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7月23日,湖南邵阳,探亲的广州军区空军航空兵某部士官黄勇拼尽最后力气,将一位不慎溺水的同龄大学生推向生之彼岸,自己却被卷入湍急的漩涡,22岁的青春成了永恒。
阳光的味道
黄勇是一位英雄,关键时刻舍身救人,这很真实;黄勇又是一位阳光男孩,思想活跃,观念前卫,这也很真实。两个形象叠合在一起,这就是新世纪英雄战士的真实写照。
只有春天般明媚的心灵,才会有阳光一般的面容。黄勇身上的阳光味道,就像他的灿烂笑容一样,令人回味。透视黄勇的内心世界,我们发现:这是一位纯洁、健康、向上的青年,面对他人和社会,始终怀着一颗赤子之心;对于事业,总是追求着拔尖;而对于生活的快乐,又有着常人般的梦想。和很多时尚青年一样,他也爱哼BEYOND的歌,却没有潮湿晦涩的阴暗心态,也没有游戏人生的消极颓废。黄勇代表着当代青年的主流。
因为沐浴着阳光,战友眼里的黄勇是一位健康向上的好战士,妈妈眼里的黄勇是一位孝顺懂事的孩子,恋人眼里的黄勇是一位活泼可爱的男孩;因为阳光的哺育,面对生死抉择,黄勇毅然挺身而出。英雄不是偶然的产物,是灿烂阳光的经年熏陶,使之在瞬间绽放出夺目的光彩。
阳光男孩是开放的时代留在英雄身上的印迹。良好的学校教育、健康的家庭环境以及如炉的军营,一路的阳光撒在黄勇身上。阳光是发展的空间,是善意的提醒,是尊重的氛围,是无私的扶助,是平等的环境……
青少年的成长和成才需要阳光。在阳光下,英雄战士黄勇成长起来;在阳光下,更多的青年将成为伟大祖国的栋梁。
1月26日,龙城柳州。
南国春早。温润的夜风,伴着军营特殊的生日晚会。
夜航归来的战友,从机场边采来一捧捧野花,晶莹的露珠还不曾消退。老兵们将酒斟满杯,“勇子,想你!”刚入伍的新兵“刷”的一片敬礼:“老班长!明年生日,再来陪你……”
四壁无语。白墙上,黑框中,只有熟悉的微笑作答。
笑容,定格在半年前——2003年7月23日,湖南邵阳,探亲的广州军区空军航空兵某部士官黄勇拼尽最后力气,将一位不慎溺水的同龄大学生推向生之彼岸,自己却被卷入湍急的漩涡,22岁的青春成了永恒。
好兵黄勇
出生于20世纪80年代的黄勇,与众多同龄人一样,生活无忧,思想活跃,观念前卫。对于黄勇这一代人,社会上有一些看法,认为他们生活条件优越,但多以自我为中心,人生追求比较消极……
可黄勇的中学老师阳耀却认为:“黄勇这孩子身上有许多鲜明特点和多重性格,他非常聪明也不乏缺点,热爱生活有时也很忧郁,关心集体也注重人格,应该算得上一个积极向上的新时代‘阳光男孩’。”
1998年12月,18岁的黄勇走进军营,哼着BEYOND乐队的“十个美梦盖过了天空”。
新兵第一课,“阳光男孩”的美梦与现实拉开了距离。
揉着酸痛的胳膊,他给中学好友写信:“白天训练,晚上还得到路灯下顶着北风踢正步,有时还得让毛毛雨刮耳光,真不好受……昨天下午训练单、双杠,我一个也不能做,可及格得8个(满分16个),不知道半个月后拿什么来考核?”
吃辣椒长大的湖南伢子,天生三分不服输。军营如炉,悄然锻造着一块好钢。
第一个岗位是机务特设员。一本《飞机维护规程》,他随身揣着,翻得卷了边。不管哪架飞机遇到问题,队长有没有安排加班,他都主动留下来,边看边问,忙这忙那。
新兵训练结束,黄勇门门优秀,第一个获准单独作业。
披星戴月,日复一日。黄勇品尝着平凡的意义、艰苦的价值,感悟着“军人”两个字的丰富与深沉,完成了普通青年到优秀士兵的跨越。
参军4年半,4次嘉奖,两度被评为优秀士兵,他维护过的11架飞机,优良率达100%。老兵们喜欢他手脚快,脑瓜灵,眼里有活。飞行员说,飞勇子维护的飞机,舒心。
生命日记
黄勇留下的厚厚4本日记,记录着这个普通士兵的成长轨迹。
湖南邵阳,孕育过魏源和蔡锷的土地。从这里走来的黄勇,好学多思,刚烈中藏着沉静。他爱读书,从《毛泽东选集》到《邓小平文选》,从《东周列国志》到《鲁迅杂文集》,从《资本家巅峰丛书》到《信仰与理性的辩难》。多少次,指导员把他从水房的灯下赶回屋睡觉,最后只得特许他在学习室里呆到晚上12点。
结束一天繁累的工作,摊开日记本,白纸就是他耕耘的土地。浇水、培土、剪枝,多思的黄勇,做着自己心灵的园丁。
一页页展读,人们不由得感叹:一个多么富饶的精神世界!他爱亲人,爱朋友,但首先喊出“热爱自己”。
“2003年4月8日人要热爱自己……热爱自己,才会严格要求自己,‘吾日三省吾身’,敢于暴露自己,敢于解剖自己,坏毛病一丝一毫改掉,好品行一点一滴积聚。”“热爱自己,才能热爱他人。人格上不尊重自己,就不会把别人放在眼里。……热爱自己,才能热爱工作……”
信念如灯,照着黄勇在平凡中感受美好、追寻高尚。黄勇的爷爷是村支书、党员。父亲是乡财政所干部、党员。母亲是村妇女主任、党员。姑姑也是妇女主任、党员。叔叔是邵阳县商会会长,也是党员。可以说,黄勇是在党的怀抱里成长起来的。
在广州军区空军的党员档案中,有一份编号为2918的《入党申请书》。申请人:黄勇。
“像鱼儿向往大海,鸟儿追求蓝天一样,我迫切希望加入中国共产党,早日成为一名光荣的共产党员……我要求加入中国共产党,既非图名,也非求利,而是希望在党组织的关怀、培养下锻炼成长,在党组织的正确领导下更好地为人民服务。”
这样说了也就这样做着。用战友们的话来讲,有黄勇的地方,气温都要高两度!战友们喜欢这个热心肠的湖南兵。谁有难处都逃不脱他的眼睛,谁遇到烦心事都愿意跟他倾吐。久而久之,上上下下都知道机务大队有个编外“黄指导员”!
日记,终止在2003年7月9日,两年没有回家的黄勇获准探亲。他这一走,就再没回来。
超越漩涡
2003年7月23日下午5时,邵阳松坡公园。一阵呼救声从公园水库传来。天旱,水库放水,一个游泳的男青年被涵洞的漩涡紧紧吸住。
不远处,几个年轻人正在聊天。一个红T恤率先冲过去,来不及脱衣就纵身跳进水里。涵洞吸力高达200多公斤,红色的身影转而潜入水底,双手抱住溺水者的腰,用肩膀将他奋力顶向岸边。
一个生命得救了。精疲力竭的救人者却被湍急的水流吸入涵洞,几分钟后,从140米远的分水口冲了出来,红色的T恤已成碎片……
这一切,被跑来营救的水库管理员唐坤雄看得真真切切。事后他才知道,身穿红T恤的救人者,是正在休假的空军战士黄勇。
消息传开,800多位家乡父老自发赶来,送这个22岁的普通士兵最后一程。他少年时生活过的大湾村,一村老少都来了。85岁的刘冰堂泪如雨下:这伢子,从小就是个“善人”!小学校组织学生给敬老院捐煤球,规定每人两个,8岁的勇伢子用编织袋装了6个。80多岁的伍红妹房子被冲毁,勇伢子接连一个星期,天天来帮她收拾砖瓦木料……
一个青春的生命消逝在漩涡中,关于生命和青春的思索从湍流中升腾。
和所有年轻人一样,黄勇追求时尚、渴望创造、崇尚自我设计,读中学时就喜欢上网、蹦迪;到了部队,曾利用假日组织战友们搞“野外生存”训练。他有许多梦想,在给好友的信中,不止一次憧憬,退伍后,要么当个汽车美容师,要么去攻读心理学。
与一些年轻人不同的是,黄勇更懂得脚踏实地的意义。他在日记中写道,“现在讲奉献,不是叫你把命掏出来,而是叫你身体力行地去干”。他不惧琐细,在一言一行中完善着自我,调整着步履。
对于青春与生命,黄勇有着自己的理解——
“人,只能活一次,每个人都只有一次机会。这样难得的一次机会,我们应该如何去面对、去生活呢?我想:一个人的一生中,只要能活得问心无愧,就此生无悔。我相信,我会活得很精彩。我要活出自己的人生意义……”
是的,生命只有一次,青春总共一回。它的光焰却可以超越时空,暖着周围的人,照亮前行的路。
2003年7月31日,黄勇被追认为革命烈士,并被追记一等功。2003年9月,广州军区空军党委作出《关于开展向黄勇同志学习的决定》。2004年2月,空军党委作出决定,向“自觉践行党员先进性的好战士”黄勇学习。
战友们至今不愿称黄勇为“烈士”。军营里,他的床依然保留着,被子刀削般整齐。每天晚点名,叫到“黄勇”,一个中队的官兵齐刷刷答“到”!
王瑛,黄勇从漩涡中奋力托起的大学生。当时,他已昏迷,不知恩人啥样。时隔半年,他还经常做梦,生与死的边缘,总有一双手在向上推着自己。
黄勇就是这样,在舍生取义的危难关头,他敢于挺身而出,献出宝贵的生命;在需要舍弃小我利益的时候,他能够一切服从大局;在他人需要关怀的时候,他能够伸出友爱的手,温暖别人的心房……这就是黄勇,一个真实、热情而又透着几分可爱的阳光男孩。
(刊2004年2月23日《中国妇女报》作者郭凯、余有成、赵凌宇、肖海洪)
黄勇女友李吾菲怀念诗作和追忆文章
如果有来生,我还选择你
如果有来生/我还会选择你/作为我的恋人/或许/你从未知道/那坚实的胸膛/给了我多少安慰/那宽厚的大手/给了我多少温馨/它们/曾是那样地/让我迷恋不已我喜欢/在电话的那头/你轻轻地哼起:/“陪你去看流星雨”/我喜欢/在信件的背面/你用爱心画起/一朵朵鲜红的玫瑰/多少次梦回/你在我身边/细语对我的思念/你说:/“相思是痛苦的甜蜜”/但/你为什么不等我/你的大手/还未抚过我的面庞/你的胸膛/还未让我依靠/你却把《流星雨》和红玫瑰/带到了另外一个世界有情的你/托起了别人的生命/而/无情的水/吞噬着所有人的心/如花的生命/纵然宝贵/但在你跳入的那一刻/你把它交付给了别人/你给予了/另一个完整的家/你给予了/另一对完整的恋人群山悲泣/万物伤陲/你用年轻的生命/把那枚军章/擦得闪闪发亮/你走了/走得那么从容/离开了所有爱你的亲人/离开了所有爱你的战友/离开了深深眷恋的我我想/把你写成一首诗/深深地读入脑海/我想/把你谱成一曲歌/时时唱在嘴边/“好好学习/好好生活”/是你对我的期盼/“善待亲人善待朋友”/是你对我的叮咛/我知道/你就在我的身边我想你是一只猫/因为传说中/猫有九条命/所以我看得到/蔚蓝的天空中/你那可爱的面容/我听得到/温暖的空气中/你那爽朗的笑声/你和我/之间/只有/地球仪上的柳州和衡阳/转一圈/你就来到了我的面前如果有来生/我相信/你不会再离开这个美妙的世界/因为你那动人的理想还未实现/如果有来生/我相信/你不会再离开所有爱你的人/因为你也同样深深爱着他们/如果有来生/我相信/我还会选择你/因为你是我恋人我和黄勇是恋人,或许从另外的一方面说来,“恋人”应该有更为深刻的含义,是的,我对黄勇很了解,但在我认识他的这10年时间里,每一个日子都是一幕电影,在我的脑海里一遍遍地放映着:
我们初中在一个班念书,你整整比我大一岁,也许是班主任故意安排你坐我后面吧,我们的关系一直都很要好,就如亲兄妹一般,记得那次快期末考试了,我生病发高烧,连续一个星期都躺在床上打针吃药,你带了些水果看我,告诉我不要怕打针,只有把病治好,身体养好,才会有力气去复习、去考试,那时真没让你失望。当我返回学校时,考得了全校第一名,我看到,你也为我笑了。
你入伍之后,我也因为学习和家里的因素,情绪变得很坏,我找不到任何发泄的方式,就把你当作我的精神寄托,我知道,你永远都是我的忠实听众,是我疲倦后歇息的地方,你说“人生不如意,是在所难免的,重要的是你要怎样看待,任何事情有好的一面也有差的一面,只要你用看待好事物的心态去面对坏事情,告诉自己,既然发生,人还是要活下去,天空、阳光一样灿烂无比,那么自然不如意也就不可怕了。”也许,没有你对我的这一席话,没有你那诚恳无比的思想,我也不可能坐在大学那宽敞的教室中,也不能够让我的父母了解到他们的女儿有多么爱他们。
日子一天天地流逝,终于,我们相恋了,但你在柳州,我在衡阳,而且你又是一名军人,那么注定我们很难见面。你恪守部队的纪律,哪怕是我来柳州,你也在两天之后匆匆把我赶走,是的,你不能为了一己私愿,而违背军人的原则,但军人也是人啊,难道军人就不能有爱人的权利吗?电话中,你又耐心地向我讲述身为一名军人,一名共产党员,你必须坚持“三个代表”重要思想,以身作则,你为我诵读了你在学习过程中的各种心得体会,希望我能谅解你。
曾以为你回家探亲,就会像普通人一样,但你还是不忘一个军人的意义,你会突然把我丢在马路边,跑过去搀扶老人过马路,汽车上,你把我叫起来和你一起站一个小时,是为一位抱小孩的妈妈;你关心大人,天冷时记得提醒爸妈加衣服,生病时,时时督促吃药;对待朋友,又热心有加,只要是你能够帮忙做到的事情,你一定尽力而为。你经常告诉我要站在对方的立场想问题,所以,当那位心理有障碍的同学在情绪激动时掐我、踢我的时候,我告诉自己,他是我的好朋友,我一定要帮助他、关心他,让他知道他周围的人都是在意他的,让他从心理障碍中恢复健康,所以至今,我和那位同学还是很好的朋友。
在我和你认识的这3000个日子里,没有慷慨激昂的话语,也没有惊心动魄的经历,就如你在信中所说:“希望我的菲菲能够认真学好本领,为每一位病人减轻痛苦,做一个平平凡凡的护士,过平平凡凡而无忧无虑的生活。”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地平凡,微不足道,而正是你为了我这棵平凡的小树放弃整个森林时,我为了你这棵平凡的小草放弃整块草地时,你却用自己平凡的一切谱写了一曲生命的赞歌。
你是那么地年轻,还来不及为我送上鲜红的玫瑰,还来不及见上最后一面,就匆匆地走了,但我知道,你是为头上那顶贝雷帽,你是为了身上那身蓝军装,你是为了那光荣的几个字——一个共产党员,我的恋人,我能够理解你。
还记得你送的那个“Crazy Cat”吗?我把它挂在床头,每当它唱起“Dear, do you konw I miss you?”时,我知道,你在另一个世界想念我了,“是的,I miss you very much。”
2003年10月8日
(刊2004年2月23日《中国妇女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