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山坳,眼前是一大片萋萋枯草地,虽然已进入初春时节,但依然寒风潇潇,老树枯丫之间仍然没有一丝绿意,天地间笼罩着一种落寞、迷茫的空洞,使人怅然若失。
驿路之旁,几株干枯的老树底下有一座凉亭,名曰:“鹤然亭”。
雅公主不解的问:“何以名曰:鹤然呢?”
“雁鹤南飞盼春归,晋凯西征望完齐。”重耳公子读着亭前两侧的题字说:“这应是早年送军西征所建的送别亭吧,“鹤然”应该是希望晋国的子弟兵能够像鹤儿一样,早日飞回家乡吧。”
“重耳哥哥,这‘完齐’二字又作何解呢?”
“‘完齐’……”重耳公子沉思了一会儿,“‘完齐’,意思应是希望西征的晋国子弟兵能够齐齐整整、完好无缺地归来吧!”
雅公主催步向前,抚摸着亭柱题词,深有感触地说:“建此亭的子民,该是多么盼望自己的孩儿早日凯旋,完好无缺的归来啊!雅儿想晋国的子民对于年年征战,真是深恶痛绝啊!这本来只是国君的一己贪欲、私念,却害苦了无数无辜的百姓人家啊!”
重耳公子一听,惊恐万分,马上上前阻止雅公主再说下去,“雅妹妹休要乱言!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怎么可以乱说呢?如果被父王的耳目听到,就不得了了!自古开疆拓土,兴盛国家,本来就是各国子民应尽的义务!我们作为姬氏子孙、王族后人,这更是不容推卸的责任!雅妹妹怎么可以胡言乱语呢?”
雅公主看着诚惶诚恐、誓言旦旦的重耳公子,不禁苦笑着摇头,她知道哥哥们受父王的影响实在太深了,一个个都是野心勃勃的好战者,而且他们对于父王都有一种莫名的敬畏,从来不敢对他讲半个不字。雅公主尊敬父王,但并不害怕他,也很乐意去亲近他,向他撒娇、跟他玩乐、逗他开心……也许正因为如此,晋献公才能跟她象一般平常人家的父女一样相处,看到其他子女对自己恭恭敬敬,惶惶恐恐的,不敢和自己亲近,无奈之下,献公唯有把父爱都倾注在姬雅公主的身上了。
雅公主想,也许男人跟女人的想法就是不一样吧,她很厌恶战争,害怕看到流血和死亡,她更希望看到各国各族的人民能够和平相处、相互尊重,每个人都能过上安居乐业的幸福生活。但身为晋国公主,她这个想法不仅不能堂而皇之地讲出来,连提一提都会被认为是大逆不道的说法。
雅公主看到重耳公子如此紧张,只好不再说这个话题,转身步入亭中。
亭中有石桌石凳,桌上摆着几碟小菜,一壶酒及两只玉酒杯。几个内侍在旁侍候着,一看到重耳公子他们走进凉亭,就马上行礼,其中一个老内侍上前把酒斟满。
重耳公子举起酒杯,对雅公主说:“雅妹妹,重耳哥哥在此与你共饮一杯,以后哥哥不在妹妹身边,妹妹要好生珍重啊!”
雅公主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接着她把酒倒满,举起酒杯,泪眼汪汪地对重耳公子说:“重耳哥哥,今日一别,相隔重重关山,不知何日再见!以后哥哥不在宫中,雅儿就更加孤单,更加没人疼爱了!重耳哥哥,您要好好保重身体,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挫折,都一定要完好无缺的回来啊!您要记住:雅儿会一直、一直等着您回来的!”
想着就此一别,不知何日重归故里,再见亲人,重耳公子也禁不住泪眼婆娑,“雅妹妹,重耳哥哥答应你,无论如何一定会保全性命,完齐地回来见你的!”
两人饮尽杯中酒,雅公主从脖子上取下一块玉琥,双手捧给重耳公子。玉琥是一种琢雕成虎形的玉佩,是非常珍贵的饰物,只有皇亲贵胄、贵族士大夫才能拥有,许多珍品还是属地所进贡的,一般人家就算是很有钱的,也无法得到,而贩夫走卒、平民百姓连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这玉琥是父王从小就给雅儿佩带着的,据说请法师作过法,有压惊、辟邪的能力,现在雅儿送给重耳哥哥,希望能为哥哥挡煞、辟邪,保佑哥哥早日平安归来!”
“这是父王送给妹妹辟邪的物品,重耳怎么能收呢?重耳自己也有玉佩,雅妹妹还是留在身边的好!”
“这是雅儿从小佩带的随身之物,哥哥一人漂泊在外,不知何日才能再回绛都,如果挂念雅儿的话,就拿玉琥出来看看,见玉如见人,就像雅儿一直陪伴在哥哥身边一样吧!”
“见玉如见人!雅妹妹,重耳重回绛都之日,就是此玉和雅妹妹聚首之时。玉在人在,玉碎人亡!”重耳公子和泪喝下了雅公主倒的酒,雅公主帮他把玉琥别在腰间。
重耳公子转身走向旁边一个手捧黛色长绸布袋的内侍,把黛色长绸布袋褪下,原来里面是一把黝黑发亮的七弦琴,重耳公子把七弦琴放在雅公主的面前说:“重耳知道雅妹妹喜欢弹琴,所以一年多前,便命人入深山寻找传说中的凤凰木,结果用了半年时间才找到此木,又请名匠用了半年多的时间才做出了这把七弦琴,早些天才送入宫中,本想等下月妹妹生日时送给妹妹的,可惜,现在重耳无法为雅妹妹庆祝生日了,唯有提前把这琴送给你了。”
雅公主抚摸着这把凤凰木做的七弦琴,一阵新木的清幽香气扑面而来,黝黑发亮的原木质,给人一种古远的感觉,细看之下木质细腻,纹采排列均匀,雅公主轻轻拨弄了一下琴弦,音色清澈悠长,余音袅绕,的确是一把做工精细、音色优美的好琴。
“这真是一把好琴啊!木质好、手工巧、音色妙!但都比不上重耳哥哥的情意浓啊!”
看到重耳哥哥对自己如此用心关爱,雅公主无法自已,泪水又控制不住的狂奔,她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泪水,这两天的她好像跟以往判若两人一般。从小到大雅公主都在父王兄长的爱护之下长大,各宫娘娘也很巴结她,除却想念母亲之外,她很少落泪,而现在哥哥弟弟们的离开,让她把十六年来积聚的泪水都流尽了。
“雅妹妹,不哭!不哭呀!”重耳公子拍着伏在琴上痛哭的雅公主的肩膀,试着安慰她,“重耳哥哥很快就会回来听你弹奏这凤凰琴的!到时我们兄弟姐妹再聚首,妹妹弹琴唱歌,重耳吹箫,夷吾舞剑,申生击罄,大家开怀畅饮,共聚天伦!今日的小别,不过是为了让他日的重聚更加开心而尔!雅妹妹又何必太过伤心呢?雅妹妹乖!不要哭吖!”
雅公主知道重耳哥哥不过是在安慰自己而尔,她强忍住悲伤,抬头擦去泪水,强打精神,对重耳公子说:“雅儿为重耳哥哥弹奏一曲,以慰别离之情。”
重耳公子点点头,雅公主沉思了一会,把凤凰琴摆弄好,就弹唱起来:
凤凰新琴,绕梁音。
鹤然亭间,涕泪零。
寒风瑟瑟,鸟鸣泣。
衰草黧黧,歌声碎。
天涯分隔路韶韶,风雨正飘摇。
遥念绛都宫花红,露重湿长空。
玉阑干,绿青衫,细语暖融融。
心相通,情意浓,试问几时重?
琴声优美、凄清;歌声清润、哀怨;一股凄凉、孤寂、无限离愁别绪的伤感,油然而生,在场各人无不潸然泪下,情难自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