只有这只军队的魂没有丢，那么迟早有东山再起的一天。百战，百战不殆，百折不挠。
他看了看厅中东歪西倒的众人，开口道：“从明天开始，按时出操吧！”
韩擒虎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什么？高兄弟，你不是说笑吧。连酒都没得喝，浑身劲都没有，你出什么鸟操啊！何况院子就那么大，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手中又没兵器，难道你让兄弟在院子里拿大顶么？”
韩擒虎当面反驳高适，倒不是说他和高适不合，相反二人私交甚笃。当日若不是韩擒虎当场格杀了数名不听指挥的逃兵，高适也不能快速掌握这支编制混乱队伍。
众人沉默。
杨贲替高适感到委屈：“韩大哥，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没有兵器，我们就不能练拳。别忘了，当初是谁把我们带出来。”
韩擒虎本想反驳杨贲，但看见高适怔怔看着纷扬而下的大雪，又把心中的话吞了肚中。那一日武平一托孤，他也在场。
他烦躁朝杨贲挥了挥手，“不和你说了，说了你也不懂！”找了角落坐下，生闷气。
沉默不语的高适突然道：“只有这几天了。”
谁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
皇甫冉又回来了，带了两把豹尾枪。
所谓豹尾枪，用豹尾装饰的枪，为天子近卫军——神策军所独有武器。
关于豹尾枪，《高唐会典》是这么记载的：“豹尾枪，长一丈一尺七寸，刃长一尺五寸，冒以木，黄油绘行龙，銎镂垂云文，下缀朱釐，垂环悬豹尾，长三尺三寸，柄长九尺五寸，制如戟。”
“韩将军，接枪！”皇甫冉喝道，直接把手中的一柄豹尾枪丢给韩擒虎。
韩擒虎楞了一下，下意识地接过豹尾枪，不明所以。不过，旋即醒悟过来，暗骂自己醉后胡说八道。虽然他粗鲁蛮撞，却也不是笨人。
“皇甫小子，你这是……？”
皇甫冉淡淡道：“没什么，末将就是想领教下将军的高招而已，还请将军赐教。”
“皇甫将军，韩大哥一时醉言，当不得真，还望将军赎罪。”
皇甫冉话刚出口，高适就知要遭。他没想到皇甫冉是一个这么认真的人，居然把韩擒虎的醉言当真。韩擒虎的枪术高适早就领教过，那一个叫狂风骤雨，不可阻拦。当年高适虽然和他打了个平手，可他一直认为韩擒虎是留有余力的。万一现在把这个府军右万的百夫长打残了，那就不可收拾。皇甫冉带是是真枪，不是训练用“软木枪”。
皇甫冉笑了笑，道：“那高将军也当皇甫今天是喝多了吧。”握在枪柄末端，单手几朵如梦似幻的枪花，一看就不是弱者。
转头向韩擒虎扬声道：“请吧，韩将军，让皇甫看一看当年神策九卫枪棒第一人的风采吧！”
高适使命向韩擒虎使眼色，让他认个错。可他就是假装没看见。他就是这种倔驴的性格，让他认错，比杀了他还难。
一掂手中的豹尾枪，也挽了几朵枪花，韩擒虎瓮声瓮气道：“皇甫小子，那老韩就不客气了。”虽然豹尾枪比他惯用的黑铁枪轻了不少，但也算合手。
二人在院子中站定，纷扬的白雪盖了一身他们都是。
“破！”皇甫一声断喝，放在身后长枪突然如毒龙一样，从肋下穿出。
枪势之快，让高适忍不住出声喝彩。
这一招是“毒龙式”，是“奇正十三枪”的一招。但凡在帝国军校呆过的将领，都应该学过这一路枪法。
天下枪术之最，当初号称“南杨北戚”，说的是两个人，一个是南陆宋国的杨妙真，一个是高唐国的戚长征。
当年戚长征不服一名女子排在他的前面，于是十五年前只身南下，挑战杨妙真。没想到以一招败北，从此对杨妙真心服口服，并感叹：“二十年梨花枪，天下无敌手，以后休提南杨北戚。”
从此“四娘”杨妙真的梨花枪闻名天下。而失意归来的戚长政，退出江湖，遁入了军校，创出一路变幻莫测的“奇正十三枪”。
高适的枪法也是“奇正十三枪”，他自然认得枪路。只是他的枪法是武平一代传，而皇甫冉则是戚长征亲传。
“好枪法!”
见皇甫冉这一次极为正宗，韩擒虎忍不住打声赞叹，然而手中的枪却没有停顿，也是一记“毒龙式”刺出。
同样的“毒龙式”，然而在气势上却有天壤之别。皇甫冉的一枪固然声势惊人，凌厉万分，然而却没有韩擒虎那种万军易辟、夺人心魄的肃杀，这种肃杀只有经过无数战争，无数的生死一线，才能洗练而出。
虽然皇甫是先出枪，但是韩擒虎的枪却后发先至。
两条豹尾枪纠缠在一起……
当初，武平一告诉高适，枪的用法不过有：扎、刺、挞、抨、缠、圈、拦、拿、扑、点、拨、舞花等，“奇正十三枪”也逃脱不了这些，但不同用法组合在一起，却可以发生奇妙的事情，于是有了各种各样的枪法。
看着院中腾挪跳跃，缠斗在一起的二人，高适大有收益。虽然都是同一路枪法，但到了个人手中，往往都会因为个人体悟，而发生一些微妙的变化。就好比写字，笔画就那些，有人写的工整严谨，有人写的潇洒飘逸。所以“奇正十三枪”可以说是一路枪法，也可是说无数路枪法。
人影散去。
“韩将军，皇甫心服口服！”
一枪逼开韩擒虎，皇甫冉开口认输，这人倒也坦荡。其实自韩擒虎一出手，他就发现自己不是韩擒虎的对手，无论是枪术还是力量。但为了领教韩擒虎的枪术，硬是撑了百余招。
见皇甫冉坦荡认输，韩擒虎老脸一红，也好意思起来，他就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
“皇甫将军，老韩醉后乱言……”
皇甫冉笑着摆了摆手，其实从文信侯口中得知韩擒虎是当年神策九卫枪棒第一人后，他的心中就只剩下敬佩了。
高适看了看二人，忍不住笑了起来。早知如此，自己也没必要多事。
他本和皇甫冉寒暄几句，县官不如现管。然而此时，宫中却又来了内侍，要传高适入宫面圣。
这让高适有点莫名其妙，自己一个下级军官，皇上为什么要召见自己。只是隐约觉得，应该与陇州之战有关。
……
车马辚辚而去，和高适同车的一名老太监。
脸面白皙的老太监，一上车就闭目眼神。虽然身体单薄，脸色苍白，但是沉稳而坚定双手，还有悠长的气脉证明，他绝对是个武学高手。
高适记起当初武平一说的话，与军中一样，皇宫大内同样卧虎藏龙。
见太监并不自己搭话，高适索性也闭目养神，自陇州一战爆发，他已经整整三天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
然而刚闭上眼睛，那硝烟和战火便纷至沓来了，那一个个绝望眼神，让他的呼吸急促起来。他带的是西关军前锋营第十营，虽然组建仅仅三年，但是一直保持着全军最低的阵亡率。可是，陇州一役却全部被打光了。“高将军，我们的头是向西的，我们是死在冲锋的路上！”这是第十营的兄弟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高将军！高将军！”
“公公有何吩咐？”高适从梦中惊醒。醒来时，发现自己内衣竟然已经湿透。
“没什么。”老太监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
车子不一会功夫便到了宫城。
这是高适第一次进入皇宫大内，抬头望去，房屋鳞次栉比，宫殿巍峨高耸，巍然壮观，饶是他心静如水，也不禁被掀起波澜。
高唐宫城，始建于高唐历五年，后又两次修缮、扩建才达到如今的规模。其中第二次扩建，玄真帝为了建穷奢极欲的华清宫，曾一度征用10万民夫入帝都，并勒令地方发动人力寻找奇花异草、奇石美玉，弄全国上下苦不勘言。高唐历235年，玄真帝十七年，席卷全国的“秋浦之乱”终于由是而起。3万乱军自登州秋浦起事，不到两年便发展为30万。高唐历237年七月，玄真帝十九年，乱军北上，直逼琅琊城，在北上的路途中，乱军的首领黄巢更做出“他年我若为青帝，满城尽带黄金甲”的诗句。迫于形势，朝廷只得重新起用了“关内侯”郭焱为五军都督府的大都督。九月，郭焱集结30万兵力与秋浦军决战于沧州。秋浦军大败，黄巢战死，“秋浦之乱”结束。
“低头！看自己脚，别到处看！”老太监提醒道。
高适吓了一跳，连忙低下头来。虽然不懂得什么皇家礼仪，但是他也不敢亵du皇家威严。
到了主殿阶下，老太监叫高适原地等候，自己径直入内通报。
左右无事，高适便抬头看起了雪来。看着这满天的玉琼乱碎，回忆就如同拦不住的潮水，又澎湃而来：
17岁孤身游历关外，突遇大雪，几近冻死路上，幸亏邂逅武平一，才得以保命。为报大恩，毅然入伍，是年斩杀敌人二十人，被提升为十夫长。
20岁，高唐历333年，睿文帝10年，西秦铁骑来犯，前锋营地负责夜袭秦军营地。是役，自己斩杀千夫长两名，兵士无计，功盖全军，被提升为百夫长，武平一亲赐宝刀“百战”。
“原来我的手中也沾满了无数鲜血。”高适喃喃低语。
“陛下有谕，宣西关军百夫长高适入殿。”老太监不一会功夫便会来。
高适低下头，抬起脚，战战兢兢地跟随着老太监入内。
北风正紧，呼呼而起。
然而，刚到了大殿的门口，便听见了争执的声音。
是左相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