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也从长野回来两周后才知道妻子克子参加俳句协会的事情。那天良也把自己在松本市、长野县的几个地方所采访的关于杉田久女子和上田五千石的笔记重新整理下,决定这两个俳句诗人卷的编辑出版方针,并根据出版方针重新选择收录的俳句,因忙于这个,良也回家稍微晚了些。
晚饭后克子说:“明天晚上我要出去下,不能准备晚饭了,你自己找个地方解决下吧。”克子的语调听起来极为罕见地刻板,似乎在说难以启齿事情。
良也不由得问道:“什么事情啊?”“本来应该早点告诉你。因为你出差了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就自作主张了。对不起。我参加了一个俳句协会。”听到这,良也感到惊讶和放心的同时,赞成道:“哦。这是好事啊。”
良也没告诉妻子,自己去长野出差,主要是回忆和初恋女友的过去了,而自己见到茜的堂妹叶中知枝以后,他集中精力寻找消失的茜的踪迹。良也认为这个没必要跟克子说,不过也觉得有点内疚。他想通过小室谷弄到叶中知枝的联系方法,这些都没有告诉克子。所以当克子极为刻板紧张地告诉他参加俳句协会这点小事的时候,他突然感到很狼狈。
可是克子丝毫没有觉察出丈夫的惊慌失措,将两手合在胸前,说道:“啊!太好了!到底是我的老公。”良也看到这些,还是有点不安,问道:“那个俳句协会,怎么样?”
克子解释道,她们母校桃花女子高等学校的同学会上,有个最近获得俳句大奖的名人同学也来了。俳句会的事情就是基于此。
因为良也的赞成,克子消除了紧张感,身体也自由舒畅了,说道:“我知道你正在编辑出版俳句全集,而且你父亲也出版过俳句集。作为主妇的业余生活,这个是最不浪费钱的活动。这不是我说的,是蘭子,俳号为‘长谷川蘭女’说的。”
那天晚上的同学会,玉川学园周边、町田、百合丘等地,住在东京西部周边的桃花女子高等学校的毕业生二十三、四人集聚一堂,主要是为了祝贺蘭子获奖。宴会进入高潮时,跟克子关系很好的潼泽尚美突然提议:“我们同学当中产生了第一位全国大牌俳句诗人。今天大家因为蘭子而聚集在这里,借此机会我们成立个俳句协会如何?”
尚美好像提前跟蘭子商量过了,继续说道:“一个月一次活动,地点就在町田的旅馆,会费是一万日元。”说到这里还不住地回头看蘭子,等着她点头,以期大家的赞成。然后进入具体的细节:“我们这里有人有工作,时间上星期六或者星期五的晚上”产生了不同的意见。同学中还有要看护老人的,还有替在国外的儿女照顾孙子的,还有因丈夫失业,在超市打工的,各种情况的都有。意见不一,不习惯开会的女性在同学会上很难拿出正确的结论,接着她们转移话题又开始讨论女性的自立,认为日本男人都过于依赖妻子了。有人提出来:“老了以后该怎么办?现在不教育丈夫的话,以后就麻烦了。”克子帮助刚才提议俳句协会的潼泽尚美,就表态道:“我要参加俳句协会。”
良也已经了解到整个经过了,说道:“明白了。这是好事啊!我希望你拥有自己的乐趣。我现在在赶《两代人俳句全集》的出版进度,以后出差还会增加,这样我也放心了。”良也滴水不漏地说道。现在良也想的是可能的话,尽快和知枝去趟京都,看看茜的老家。
良也从长野回来那天,感觉到家里的氛围和出差前不一样,现在了解到克子桃花女子高等学校的聚会,听到妻子克子参加俳句协会的消息,终于明白气氛变化的原因了。克子身上有种东西在变化,她在娘家所学的遵从丈夫的教育所带来的那种强制性的束缚消失了。
这种变化可以从她把头发染成棕色表现出来。也许克子的变化还更深刻呢。良也年轻时候作社会部记者的时候,一直以启蒙的立场来写新闻报道,按理说他应该是个欢迎妻子自立的男人。
可是,良也有点害怕克子的这种自立使克子对自己这个做丈夫的,用更加尖锐的眼睛观察和批评自己。长时间在长野出差归来以后,对于妻子的变化,“老公要是一直都没有察觉到的话,估计是注意力被别的女人吸引去了。我还和尚美说过呢。”克子吓唬似地对良也说道。这话让良也很震惊。
克子是个坚信自己直觉的女人。只要她认为那个人不可信,无论怎么讨她欢心,怎么哄她,她也会置得失于度外,无论对方怎么搭讪,她就是一转身不搭理人家。良也不经意说自己做饭时候,就已经很危险了。克子只是随口说说自己的想法就通过他的狼狈相明白了。克子看出来就不跟他计较了,良也得以摆脱困境。
仅仅摆脱危险未必是好事,不过从紧张中能够派生出对人而言最重要的东西来。良也这样自我鼓励。良也告诫自己:在这个时候规避危险是十分必要的。还没有了解到茜在巴厘岛的具体位置,现在还不能去巴厘找她。在这之前,一定要多见知枝几次,和她一起解读茜的笔记,最好去趟京都,看看茜出生的地方。
“你涉猎广泛了,就会交到新的朋友。我觉得这是好事。我现在想编辑出版一部属于自己风格的战死者手记。”良也极其聪明自然地将话题转移到自己身上。“要去京都、熊本、北陆等地组稿,最近出差会很多。同摄影师菅野一起去。”良也进了书房才想起忘了问克子,你会做俳句了吗?问完这句话接着就应该看看她辛苦创作的俳句,然后点评下,也许这些是她所期望的。想到这里良也有点后悔。
不过如果真这么做的话,就已经过多地介入她的生活了。事实上自己没有写过俳句,只是读了很多好的俳句,作为丈夫,他也想成为一个很好的协助者,对克子来说,拥有自己的时间是首要目标,至于能否创造出好的俳句来,就另当别论了。
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互不过分干涉,保持平和的状态。如果有孩子的话,那么两人之间就有了剪不断的情缘了,但是现在他们这种情况,把他们夫妻俩连接在一起的是什么呢?追究的话,就触及到究竟何为夫妇这个问题了。结婚近三十年来,性生活已经逐渐地减少,甚至将来就不过。
现在的问题是自己不知道克子想要什么了。就如同克子也不明白良也在写什么文章,用词的感觉是老词还是新词一样。所以,良也听到克子说:“要去俳句会”,感觉很唐突。是因为自己对克子了解得不多,因此才会无故感觉到莫名的不安。换个观点的话,和不了解的女子平静地生活带来的自己的钝感,这才是引起他不安的真正原因。
自从良也知道了万绿美术馆的知枝是茜的堂妹以后,良也就越发地想了解茜的行踪,还有茜为什么要从知枝面前消失。因此他才忘记告诉妻子出差时间延长的消息。杉田久女子所言的得不到社会的理解是不是也符合茜的情况呢?良也之所以如此热衷这件事是因为茜是自己的初恋女友却又突然之间消失了呢?抑或是她是自己青春的证明呢?良也想急着得出结论。自从和茜分开以后,自己所拥有的青春就消失了,这是为什么呢?
到了一定的年纪以后,关于青春消失这样的大众观点,良也不愿意考虑。那些被战争断送了青春的年轻人的记忆,大众观点无法解释,而自己想要重新找回青春绝对不允许把自己和茜的恋情妖魔化。
良也决定和茜结婚的时候,就已经感到青春逝去了。只是因为互相产生好感而结婚的,没有激情燃烧过。
一晃三十年过去了,回眸自己和妻子共同拥有的岁月。他做记者这行每天都很忙碌。有段时间长期待在社会部,需要细心追踪分析案件,学习经济知识,关注企业犯罪。良也把属于克子的时间都一心扑在工作上了。两个人新婚旅行去的是夏威夷。蜜月旅行意味着两个人新婚生活的开始。而此时自己同父异母哥哥忠一郎的连锁公司nssc急速成长,备受关注,良也也被看作是富豪家族的一员而备受困扰。
经常出差去采访,从来没有想过留在家里的克子是怎么打发时间的。一起出去旅行只有一次,那是因为报道一个名为“今日日本渔夫们”连载,而去北海道采访,采访结束顺便就修年假,顺便带上克子。当时克子极为高兴,把头靠在良也肩上,说“简直像我们的新婚蜜月。”良也突然想起了观洞爷湖的事情来。
那是结婚15年的事情了。既然克子这么开心,那以后就至少两年一次带她出来旅行,哪怕是国内也好。当时良也很自责,现在不知不觉中良也感到克子已经不在了。
当克子对他说,明晚要外出,自己找个地方解决晚饭的时候,当知道原因是她要参加俳句协会时候,良也在一瞬间的反应是放心了。那他的那些反省自责又是何故呢?他自己的眼神都变得想捕捉住那不可思议的心思动向。
现在对良也来说自由就是能够充分地出去调查茜的行踪。为此必须要多见几次知枝。如果妻子自由的话,自己就能轻松地朝着目的努力,想到这里,良也的心一点点地往下沉。两年前,良也就考虑退休的事情,他告诉克子想从第一线的采访记者部调到出版部,克子难得能听到良也跟她诉说心声,既没有表示出吃惊,也没有反对。53岁的丈夫七年后退休,而克子并没有打算把退休后的丈夫纳入到自己的生活圈子里。
当时,摆在良也面前有好几种选择,一种是谋取个公司董事职位,同期记者中也有人像小室谷那样旨在做顾问。良也不肯做出决定,一晃过了3年。他喜欢在现场的感觉,对做董事有排斥,主要是因为他不想像同父异母的哥哥忠一郎那样活着。
十年前九十五岁的父亲荣太郎弥留之际,才第一次让他跟异母哥哥忠一郎见面,当时忠一郎已经在全国创办NSSC连锁,她年轻的时候辞去白领工作,成为屈指可数的创业家。
父亲的葬礼结束以后,刚从火葬场拿过骨头来,回到忠一郎那里,他和律师把良也叫道会客室里,打开了父亲的遗书。遗书上是良也熟悉的笔迹,主旨是“遗产两兄弟平等分配。”多年任董事的父亲写得很详细。两兄弟各分得遗产的30%,其余的40%中,10%分给已经去世的妻子的弟弟、担任碳矿董事的传田,10%分给良也母亲娘家的哥哥,最后20%捐献给一直关照公司的运输省相关研究所。
“公司的股票怎么办呢?”忠一郎说道。律师陈述自己意见道:“虽说各自平等拥有遗产的30%,最客观的分割方式就是请第三者客观真实地评价股票,然后按照全部股票置换的金额,每人各分得30%,这样以后就不会产生纠纷。”
良也说:“我是报社记者,如果拥有上市的股票遗产的话,在伦理道德上可能会有问题。而且天天观察股价的涨跌也很麻烦。NSSC的股票还没有上市,还存在股票招募一事。如果方便的话,我想收现金。”
忠一郎冷冷地斜眼盯着自己的同父异母弟弟,自言自语道:“继承遗产真是件妙不可言的事情啊。不劳而获嘛。”这话良也听起来很不舒服。他的言外之意是:我在创造NSSC的股票价值,而你只是坐享其成。良也觉得很没意思,沉默着。他就用这笔遗产建造了自己在玉川学园前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