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谁要是能让我见莲莲一面，我愿意把能买一百多头老牯牛的钱全都给他……太太！你能吗？太太！莲莲爷爷！我能！我就是您的莲莲呀！爷爷！别再叫我太太了！我是您的莲莲！爷爷！您的耳朵怎么一点儿也听不见了呢？可您的眼睛是好好的呀！您应该认出我，爷爷！我的变化就那么大吗？爷爷！我的爷爷！我回来了！我用这么大的声音喊您，您怎么就昕不见呢？我的爷爷！我压根儿就不该离开您，我压根儿就不该走进另一个世界。我太小了，爷爷！有一种人是永远长不大的。今天的我无权责备昨天的我，也不能用今天的我去交换昨天的我。我曾经那样轻易，胡里胡涂抬起腿就走了。我哪里知道，从一个世界走进另一个世界，要脱胎换骨，要把灵魂和肉体全都卖给魔鬼，决不仅仅是换几件衣服，换一种生活方式，换一种语言的事。爷爷！那时候太儿戏了！轻松愉快地光着一双脚，就走进了一个陌生的世界。现在，我却非常沉重地光着脚走回来了，一直走到您的面前。我想要告诉您的是您是我失去的那个也界的全部！爷爷！当然还要加上小剌猬和一群小鸭雏……小刺猬！你听懂了，真聪明！可最让我伤心的是您不接受我，您不接受我，就是这个世界不接受我。没想到，走回来也会这么难，难极了！我当初就像一只小鸭雏那样，在啄开蛋壳的时候，既随意又骄傲，那样柔软的嘴能自己敲破走向世界的大门！现在……唉！我们住过的鸟巢一祥的鸭寮已经没有了那块地方也早已被人用钱收买了去！现在重新去找是找不到一块搭鸭寮的地方了！
得买，一切都，买。要是能买一小块地再买一些忭竿，就可以搭起一个寮亍。您是高手，我是帮手只要半天就够了。但是，爷爷！我们即使能搭起一座和我们原来那座鸭寮一样的鸭寮，也找不到从前的树荫，队前的清静，从前的随和，从前的快乐了。这不是我们的意愿就能办到的首先是您已经不认识我了，您不认识我，就是说我已经把您丢掉了。这全是我的过错呀！爷爷！全是我的过错。您不认识我就当然不知道我想要什么。小时候，我不说话，只眨眨眼睛您不用问就知道我在想什么了。那时候我需要的很少，一块甜杷粑就能让我笑半天，一串红玻璃珠子项链套在脬子上，能烧得我一夜一夜睡不着，经常爬起来，对着月亮，在每一颗珠子里寻找霞光。我第一次懂得嫉妒，是看见青云岛来的姑娘们有一张红彤彤的睑。我转过身来噘起嘴不高兴，被您看见了，您故意对我说那有什么好看的！个个的脸上都像猴儿屁股似的。我一下就幵心了，真解气！可我并没有从此就宽容了她们，也没有从我的小心眼儿里把嫉妒挖了出去。有一天，偶然看见她们卖完鱼等船回去，坐在沙滩上吃杷杷，吃完粑杷，每人都从怀里掏出一面小圆镜来，又拿出一小块红纸来，就是过年写对联的那种红纸，先用舌尖把红纸舔湿，再往睑上轻轻地抹，从上往下均匀地抹，一会儿，她们的脸蛋就鲜亮起来了。自从她们的秘密被我看见以后，我就不再恨她们了，也没了嫉妒。因为那种红纸很好找，哪户’人家的大门框上都能撕下几块来。小镜子是爷爷您给我买的，有一次，在我睡着了的时候，您悄悄塞在我的手里。早晨醒来，我就像是得到您给我从天上摘下来的一颗星星。现在任何人即使是给我一串由名家设计价值连城的钻石胸饰，也不能让我的嘴角稍稍往上翘一翘。在您身边的时候，我的需要是多么少啊！
可我得到的幸福却是那么多！爷爷太太！你在说什么呀！你还有什么苦情吗？你或许是在讲一个别人的故事吧？你是一位善人。我看得出，你讲别人的故事就像在讲自己的故事，诉自己的心事……莲莲不！我是莲莲！我讲的是自己的事，是自己的，您都知道的事呀！爷爷！我用这么大的声音喊叫，您就听不见吗？我的爷爷呀！爷爷！爷爷眘你别喊了，就是打奋，我也听不见。你是在讲莲莲？她别是遭了什么难了吧？她还活着？啊！我懂了，你点头，我就知道她还活着。她活的好吗？啊！我文懂了，你在摇头，这么说广她活的不好。她想不想爷爷？你又点了头，想，是的，我知道她一定会我。她从小就是个有良心的孩子，她决不会忘恩负义。她在儿？在哪儿？你怎么指着自己？我明白你是说你知道她在哪儿。好哇！等我好点儿，等我能走的时候，你带我去看她……莲莲在这儿！爷爷！莲莲在这儿！就在您的面前！我就是您的莲莲呀！爷爷！您再看看，摸摸我的手，摸摸我的脸……爷爷太太！我不懂你的意思，你是不是告诉我，你的手拉过莲莲的手，你的脸亲过莲莲的脸？你摇头了，不是？怎么？你又点头了，是？啊！我知道了。你见过莲莲，喜欢她。她是很讨人喜欢的，她的心就像一汪清水，水底里时时都有一轮月亮。太太！不用我来夸她，因为你跟她很相熟，拉过她的手，亲过她的脸，就不用我来夸她了。她的心地那么好，为什么会活得不好呢？是的，我现在也不相信好心有好报的说法了。她在外地活得不好就该回来，回到爷爷身边来。她怎么不回来呢？太太你哭得太伤心了，难道我的莲莲回不来了？是吗？告诉我发发善心！我的莲莲是不是回不来了？是不是？莲莲爷爷！我该怎么说呢？我已经回来了！回来了！实际上我又永远回不来了，回不来了！爷爷！就是您的耳朵能听见，我也说不明白。我回不回来，不是我能不能，是您要不要？是您不知道您的小莲莲已经回来了！您不知道，您巳经不会知道了！
所以您的莲莲回不来了！永远回不来了！我的可怜的爷爷呀！您怎么莲您的小莲莲都认不出来呢？我再也回不来了！我的爷爷！爷爷太太！你回答我呀！你怎么不回答我呀！回答我！求求你，太太！让我知道，别让我的心悬着，悬在半空中，怪难受的。让它落下来，落下来，落下来……太太！回答我，我的莲莲回不来了，是吗？回不来了？是，你点了头，很轻，可我看见你点了头，真的点了头……我不再问你什么了，也不让你回答什么了，我悬着的一颗心落下来了，落到底了！我可以上眼了……太太！一颗悬了好久好久的心落下来了，我的心像平静了？又像是死了？我想，是死孓……莲莲爷爷！别，别闭上眼睛，再看看我，我是你的莲莲呀！爷爷！您看，您看呀！我是老虎！呜——哇！我是老虎！爷爷！睁睁眼睛，您应该认出来了吧？我早该这样像小时候那样，用手把嘴拉得大大的，学着老虎的样子吓唬您，您装着怕老虎，抱着头……认出来了吗？我知道您认出来了！您有点想笑的样子……快！您把手递给我，叫叫我，叫叫我，叫一声莲莲！爷爷！您怎么了？您的眼睛怎么没神了呢？您的目光是散的，爷爷！看着我的脸一您的嘴在动，为什么没有声音了呢？爷爷！目我是您的莲莲呀我的嗓子喊哑了，您都听不出我的声音来……啊！爷爷！您的手好凉啊！刚才还是温热的呀！爷爷！您…；可别……我是老虎，…”爷爷你……你不就是我的莲莲吗？是的，我认出来了，我现在才认出你就是我的莲莲。你在装老虎……可为什么只看了你一眼就再也看不清了呢？眼前的雾越来越重，你越来越远……别再离开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