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从阁楼里出来的人正是紫烟,只见她神情焦急,手里面捧着一只黄铜色的木盆儿,正站在阁楼门口翘首期盼着些什么。
紧接着,不远处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田心连忙再次蹲回长廊下,两眼从木栏的缝隙里看着紫烟,心中猜测是不是苏小小出事情了。
“紫烟,你怎么跑出来了?是不是苏姑娘的病情又加重了?”阮郁看见紫烟站在门口,连忙快步走到她的面前,急切地问道。
紫烟将手中黄铜色的盆儿放在地上,从中捞出几张被血色染过的丝绢,边哭边道:“自从刚才阮公子走后,小姐的病情就愈发重了,不停地咳嗽,都已经咳出血来了。我几次想要出来找公子,都被小姐拦住不让,她说你在这个时辰出去寻大夫,不是一时片刻就能够回来的……紫烟没有办法,只能趁着给她换丝绢的时候,出来看看公子你回来了没有……”
紫烟话音刚落,心急如焚的阮郁已经一把抢过他手中的丝绢,只看了一眼,就对着身后的两名建业名医说道:“韩大夫,孙大夫,苏姑娘的病情想必已经十分严重,还请两位立刻入内为她诊治。”
孙韩两位大夫闻言,点了点头,立刻带着两位药童跟着阮郁进入阁楼。
.
苏小小侧卧在床榻之上,玉手紧握着一张丝绢,绢上布满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紫烟出去已经好一会儿了,怎么还没有回来?苏小小抬眼望了一眼门口,昏暗的烛光外漆黑一片,找不到自己丫环的踪迹。
苏小小又咳了一声,两滴淤血再次洒落在白绢之上,她忍不住换了一个略为舒适的姿势,心中想着紫烟带来的消息。自己离开钱唐已经快十日了,还以为姑父和清儿已经忘了自己,却没想到清儿居然冒险来到了建业。
在下午的油壁车里,她一听到紫烟的声音,就知道一定是姑父派人将她送了过来——至于那些曾与她山盟海誓的公子富商们,她是不抱任何希望的。趁着阮郁不注意,她也曾偷偷地往外看了一眼,只看见了两只纯白的马蹄,她就猜到了来的应该是清儿。和清儿在一起的,除了那位和阮郁说话的缪将军,似乎还有一人。当时的苏小小,怕清儿一见自己就暴露了两人的关系,让清儿引起阮郁的注意,所以她一直呆在车内不敢露面,也就没有看到另一人是谁。
苏小小笑了一下,暗自觉得自己的表现正是清儿所需要的。幸好自己一时兴起,对阮郁说想去烟霞岭赏桂,不然今日恐怕就不能碰着清儿,也不能让紫烟回到身边了。
到了烟霞岭之后,她陶醉于满山的清风桂香,阮郁却是个从来不喜看风景的人,只陪了她一小段路就独自歇息去了。趁着这段时间,紫烟将她离开之后钱唐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苏小小这才知道,原来跟着清儿一起来京的就是那位马场的账房先生,也才知道,因为她的事情,让阮玉在那钱唐大狱中受了六七日的折磨。
因为自己而让他人遭了无端的牢狱之灾,苏小小心中忍不住对那从未谋面的阮玉有些愧疚。好在后来,紫烟又说在阮玉坐牢之后,清儿同阮玉的关系变得更为亲密,她已经不自觉地对阮玉有了好感,而阮玉似乎也很在意清儿。
没想到因为自己的事情,辗转之下,居然让表姐找到了情投意合之人。苏小小忍不住感叹世事的神奇,心中对于阮玉的愧疚也轻了许多。
她相信了紫烟的话,因为从花船里出来的女子,哪一个不是通晓儿女之情的人?就算是个丫环,整日里随着自家小姐迎来送往,看人感情的那份眼力,也不是旁人所能比得。
苏小小单纯地以为,那个和阮郁名字一样的阮玉,在将来很有可能成为自己的表姐夫,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其实阮玉是为了她而来的。就连阮玉自己,现在也分不清对易清儿到底是单纯的责任,还是有了些别的感情,他唯一清楚的是,他一定会接近并得到苏小小,从她的身上,取走她最宝贵的东西。
世事的奇妙,总不是一个人能够完全看透的,苏小小没能看透,田心是否就一定能够看透?
.
或许是夜风太凉,又或许今日见了紫烟后心情太过于激动,在回到阮府阁楼之后,苏小小的伤寒病再次发作了。
在离开钱唐之时,钱学儒就曾经不厌其烦地嘱咐过阮郁,说苏小小身染顽疾,万不得着急赶路。阮郁听他说得认真,生怕佳人有失,将所有的侍卫都派去拦截可能的追兵,剩下他和苏小小乘着那辆油壁车,一路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往日只需要三日的路程,这次足足花了近五日时间。
从被掳走开始,苏小小就表现得异常平静,很少开口说话,也很少走动,那伤寒病也一直没有复发,若不是今晚她突然咳嗽不止,阮郁都已经快要忘了钱学儒的嘱托。
看到苏小小不停地咳嗽,那如画的容颜上满是难言的痛苦,阮郁别提是多么地心痛,恨不能以身代之。交代完紫烟好好照看着苏姑娘后,他立刻带着仆从出去寻找建业的名医,连请带拉地找回了孙韩两位大夫,若是阮道还在府内,恐怕他就会请求父亲赶去皇城,将宫中御医连夜找来了。
“苏姑娘……”阮郁远远的声音传进屋来,苏小小偏过头去,看见阮郁带着两名大夫跑了进来……
.
喝下两碗汤药,苏小小感觉身体舒服了许多,至少咳得不那么厉害了。紫烟小心地替她裹好柔软的丝被,犹豫着对阮郁下了逐客令:“小姐需要多加休息!天色已晚,阮公子你也请回去歇息吧!”
对于掳走自家小姐的阮郁,紫烟本是十分憎恨的,但是方才见他为了小姐连夜出府寻找大夫,那种关切不似装出来的。紫烟看出了阮郁对自家小姐的情义,对他说话的语气,也比当初客气了许多,心中的憎恨也轻了几分。
阮郁却没有理她的说话,他的温柔和关切,只对苏小小一人,至于她的贴身丫环……若不是怕苏姑娘没有个贴心人儿照料,想说话时没有人在身边,他是根本不会想要留下紫烟在尚书府的。
“苏姑娘,孙大夫开的方子,需要连服十日方可见些成效。从明天开始,我会把原来的那两个丫头也叫过来服侍姑娘,毕竟紫烟只有两只手,多半是忙不过来的。”阮郁抬手制止了想要反驳的紫烟,自顾自地找了一把椅子坐下,“孙大夫还说,苏姑娘这伤寒病不是天生得来的,而是受了极寒的刺激,又在急怒攻心的情况下,才落了这难治的病根。”
听了阮郁的话,苏小小冷不丁地笑了一声,一双风情万种的眸子紧紧地盯住阮郁,声音温柔地向他问道:“我这病根,阮公子你可想知道?”
自从离开钱唐之后,这还是苏小小第一次如此温柔地说话,阮郁不禁心头一喜:“若是苏姑娘肯说,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知道了病根的由来,以后治起来也容易得多……”
他还要讲下去,苏小小却打断了他的说话,语调也恢复了从前的冰冷:“在钱唐知道我这病根的,只有四人。其中两人成了那人的帮凶,剩下两人,一个战战兢兢地装作不知,另一个则和那人成了不死不休的对头。小小想要提醒公子,以那人的权势,想要对付你,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你还要听我说吗?”
阮郁闻言愕然,呆坐在木椅之上,半晌没有说话。
-------
今日第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