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小侯爷倒是没露面,英奴却病倒了。
柴大娘估摸着小侯爷的新鲜劲怕是过去了,对英奴就越发厌恶起来。因主人没有发话,不好将她私自发卖出去,却也容不得她占着好地方,就叫英奴搬去了四等仆妇的住处。
那住处却是个大通铺,七八个人睡在一起,全是干粗活脏活累活的仆妇,房间狭小晦暗,这个季节最是潮湿阴冷。
好在那非烟对她极好,苦苦求了柴大娘让英奴搬去与她同住,又大包大揽了同屋萝烟的活计,整日里衣不解带的照顾她,几天下来,人也瘦了一圈。
这日英奴正睡得昏昏沉沉,耳边就听得有人说话的声音。
“柴大娘,你瞧她病得可怜,这两天连饭也吃不下了,好歹也请回大夫,这样下去,怕……”
那柴大娘还未说话,已有旁人抢着道:“当自己是千斤小姐吗?来了这几日,活也不用做,还要人伺候,分明是偷懒!”
“你少说两句罢,你瞧她这脸色能是装得吗?大家都是侯爷的奴才,何必见高捧,见低踩的作践人。”
“你这话是什么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说我下贱拉?那你就这么清高?你又是打得什么主意?”
柴大娘呵斥一声:“好了好了!统统少说两句,有空耍嘴皮子,都是吃饱了撑的。”
又听非烟压着嗓子道:“她原本就是来当主子的,虽说后来落了侯爷的面子,可到底跟咱们这些丫环们不一样。侯爷为何把人安置在柴扉园?不正说明侯爷心里还是有她的吗。大娘是晓得侯爷的脾气的,说是叫她作丫环,未必不是铩铩她的傲气、落落她的威风的意思。虽说柴扉园的美人多得是,可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万一侯爷哪天想起来,大娘要去哪里找人陪给侯爷?又如何向侯爷交代?”
柴大娘被她说得眼皮一跳,肚子里合计了一番,口中却兀自骂道:“那都是她自找的,好好的主子不做,偏偏要来作丫环,丫环就是伺候人的!”
另外几个听柴大娘一说,更是得意洋洋的瞪了非烟一眼,还要出言相讥,却被柴大娘一手拦住,呵斥着打发走了。
同屋的萝烟跳上chuang,瞪了一眼昏睡中的英奴,埋怨道:“非烟,你何必为了她跟大家过不去呢,她給了你什么好处了?难道你真以为侯爷还能记得住她?”
非烟跺跺脚,“都是一个屋子的,能帮就帮吧。”
“你还说呢,偏偏和你同一屋子,她们可别把我也恨上了……”
听得心里火烧似的难受,喉咙咕噜噜的直响,拳头纂得紧紧的,想要大口大口的呼吸,偏偏叫人堵住了口鼻似的,只觉得浑身火烧般的疼痛,心里却冷得像是结了层冰,一冷一热,全部化成了滚烫的眼泪……
非烟好说歹说,总算是讨了药来,熬成一碗极苦极苦的汤药,一口一口的喂给英奴,亏得她年轻底子好,终是一天天的好起来了。
这日,非烟正靠在床前作活计,英奴想要帮她打打下手,却叫她一把拦住了。
“安心养着吧,这活费眼睛,如今刚好些,别又病倒了。”说什么也不叫她做活。
英奴躺在床上看她一针一线来来回回的忙碌,两只眼睛熬得通红,原本消瘦的肩膀,如今显得越发单薄了。
“非烟,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呢?”
非烟笑道:“可不就指着你将来飞黄腾达了,好拉姐姐一把吗?”
英奴苦笑,恐怕要叫你失望了。
非烟瞧她脸色一暗,赶紧说道:“我是同你开玩笑的,千万别往心里去。如今什么也别想了,只管把身体养好就是了。”
又怕她想不开,忙家长里短的与她说些闲话扯了开去。
“等你病好了,我便带你到处转转,咱们柴扉园可是个好地方。”非烟作好了一个活计,打了个结,掐了线头方道:“这里原先是宣义王的产业,后来送给了小侯爷。小侯爷喜欢得紧,又让人翻修了好几处庭院,如今杭州郡内,恐怕没有几家比得上咱们这儿了。不过咱们这些丫环也不是哪儿都能去的,各处都有人专门守着呢,出去进来都凭门契。不过这也不打紧,光咱们这儿的风光也够看一阵子的了。”
原来这柴扉园本是宣义王的的产业,宣义王得胜归来后,不仅封了王,而且官拜镇海、镇东两军节度使、检校太尉,御赐了许多奇珍异宝。宣义王认为荣宠太过,就将自己的好几处产业分送给了几个弟弟,小侯爷同宣义王最亲,便把这柴扉园送给了小侯爷,当作他开衙建府的礼物。
“宣义王?这园子本是宣义王的?”
“是啊,宣义王虽然不是跟咱们侯爷一母所生,却也是鲁国夫人养大的,想是承了夫人的情,自然是特别关照侯爷了。”
说起宣义王,英奴忍不住想起舒小姐。因为她的缘故,害得舒小姐也无端遭人非议,心里好生过意不去,也不知道她婚后过得好不好。
“非烟见过宣义王吗?”
“我只是个粗使丫环,这等好差使,还轮不上我呢。”随手扯过一根线,打起了络子,“这些事情都由管事的大丫环料理呢,咱们这里也就做些粗活罢。”
英奴奇道:“怎么不是柴大娘管?”
非烟白了她一眼,“柴大娘只管我们这些粗使丫环,那些书房、琴房、煮茶的都是体面的大丫环,柴大娘巴结她们还来不及呢,怎么使唤得动她们。”
非烟刚说完,就听得门外乱糟糟的脚步声。闯进来一群丫环簇拥着柴大娘,领头的那个叫茗烟,指着英奴大声道:“大娘,我说她早就好了,您瞧瞧,白白嫩嫩的比我们还福态呢,分明是偷懒!”
非烟叫她们吓了一跳,赶紧拿手中的活计给柴大娘看,“这两日才刚好些,方才还做活来呢,大娘您瞧。”
柴大娘目不斜视,冷冷道:“既然好了,就去洗衣房领事吧。咱们侯爷不养闲人,好好干活,干好了才有饭吃。”
非烟晓得洗衣房的几个仆妇平日最难应付,英奴去了那儿定是没有好果子吃,急道:“大娘,我这针线上的忙不过来,还是让英奴帮我做做针线吧。”
不等柴大娘发话,就有看不惯的人跳出来驳斥道:“这是什么规矩,针线上自有针线上的人,这都是定好的,怎么无端端的同我们洗衣房抢人?原先又不听你抱怨,这会子又嫌人少了?”
非烟还要再说,萝烟怕牵扯到自己身上,赶紧拦住,“咱们不缺人,实在是这几天又要做活又要照顾她,都叫她害的。”
非烟急得扯住柴大娘道:“大娘,她病才刚好些,身边缺不得人照顾啊。”
柴大娘见非烟急成这般,心下好生怪异,盯着非烟看了半晌道:“你得了什么好处了?值得你急成这般!”
这才上上下下的打量起英奴。见她松松的挽了发髻,斜插着一支玳瑁珍珠的簪子,身上穿得一间圆领的儒杉,颜色虽不鲜艳,料子却是上好的。此刻大病初愈,衬着略微苍白的脸孔,说不出的动人。
莫不是随身带进来什么值钱的宝贝,把这非烟给收买了?
眼珠子咕噜噜一转,冷着脸说道:“往后安安分分的守规矩,老老实实的做活,这些首饰将来也用不上了,你这样的人原本也不配戴,都摘了罢。”
几个丫环心领神会,忙连点头声称是,掳起袖子就要来拿英奴的细软,其中一个伸手来夺她的簪子,非烟拦不住,反叫她推了一趄趔。
看得恼火,咬牙站起身来,一把推开那丫环,冷冷的瞪着柴大娘。
“大娘处处说要守规矩,难道抄我的私物也是规矩?听说这儿的管家姐姐厉害得很,我却是个豁得出去的人,咱们一同找她评评理,看看柴扉园里有没有这样的规矩!”
众人一直见她病歪歪的,没料想却是个泼妇。一时间进退失据,一个个的看着柴大娘。
那柴大娘却是最怕那几个大丫环的,只好胆量一缩,脖子一横,“好好好!你有本事!咱们柴扉园的规矩大得很,你将来可给我好好的守规矩!”
一群人气势汹汹的走了,却惹得非烟忙不迭的叫苦。
“柴大娘最计仇了,这些东西都是身外物,给她们就是了,这下你可要吃苦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