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越涧问李聪晔：“聪晔，县委常委会议通知了吗？”
李聪晔答道：“正在通知，人员有些分散，安排了办公室的同志分别去找，估计都知道了。”
尉越涧说：“以大会临时党委的名义通知两会各临时党支部，8点30分在电影院召开党员代表会议。”
“行。”李聪晔应声迅速离去。
尉越涧看看表，此时为7点30分，想到只要马爱国召开主席团会议，会议日程调整就有了合法性，就不怕有人钻空子借机生事，心里才稍稍有些松缓。
此时，汪副局长等人还在照相摄像。
尉越涧继续边看边想。
他们的策略十分明确，是想利用去年金江反腐败中出现的问题，煽动人民代表的不满情绪，以达到他们阻止甄化杲等人上台的目的。
小坝离县城8公里，是县农业技术学校校址。去年冬天开展打击经济犯罪工作，经县委决定，县纪委牵头，以县检察院为主，搞了好几十人在那里集中办学习班，审查有关人员的问题。
尉越涧虽然明显觉察到金江不少中层干部对小坝集中审查干部的做法很有看法，老干部也有不同的议论，甚至像李向洋这些人也有微词，但却没料到反对派会作为重磅炸弹抛向甄化杲等人。
他为甄化杲不平，用干部搞运动这种大事，绝非一个县委副书记所能决定。
大字报还攻击了王居，说其生活作风有问题，经济不干净，如此怎能当纪委书记？这是真是假？显然，他们既要归于甄化杲“用人不讲政治”，同时也为下一步把王居赶下台制造舆论。把王居受到重用归咎于甄化杲，而王居又在小坝“违法乱纪”也是甄化杲罪状。一石二鸟，何其险恶。
反腐开始窃取了廉政领导小组副组长的职权，书记说话不算数，要他点头才算，他和王居、谌炎文、温明达、金坚库等人在大小会上大讲特讲，龙顺、祝朋是金江最大的经济犯罪分子，骂这些犯罪分子惶惶不可终日。可是，当上级工作组来金江检查打击经济犯罪中的大搞逼供制造冤假错案时，他却推脱责任，说什么出问题与他无关，他什么都不知道，把问题都推给单文。让这样品德败坏的人管县长职权，人民遭殃。谌炎文、温明达更是无才无德，权欲醺醺。姑且不说他们经济作风上的腐败，就说他们在反腐败斗争中所犯错误，就充分说明他们不能胜任领导工作，更不适合当任何机关的领导。他们共同都有向上爬的野心，谌炎文想通过反腐斗争当县委副书记或副县长，温明达想当检察长。身为执法监督机关的领导，竟然置法律政策于不顾，他们公然仅凭举报得来的是是非非材料，开着吓人的警车，在城乡到处抓人。对所抓的人，不论问题大小或有无，有的使用车轮战术、上反铐、铐床脚、蹲骑马桩等多种酷刑，再加指名问供、诱供、逼供材料，说龙顺、祝朋贪污挪用、投机倒把、行贿受贿几十万，该枪毙，该判重刑。他们公然还在学习班随意点李宝来、郑丽、刘琦、张清、付忠等领导干部的名，诬陷这些领导干部有严重问题。
汪亮福他们已经结束了拍摄，问尉越涧：“尉书记，我们已经搞完了，是不是可以揭了？”
尉越涧说：“等我看完后再揭。”
他陷入深思，更加忧虑。
大字报告诉人民代表，甄化杲凌驾于县委书记之上，有了问题又推给书记，简直把甄化杲描绘成了个阴谋家、野心家。
大字报极其巧妙地分析和驾驭着人们的心理：争功诿过、文过饰非是当领导的大忌，这样的人非常危险，不能让其担任领导！
原县委书记单文已经调走，已经不是左右金江政局的风云人物，再也不能给金江各派力量创造机会或制造麻烦。他们放过已走之人似是仁道之举，其实此举用意在于分化拉拢单文人马，表明他们只反甄化杲不反单文，要单文提拔的人放心，从而形成反对甄化杲的统一战线。
他们真是高明极了。
大字报用心良苦颇有韬略，攻击的重点直指小坝集中审查中出现的问题。
金江广大干部群众对中央开展反腐败斗争真诚拥护，但对小坝集中办案的做法普遍不赞同。社会上流传着种种传说，这些不同版本的说法真假难辨，对小坝集中办案的组织领导者不利。
一段时间，人们亲眼看见警车鸣着刺耳的警笛声，从县城的主要街道金江路呼啸而过。人们亲眼看见检察院的人身着执法服装，在矿业局带走局长祝朋。当时，祝朋的双手被铐了起来，披在身上的外衣，衣袖一只穿着，一只披着，光着一只膀子，人在前面走，警车在后面跟着，样子极其狼狈。因此，人们仅仅凭着这些现象，就有理由相信当时的小坝类似集中营。
金江建国以来历次运动都有扩大化的问题，人们对“文革”发生的悲剧更是记忆犹新，普遍厌恶“左”的做法。那些在小坝被审查出来的人，绘声绘色的渲染，更进一步加深人们对掌握执法权的人违法行为的反感，特别是很多中层领导干部谈虎色变，大有兔死狐悲之感。攻击小坝集中办案声音不绝于耳，对小坝集中办案的负面议论成为舆论的主流，金江反腐倡廉的正面声音几乎被淹没得无声无息。
尉越涧想：社会心理学的原理说明，真假难分的事情，人们一般是宁可信其有，不肯信其无，这对人代会的选举必然产生极大的不利！
大字报不仅攻击谌炎文、温明达违法使用酷刑，而且反咬一口，含糊其辞地污蔑他们也有经济、作风的腐败，搞腐败的人还去反腐败，而且为的是向上爬，对不明真相的人来说，这种煽动性很强。
大字报故意把一批县级领导作为受害者牵扯进来，达到分化领导集团的目的。
被点名的李宝来为县委副书记，现已当选为县政协主席；郑丽、刘琦、张清皆为副县长；付忠为县委常委、公安局长。这些人在金江县的影响都很大。
尉越涧几天来与这几人接触交谈，他们都闭口不提这些问题。不提不等于没有看法。对去年的这场运动，他们是什么态度？是坦然对待，还是刻意回避？
尉越涧虽没摸透这些人的心思，但将心比心换位思考，被别人整治，还能心安理得？作为领导干部，他们当然非常谨慎，参与大字报的炮制策划可能性较小。领导干部参加非组织活动，一旦被抓住把柄，就是严重问题，要受到严肃处理。
尉越涧对这些同志的初步印象不错，认为他们有工作能力，年纪虽比自己大，却尊重自己，比较好处。这些人除郑丽已向市委要求调走，未作安排外，其他人今后都在一个班子长期共事，工作还要依靠他们支持。
大字报要给人们造成一个印象：金江县委、政府班子有整人的和被整的，政治斗争很残酷。李宝来等县委、政府领导都要挨整，甄化杲他们还有什么人不能整？同时告诉人们，县委、政府被整的人必然是甄化杲等人的对立派，而甄化杲等不仁，就不怪这些人不义，他们一定反对甄化杲一伙当选，人民代表不投甄化杲等人的选票，会得到这些县委、政府领导的支持，甄化杲等必然凑不足当选的选票。
尉越涧不清楚去年那场运动中是否点过李宝来等人的名，如果确实点到这些人的名，没有真凭实据就随便点名，况且是一个班子的同事，那真是在政治上太过冲动了。
他在叹服大字报此招厉害的同时，心里蒙上了厚重的阴影，他知道，过后怎么处理此事都难以圆满。
政治家不能做到政治平衡非常危险！
可是，由于中央和上级的正确领导和国法不容忍，人民群众坚决抵制，使问题终于得到实事求是的解决。祝朋被审查的11个问题全否，龙顺贪污挪用的几十万元也全是子虚乌有，被检察院查封的家产上的封条，谌炎文已叫龙顺的儿子自行撕毁掉。市委书记姜荣仁来金江听了汇报火冒三丈，叫检察院给龙顺赔礼道歉，县委书记单文根据姜书记的指示及时到龙顺家中赔礼道歉，说明在反腐斗争中他把关不严，检察院的同志过分强调独立办案出的问题。这些做法，简直开天大的玩笑，对司法机关影响极坏，这样的人还能执掌刀把子吗？请代表们深思！
看完这份大字报，尉越涧直冒冷汗，身上感到了丝丝寒意。
围观的人群已经散尽。汪副局长站在一边等待县委书记。
尉越涧说：“老汪，赶快把墙上的这些东西处理掉。准备一下，你也到电影院列席县委常委会，把情况作个汇报。”
县委招待所食堂前只剩下了尉越涧和人代会保卫组的几个人，汪亮福和两个干警小心翼翼地揭下墙上的几张纸。
尉越涧点燃一支香烟，出神地思考着。
他想起市委书记的交代，姜荣仁的确指示过要妥善处置金江去年反腐工作的遗留问题。大字报披露的详情，尉越涧之前不很清楚。
他觉得还需要对市委的态度认真分析把握。
他过去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棘手的问题。两会前，他也设想过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人代会最后一天发生张贴大字报的事件，是他始料不及的。
他判断：此事已经产生极大影响，局面变得十分复杂。
他大惑不解：反腐败斗争是中央部署的，应该大得民心。可为何在金江开展的反腐败斗争，却受到人们非议。反腐倡廉的斗士本应成为人们心中的英雄，可在金江却因为某些不当的做法，被人抓住把柄，成了攻击的靶子，被口诛笔伐。主持这项工作的县委书记离任时，还要登门向自己决定进行审查的人道歉，的确“开了天大的玩笑”。
尉越涧冷静思考着这事的经验教训：好事未必就能够办成好事，好的出发点未必就有好的落脚点；“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策略往往是事情成败的致命因素。这也许是留给自己政治上的一笔宝贵财富。
他大为苦恼：选举战场上的炮火硝烟弥漫，却没能发现躲藏在隐蔽角落发射炮弹的射手；一只打盹的猫，醒来发现自己的食物被馋嘴狡猾的老鼠偷吃、弄脏，心急火燎，却不知去何处下手捕捉老鼠。
尉越涧感觉灼热，抬头看看天，湛蓝的天空飘移着几朵浮云，金江的干季是不会下雨的。他想：摆在面前火烧眉毛的人代会选举，如何进行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