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川不知被夹着飞了多久,但冻的发抖的他明白,身后追兵的距离丝毫没有拉开,而带着一个人的孙延拼耐力肯定是敌不过的。
他不像朱福等人把孙延视作仙女,在先生身边耳濡目染多年的他明白孙延只是个法力格外高强的巫师而已,那日杀死伍存昭的惊天陨石是巫术,今天带着自己在夜空中飞掠的也是巫术,既然是巫术,就会有巫力耗干的那一刻,虽然孙延现在还没有任何减速的迹象,但他们总会被追上。
果然,在一处小山丘之下,孙延缓缓降落,踏回实地之上。
阿川紧张的看向孙延:“你打得过他们么?”
孙延神色淡然:“不知道,但没有比这里更好的战场了。”
宋延年一行人转瞬即至,纷纷落在二人附近围成一圈,阿川数了一下总共有七个人。
宋延年向前走出一步,神色傲然道:“报上你的名字。”
孙延压根不正眼瞧他:“姑奶奶不想说。”
宋延年这些年静心养气,极少动怒,哪会在意小姑娘这点语言,他继续问道:“伍存昭是你杀的么?”
孙延捋了捋发梢,道:“如此稀疏的一个徒弟为何会惊动宋爵爷亲自来越国寻仇?”
宋延年一挑眉:“你知道我是谁,那为何还敢杀我的弟子?”
孙延俏皮一笑:“我不杀他,他便要杀我,他被人打死了有师门来报仇,我死在他手里那可冤枉了。”
宋延年脸上泛出笑意:“别以为我年纪大就老糊涂了,伍存昭得我真传修行十几年,却死在你这个越国小姑娘手里,我看你的背景更不一般呢,还不速速报出你师门底细来。”
孙延停止左顾右盼,一双妙目直直盯着宋延年,慢条斯理的说道:“当年的陈叔夜,对你有没有这么刨根问底?”
场间所有宋延年的手下都倒吸一口凉气,这个看上去俏丽可人的小姑娘居然敢揭宗主的逆鳞。顿时就有几人拔刀请缨:“宗主息怒,弟子愿为宗主诛此妄人。“
宋延年的表情凝固了,眼中仿佛封存着万年冰霜:“看来你确实对我有过调查,但是激怒我除了让你死的更惨还有什么好处?”
他此生最大的耻辱,正安静的潜伏在下颚上的浓密胡须中,像封条一样压制着了老者的怒气,令它不得在面部上流露。
孙延活动了一下肩部和手臂,说道:“因为我也是一个身负诅咒不能动怒的人,所以先在开战之前先激怒对手会比较有利。”
宋延年努力的压制住想往地上吐口唾沫的冲动,终究还是只挤出一个轻蔑的笑容:“难不成你还想反抗?”
孙延笑的眉眼弯成一轮月牙:“老伯,你要是不觉得我会反抗,为什么还要摆这么谨慎一个架势呢?为什么要站那么远问我的名字和来历呢?你觉得陈叔夜会顾忌一个小丫头么?”
一枝箭羽破空向她袭来,随后是稍慢少许的巫术光芒,孙延神情顿时一片清明,一张土黄色护盾在身前张开挡下了各式远程攻击。
是宋延年的弟子们,他们实在害怕这个口无遮拦的疯丫头真的激怒宗主,所以想出手迅速格杀孙延,看见孙延护盾巫术运用如此娴熟他们互相交换眼神,决意一起上前近战毙敌。
让这些人如此紧张的原因不是来自敌人孙延,而是他们慈祥的宗主大人。年逾古稀的宋延年平日里都是一副笑口常开的和善形象,但所有弟子都知道,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在偶尔动怒时会是多么冰冷,那是一种无法宣泄情绪的恐怖压抑,令人不寒而栗。
曾经的宋延年以残暴易怒著称,面上好似戏台上的脸谱终日就是皱眉瞪眼咬牙切齿一个表情,如同一个时刻在喷涌的火山一般在战场上四处宣泄他的怒火,知道他遇上了一个人。
一个天底下最强也是最率性妄为的人,那个人听说了他的名声,便给他开了一个成为他余生噩梦的玩笑,他在宋延年下巴上划了一刀留下了一道好不了的伤疤,他的刀携带着一堆天底下最稀奇古怪恶趣味的戒律,而这个玩笑的内容是不许生气,一旦宋延年发怒露出那张戏曲脸谱,就会牵动伤疤引发猛力撕扯皮肉的痛苦,而化解疼痛的方式只有一种就是微笑,面部肌肉会自动停止折磨。
因为这道疤宋延年远离了战场和庙堂,成为了一个笑口常开的和蔼老人,但心里对那个人的痛恨日夜折磨着他,虽然那个人已经死了,但他留下的诅咒照样找不到人可以消除,因为那个人叫作陈叔夜。
“都退下。”就在门下诸弟子准备冲杀的时候,宋延年开口了。
“我岂能一辈子活在那魔王阴影当中?”他缓步走向孙延,脸上挂着浓郁的笑容说道:“小丫头,你不要觉得那个人是你可以随便谈论甚至崇拜的对象,他是整个人类世界的灾难,而且受害最严重的就是你们越国。“
他一步步走来,阿川感到身旁温度不断提高,在这深秋的夜里他竟然感到汗流欲滴,那个年迈男人就好像一座火山一般。
孙延知道宋延年将使出她通玄以来对战过最强的一击,眉宇肃然,不断向双手灌注巫力。
而不远处正向相斗地点赶来的荆放一行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哪来的一阵妖风啊,忽然他娘的这么冷。”徐云庆打了个喷嚏,忍不住骂了句娘。
荆永脸上满是忧虑之色,说道:“有巫师在吸取这一带所有热量。“
荆放默然不语,他知道两大强者这时候已经开始交手了。
宋延年提起一个紧握住的拳头,无边的烈焰在拳头周围半尺处盘旋,他以包围之势将孙延困着山丘之前,堂堂正正的积蓄满力量要以最霸道的方式将对方轰杀,活捉审问来历的计划已被他抛到脑后,年轻时的自己哪会有现在这么多顾忌和想法,看见不顺眼的一拳头过去就是了。那一刀之后他无法再让怒气代替大脑思考问题,以前的招式法门便失去了灵魂威力大打折扣,他开始学会了用头脑和口舌去解决问题,今天这个小姑娘一再让他回忆起往事,那他便决意让她体验一下过去的自己是如何的恐怖。
“去地下见那个魔头吧,炎寂”轻轻吐出自己曾经闻名于世的招式名称,宋延年的拳头裹着滚烫的火焰向孙延猛烈的喷涌。这一拳将会随使用者巫力喷射最多长达半分钟的火舌,将眼前的一切事物吞噬殆尽,过去是用来迎战城池或者成队的重装骑兵,往往一拳之后金戈铁马便化作一滩铁水,一拳击出,万物沉寂。
孙延亦是咏唱准备良久,面前的护盾在被火焰撞击后张开分裂成相同厚度的三层,互相承载着强大的冲击力。
没用!宋延年心头冷笑,这一招绵延悠长,和宋延年同级的强者也难以用单纯防御接下。
在不断肆虐的火焰冲击下,孙延的护盾扭曲变形岌岌可危,但孙延的眼神依旧明亮,刚才她吟唱良久不是为了防御,谋划已久的反击从落地时便已开始。
震动。
强烈的震动来自于脚底之下。
“该死,难不成那个女人召唤了地震?”
宋延年的手下们纷纷释放巫术飘至空中,他们心中还是并不相信孙延有这么大的本事,都以为是碰巧发生的自然地震。上天无门的阿川倒是不害怕地震,他盯着眼前在火焰之中摇摇欲坠的护盾,知道自己横竖都是死,地震生还几率还更高一些。
但是进一步的震颤并没有发生,震动只发生在宋延年周围很小的一片范围内。
“想法不错,我倒要看看你分神来干扰我本体的能是什么级别的巫术”心意转动的宋延年抽出一部分巫力附在脚下作为防御,他这个年纪的巫师对巫力的运用已经是登峰造极了。
但震动不是巫术的攻击形式,而是造访者的一点敲门声,澎湃的土系巫能从地下喷涌而出,数根闪耀着夺目炫光的银枪拔地而起向释放着灼热拳意的宋延年戳来。
老人眉头一皱,护体烈焰喷薄而出,银枪无法入体,倔强的抵住烈焰向前刺杀,宋延年护体巫能大盛,银枪终究弯曲了身杆,绝望的指向天空。宋延年自信一笑,对方的应变很出色,但和自己比还是太嫩了。
“琉璃世界。”这时孙延一直珉紧的红唇才轻轻吐出这一招的名字。
包围住宋延年的银枪散发出冰冷的气息,将老者完全包裹,围绕着他身体和拳头上燃烧的火焰逐渐衰弱,孙延也将所有巫力都集中在操纵这几根银枪中。
老人感觉到了寒冷,不得不将浑身火焰散步用纯粹的巫力来抵御这几根银枪的合围,他这时才注意到这几根银枪完全由晶莹剔透的矿物原石组成,正源源不绝的吸收着身边的热气。
“冰琉璃。”成为笑面人之后见识水平越来越高的宋延年咬牙切齿的说出了银枪的组成成分。“难道你姓陆?”
小姑娘的表现完全超越宋延年的预期,这种对大地矿物的敏锐感知和可怕运用能力让他想起了那个消亡在历史尘埃中的家族。
孙延没有回话,她手中紧紧捏着当日击杀伍存昭的法宝,全力操纵着琉璃监狱,控制住宋延年耗费着她太多精力。
“没有关系,虽然我被制住但你也没有余力出手,你要将这场战斗转变为巫力的对抗老夫乐意奉陪。”宋延年脸上依然挂着自信的微笑,数十年积累的强大巫力缓缓由老人体内向外迸发,冲破琉璃禁锢只是时间问题。
“孙延!”小姑娘此时用出了操纵巫术之外所剩的全部力气大喊。“你要是再不出手,就等着给老娘收尸吧!”
装腔作势,宋延年心里不屑的鄙夷,这片战场已经被自己门下弟子团团守住了。
就在这时,一道比冰琉璃更冷的剑锋,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晶莹的琉璃世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