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算了！我根本就没有指望你能解决，根本就解决不了！你也别想了。就这么过吧，吃不饱也饿不死……”“恐怕还是要找妈妈谈谈，我们三个人在一起谈谈？”“那还了得！她会说我没出息，向儿子告状。在这儿她当然不会大发作，回去以后就够我受的了。她会闹得天翻地覆慨而慷，她会把一大堆帽子向我扔过来，什么老干部蜕化变质呀！挡不住资产阶级糖衣炮弹的袭击呀！羡慕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呀！老贪馋！老不成器！老不正经！非得把我骂得连门也不敢出。左邻右舍都是历任的司令员政委。他们还以为咱们家出了什么丑闻哩！我丢不起那人！”
“爸爸！别着急，妈妈肯定也要找我谈的，先听听她的，然后再想办法……只好这样……”我正说着，妈妈从她的卧室里出来了，一面笑，一面说“这床太软了，太干净了，反倒睡不着。你们爷儿俩的话还没说完？你爸爸总是说就是你们女人的话太多！怎么样？不但是女人吧！”
“爸爸没作声，歪着膀子斜着眼睛走进了卧室。“老头子怎么了？”妈妈奇怪地看着爸爸的背影，说着在我身边坐下来，“唉！你爸爸的脾气越来越坏了。对他百依苜顺都不行。你都看见了，越老越小，小得就像三岁孩子！你娘的命苦哇想不到老了还要哄孩子。”
“妈妈！我看爸爸还好嘛。”
“还好？那是对你！甭提有多好，了！”
陆美珍这会儿申喜应该来了。一般情况下，我的房间里有没有人，他都了如指掌。所以他敢于乘虚而入，在这么多的枯井中找到了我，说明他决非等闲之辈。我也知道，他的目的不只是为了上我的床，顺便赚我一点儿小钱。人人都说我的眼睛是一职醉眼，可很少有人知道，我的这双醉眼是和一双最清醒的眼睛重合在一起的”我就像一条鳙鱼，整天都好像睡不醒似的沉在水底。有些鱼游到它身边，以为它很迟钝，企图吞掉镢鱼身边的鱼卵，结果却被鳜鱼一口吞进腹中。当它吞进一条比它小一圈儿的偷袭者以后，显得更加蠢笨。申喜以为我真的是一条醉鱼，终于有了动作。在事后的两天之中，他时时都想进来试探我，观察我，我都把他打发走了。
那天我在酒吧里喝酒，一瓶人头马喝了一大半。我把房间里的钥匙交给了申喜，让他去为我拿醒酒药，醒酒药是装在一个极小的红色玻璃瓶里。玻璃瓶放在衣橱里的右下角，我的那个镶嵌贝壳的珍宝匣就在它的旁边。匣里装着我最珍贵的金银首饰的复制品，个个逼真，价值却都很低，真的却都藏在另外一个地方。我曾经特意给申喜欣赏过那些赝品，我从他流露出的神情里，看到了他隐藏得很深的贪心。醒酒药拿来以后，我并没有吃，又把剩下的半瓶酒’喝得光光的，但我没有醉，实际上酒精对我没有作用。而我特别愿意沉溺在醉意之中，更便于静观世态人情。子夜一点，申喜把我扶进我的房间，我借着酒劲儿倒在床上，俸是不省人事的样子因为酒吧里还有很多客人，他就又回去了。他一走，我就把我的珍宝匣拿了出来，打开一看，果然，他拿了一只镶蓝宝石的金戒指。显然，这是他的第一次试探。第二天我去酒吧的时候故意对他说“昨儿晚上我是自己回去的吗？”“是我送您回房间的，陆小姐”“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是吗？”他有点得意地笑了，“陆小姐！您今儿少暍点儿”别伤了身子。”
“没事，一醉方休嘛！我醉了，一不发酒疯，二不呕吐，三不乱说话，而且醺醺然好像腾云驾雾。我的醒酒药也不知道弄到哪儿去了，索性不吃醒酒药，也好，可以长醉不醒，舒服极了！我半闭着眼睛睥睨着他，我注意到他在我提到醒酒药的时候有一阵止不住的轻松感。这小子！你得手的多么容易呀！门铃响了，我知道是申喜。打开门，果然是他。他刚刚带上门，就迫不及待地扑过来，首先来一个长长的吻。对于女人他真是个老手，一个长久温柔而深深的吻就能让你激动得天旋地转，让你想立即把他整个儿地吞进去，让你觉得非他莫属，让你自动就范。
我不能自持地软瘫在地毯上，他的力量很大，一下就把我抱了起来，风卷残云地脱去我的和他自己的衣服。他知道我喜欢半强暴式的序幕，接着要的是温柔而悠长的缠绵。今天他很用功夫，他对我太熟悉了，这一次他完全在俯就我，细腻坚挺弛张交替。我似乎已经忘了他的卑鄙贪婪和阴险，享受着他在我身上精心表演着的角色。从相貌声音到性技巧，他都算得上一个一流的情种。他，只有他能让我把他分解开来对待。那个为我厌恶和警惕着的人，此刻已经退避三舍。为我喜爱，并为我的幻觉粉饰着的另一个正拥着我。他每给我一个吻都要加一声赞美，还不断地轻轻地问着我的感觉，就像往火焰上吹氧一样。后来，他也真的扔掉了另一个自己。多么可笑，两个申喜，一真一假。这时，情人申喜是真的。当他从我身上滚下来’的时候，情人申喜就成了假的，盗贼申喜才是真的。在他穿好制服，正要出门的时候，我已经很累了，不想动，但我还是叫住了他“等一等你过来广他回到我的床边，敷衍地给了我一个吻。我装着不经意地小声对他说“那件东西是很值钱的，别弄丢了……”“什么？”他太没思想准备了，失声大叫起来，“你……你说什么？陆小姐！”
“你的耳朵今儿是怎么了？我的话你都听不清了？我说，我怕你不懂那件东西的价值。”
“什么东西呀？陆小姐！”
“别大惊小怪好不好？我累了，去吧！去吧！”
“我真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我……怎么会……”“别紧张！小喜子！是件很小很小的东西……“不管多么小的东西，我什么都不知道呀！”
“保存在你那儿也一样，替我保存着吧，只要别丢了。什么时候我要用，我会向你要。去吧！”
“陆小姐”他已经按捺不住自己的恐惧了，“别幵玩笑呀！陆小姐！您真会幵玩笑，我……我可是吃不消……”“我告诉你别紧张，别紧张，你非要紧张……”“陆小姐！这种玩笑是不能开的！您的什么贵重东西丢掉了？陆小姐我不能不清不白地离开这间房子呀……”我翻了一个身，把脸背着他说“我不是说过吗，是一件小东西，木就是一个镶蓝宝石的金戒指嘛…”，“啊！”
他立即呼天抢地地大叫起来，“天啊！您怎么能幵这种玩笑呀！”
“小喜子！你知道，我从不跟你开玩笑，你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跟你幵玩笑？”“我敢发誓！”
“我当然相信你敢发誓，别这个样子！你这么一闹，把刚才我享受到的那点儿乐趣全都给破坏了，你应该让我有个想头呀！”
“我……从没拿过您的任何东西，哪怕是一盒火柴。”
我懒洋洋地说“比火柴盒小一些广“如果您一定要这么说，请拿出证据来。我真急了！陆小姐！您不要让我蒙不白之冤好不好？”他跪在我的床沿，摇晃着我的肩膀。我没理睬他，坐起来，用遥控开关打开录像机和电视机，屏幕上很快出现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捧着珍宝匣，一张得意的脸任何人都可以准确无误地看出这就是申喜的脸。只一分钟，我就又关上了。他一时没说出话来，噎住了。我平平地舒舒服服地躺下来，翻个身，背朝着他，咕噜着说“带着手套，当然不会留下指纹，你叫我去哪儿找证据？”申喜不叫也不闹了，我能听得见，他的呼吸渐渐急促。我知道，这不是性冲动。接着，我听见他“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下了。我轻声警告他“我的小录像机正对着你哩别再留下你那难看的样子，恶心我了！再说铃的按钮就在我的手里。”
又停了一会儿，他才说话。“陆小姐！我是跟您开玩笑的……”“这就对了，我是个从来不会开玩笑的人，只有你会跟我开玩笑。”
“我马上给您送回来……”“不了，存在你那儿不是很好吗？走吧！我累了，要歇一会儿。”
“又等了一会儿，他才说“那……陆小姐！我……去了？”“去吧。”
他这才拉幵门走出去。后来，我就进入了梦乡。不知道过了多长时司，我朦胧中感觉到有一个有胡子的嘴扎了一下我的脸——苏萨来了。我努力睁开眼睛，看见他正在解钮扣。他和我只能用英语对话，他解释说“宝贝儿！我是特意从琼雅转飞机来看你的，只有四个小时的时间……”“四个小时？”我一跃而起，“苏萨！赶快去客房部一趟。”
“做什么？”“去把明年全年的房租交了，快”““还早哩！再过两个月也不迟呀！宝贝儿！”
他一边说，一边脱衣服。“快去！不把明年的房租交了，你就别想上床，苏萨”我一边说，一边穿衣服。“宝贝儿卜你怎么……现在才是八月呀！”
“去交了！”
我毅然决然地跳下床，“提前交房租可以打折扣！你会不懂？你这个臭皮匠！”
最后一句话我是用中文说的，他听不懂，但知道是骂他的话。“这……等一会儿不行吗？”“等一会儿？这次来，只有四个小时，你肯定会在床上磨蹭三个半小时。半个小时要用在去机场的路上，你的花样我太清楚了！苏萨！”
“宝贝儿！一会儿也不能等吗？现在最重要的是爱情……”“苏萨！你一会儿也不能等吗？现在最重要的是经济问题。”
“好的！”
他看我毫不让步，就只好穿上裤子，我就脱了裙子。他再穿上衬衣，我就脱了衬衣。他套上甲克，我解开胸罩。他打上领带，我钻进被子。他恨恨地说“宝贝儿！宝贝儿！你太残忍了！”
“宝贝儿！宝贝儿！如果我对你不残忍，对我残忍的人就会把我吃了！这当然是你所不乐意的。宝贝儿！我等你。”
我给了他一个飞吻。我看着已经很衰老了的妈妈，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我虽然不可能看到她和二姨在大学里，一对姐妹校花的时代。但我看到过她们那时的照片，不仅光彩照人，而且是一派大家闺秀的风范。她们当初所奔赴的，是一种她们并不完全懂得的理想。她们当时认为，她们芯中的理想比她们自己要美丽的多。
人当然会在岁月的流逝中发生变化，可为什么她，也包括爸爸的变化会如此奇特呢？艰难时事，坎坷人生应诙使人更透彻更达观更自由，为什么会刚从政治的枷锁里钻出来，又钻进物质的枷锁呢？我没有先说话，我想听听她的。她用忧心忡忡的语调平静地娓娓道来“我，当母亲的，对你，是尽到了责任的。当兵可以让你及早离开农村，我及时让你当了兵。出国能让你开阔眼界，我想方设法让你出国。每一次你爸爸都臭硬，死也不肯出面求人。你老娘只好腆着脸挨着个儿去找总长和副总长的夫人，总算让你当上了驻外武官。等到外贸工作热门的时候，我又到处奔走，先求军委下命令，批准你脱了军装，再到国务院外经委找你爸爸的老部下。有时候，打通一个关键人物，要拐十几个弯子。这才把你调到外贸部，先到外贸学院进修外语，又活动外贸部的人事部门把你派到驻外贸易机构担任职务……后来，当然是你自己很争气，没有辜负我们当父母的期望。通过国家外贸这个台阶一一其实只在幵创时期借助了一下国家的资金和各种关系，一步跨上独立外资的道路，这就自由多了！前一阵子，听你二姨一叨叨，我们还真有点儿不踏实，觉得咱杨家也应当在政府举足轻重的部门里，有个一官半职才对。见到你以后，经你那么一解释，我们也就不那么担心了。你，儿子！我不是当面夸你，你继承了你爸爸的帅才，也继承了你妈妈我的人缘儿一按如今的说法，就是公关才能。你真不简单！几年工夫就开辟了这么大的局面，说句傻话，就像变魔术一样。虽然我们也有过顾虑，你毕竟是革命后代，资产阶级的帽子还真不大习惯。后来听说小平同志对于时至今日还在辩论姓资，还是姓社，很生气，我们就完全放心了。我们过老太重视标签儿，从来都不知道标签儿是可以任意贴的，贴了，还可以揭可以换嘛！再说，你是你，我们是我们。我们一如既往，过着清贫淡泊的生活。你也知道，离休人员的收入是死的，不会减少，也不会增加。可物价在不断上涨，青菜萝卜天天都在涨，更不要说鸡鱼肉蛋了。不节约，今后的日子怎么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