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约半里路,宽约十五米,神仙路是府南市西北角最普通的一条胡同小巷。
当然,走过这里的人大多会对我报的这个数据持怀疑态度,不过请相信我给出数据的真实性,不但因为我曾经用脚步仔细地丈量过这里的每一寸土地,还因为我在这里生活了整整二十年。
如果你觉得这里太窄了,那是因为临街的小商贩太多:卖串串香的把卖兔头的挤到了街角,然后又被卖臭豆腐的挤到了路中间,最后才发现自己只能和卖凉粉的共用一套桌椅——原本还可以过汽车的路面到后来连自行车都过不了了。所以这里卖自行车锁的生意最好——这里的住户都普遍习惯将上下班的工具停到神仙路外面的空地上,然后在车前后轱辘和龙头、脚踏板等地方各加上一把锁,最后用一把大锁将所有小锁串联起来锁到电线杆上。后来有人把神仙路的锁车图片放到网上,图片的名称就叫做“让小偷吐血的自行车”。但尽管将安全措施做足一百二十分,丢车事件还是时有发生。
我这么一解释,大概你也能猜到为什么会觉得这条路特别长了,要从众小贩中间杀出一条血路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就算走惯了的人也往往要花上大半个小时的时间。一天徐胖子上班,走出神仙路了才想起自己还没上厕所,唯有拼命往回挤,等好不容易挤回了家的时候,他却已经忍不住尿裤子里了。
从此以后,住神仙路的人每天出门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一下自己的膀胱,看看还有没有必要去补个厕所。
不过尽管很乱,但这里的治安还算不错。因为这里小贩都非常团结,大家邻里邻居有许多都是几十年的世交了,很少有谁会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翻脸。当然,这也不能表明这里住的都是些淡漠名利的高人雅士,我想要是有谁中了五百万彩票的话,他还是会被人盯上的,只不过这里住的都是些苦哈哈,没机会接受利益的考验,也就说不上叛变了。
这种团结的好处在面对城管的时候体现得淋漓尽致。府南市天下大治,城管帮横扫全市小贩们莫敢不从,唯有神仙路是其一个久攻不下的顽固碉堡。神仙路的出口处有无数的“暗哨”,各个家里7岁以前的小孩全都不用上幼儿园,从能走路开始便成群结队地在马路上玩耍,恬着脸挨家挨户地叫“叔叔”“阿姨”要食吃,并兼着儿童团放消息树的重任,城管刚出动小贩们便能收到风声。
于是,一场“敌进我退”的攻防战开始了。
城管的车开到的时候,收垃圾的李二娃的垃圾车这个时候一定会准确无误地坏在路中间——你说什么?推开?官老爷诶,不是我不推,车轱辘坏了,我也是没办法呀!
等城管们下车看情况时,四楼张大婶的洗脚水又会准确无误地落到某个负责人头上——什么乱倒水呀,我们家下水道堵了好多天了,你们这些当官的也不来看看,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再往前行,邓七爷爷的小孙子会用以泡童子尿为你的皮鞋接风洗尘——不好意思,实在是不好意思,这小孩儿太皮实了,不服管教,对不住了您!不过,您也别和孩子一般见识,对不?
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敢往前行?没问题,前面有的是烂菜叶子、臭鸡蛋等着你,神仙路复杂的地形非常适合开展巷战,这种朴实的战法当年曾经在斯大林格勒顶住了希特勒的铁骑,而经过孙子兵法熏陶的神仙路人民的战术水平更是苏联老毛子不能比拟的。
最后,即使是城管大军本着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以巨大的牺牲作为代价成功杀了进来,小贩们早就走得一干二净了——都在街上住,小贩们的工作地点离家门口平均不到十米——只剩下片脏兮兮的大地,真恶心。
在这里组织过几次大规模的扫荡,全都铩羽而归。从此以后,神仙路在府南市名声大噪,周边的小摊小贩都托着关系往里边挤,导致这里的交通情况日益堪忧,为了出入方便,徐胖子的减肥计划也终于提上了日程。
这里白天早起不用闹钟,夜里晚归不用电筒,喧嚣可以从早上六点半持续到半夜两点;
这里可以吃到从天南到海北各个地方的风味小吃,操着各种口音的人在这里用椒盐或糖醋普通话交流;
这里比春熙路还要步行街,你永远不用担心被汽车撞到;
这里对阶级敌人实行绝对的民主专政,敢在这里偷钱包被发现以后会被直接打残;
这里海纳百川,不管你是不是神仙路本地人,不管你是河南的还是新疆的,在这里绝不会被歧视(当然,就算你是美国总统来到在这里也享受不到半点优待);
这里对同志像春天般温暖,所有的小孩都是吃百家饭长大,就算你住上三个月的医院也不用担心小孩会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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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胖子说:“讲共产主义共产主义,你说共产主义是啥样?来咱们神仙路看看就知道了,这是块福地儿呀,是你几个小城管扫得了的么?等啥时候上头弄清楚了,我们这里就是第二个小岗村。”
这种话在神仙路上是颇得认同的。凡在社会地位上翻不了身的苦难百姓,大多愿意在精神上来点自我安慰的阿Q精神,徐胖子读过点书,会上点网,天上地下的歪道理知道点,自己再添油加醋用语言组织组织,当成评书说给阿叔阿婶们听,听高兴了收钱的时候便可以享受点四舍五不入的优惠。
我对这种做法很不屑,我吃串串就从来不会少给钱。徐胖子说:“眼红啥,那是你嘴笨不会说道,我虽然没你读书多,但我高中毕业就出来混,毕竟比你多混了两年,要连这些老头老太太都哄不了那我这两年不白活了。”
徐胖子高中毕业之后没有考上大学,也不复读了,直接进了家地产公司做置业顾问。只两年时间,从一个普通的中介皮条客做到了分店经理,虽然仍是个打工的,但挂了个“经理”的名头,在神仙路一带也算是小有名气了。当年我考上西大的时候,神仙路教育小孩流行说:“好好读书,看人家江哥哥……”。而现在都流行说:“好好学习,看人家胖哥哥……”
这种新说法的好处显而易见,榜样的级别提高了,现代社会不是每个大学生都有机会成为经理的;但坏处也非常明显,年纪大点的孩子都清楚,胖哥哥当年可没少因为考试不及格而挨打……
不过不管怎样,徐胖子目前比我混得成功是肯定的,这使得他有权利这样语重心长地教育我;而在某次吃完串串发现钱不够,徐胖子很仗义地借给我十块钱之后,我再也找不到理由指责胖子骗老头老太太的血汗钱了。
我就出生在这样一个地方,一个让五任市长,四任市委书记折戟沉沙的不祥之地。
这里的名字叫神仙路。
哦,忘了做自我介绍了。我叫江不清,是西川大学中文系大二的学生。另外我还有个身份,我是个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