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说,那是战前的事,好像在法国要人非正式访问日本时他父亲受到过忠一郎父亲的关照。
当时被亲纳粹派控制要职的外务省,对在佛大使馆介绍来的法国要人不会好好招待。担心这一点,安里二朗的父亲从巴黎暂时回国,这期间得到了荣太郎的帮助。
从VIP火车的安排到宾馆的住宿,虽然不是直接的负责部门,但命令了部下按照国宾同等待遇来对待。
比日本领导者更长于国际关系力学的法国,感受到了世界大战的危险,一边活动着已经在静冈兴津隐居的和平派重臣以及在野党的领导者,一边寻找着在背后牵制希特勒的可能性。”你父亲和我父亲曾一起出席过某次国际会议,有一定程度的缘分。”安二说着。之后回到砂土原的家时,忠一郎把这件事跟父亲说了,得到了确认。荣太郎通过儿子的话想起了当时的事,思索着:”确实记得听说他儿子能力不好。”这事安二自己也说:”我年轻时品行不好,让我父亲极为恼怒。就像想要行孝道时,亲人已经不在了这句话所说的那样。”他露出说那种话与自己性格不符的表情吸了一口烟。忠一郎看到无论从哪个方面说都很洒脱的安二露出那种表情,觉得或许这家公司的味道没有他就不值得考虑了,想着在谈妥后拜托他做NSSC的顾问。
荣太郎是从谁那里听到说”他是问题儿”这件事的呢?可能是从他外交官的父亲发牢骚推测出来的吧。知道那个青年就是自己碰到的安二,忠一郎说:”年轻时有点让父母为难,上了年纪后还是有点可取之处啊!”听了这句话,荣太郎微笑地追问说:”你是在说自己的事吗?”被这样的父亲、此时疾病缠身却懦弱没有棱角的母亲、以及变得越来越沉静的弥生包围,注意到自己的这一点时,忠一郎想起了从洛杉矶机场建筑物的屋顶平台上看到的撒满白夜的平原。那次,觉得那时就这样回日本不再回来的想法,是因为这个吧。
忠一郎回顾自家周围,发现了充满善意的柔和环境。此时他又想起了最近认识的安二——安里二郎的事。
他转让公司的条件,就是委托忠一郎在现在总店所在的土地上,建一栋六七层的公寓,最上层作他自己的住所,屋顶的使用权也归他。”屋顶要用来干什么呢?”对这个问题,他立刻回答道:”屋顶花园。”他不自觉地重复着”屋顶花园”。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是这样。屋顶花园拥有从美索不达米亚时就开始的悠久历史。这是一种文明发展到顶点就一定会出现的。置身于在文明中发酵完毕的文化中,总觉得呼吸困难,想回归自然。但真正的自然危险很多,我没有进入其中的勇气。所以产生绿色环境的概念,就是屋顶花园。”安二说着不可思议的理由。
这个男人只顾自己的心情好坏,这种想法猛地浮现在忠一郎的脑海中。这样一来,轻视的感觉就涌现了。心里一方面羡慕安二那样的生活方式,一方面又有抵抗他的反感。”如果有那种浸淫文明批判的精神的话,还是离开有经营责任的位置为好。”忠一郎对心中安二的身影下着最后通牒道。这时忠一郎总算明白了贸易的推进方法,想要大幅飞跃。和安里二朗见面的事也是一次根据NSSC连锁店的发展扩大战略而采取的行动。
之后,制定了明确约定实行安二希望的文书。收购的事谈妥后,忠一郎邀请他担任NSSC的顾问。然而他坚决地回绝了这个邀请。”我要是去露面的话,我过去的部下就会很难工作的。”说完安里二朗拒绝就任顾问忠一郎对自己是否真的了解安里二朗没有自信。从外表来看,指间夹着烟卷吸烟的样子,分别时稍稍斜戴着礼帽点头的动作,只在鼻下留着雪白的胡子等,无论从哪一点看,在超然的态度背后,这个人肯定精于算计。洒脱是因为在战争开始并回到日本前他是在巴黎长大的,这是和本人的想法无关的事。
如果不是那样的话,到现在继续事业就不应该是这样。这种判断一点也不会伤害安二。
这是理所当然的啊。如果在某个根本的地方没有现实主义的话,人就不能活下去。有什么问题吗?如果被这么反问的话,就会觉得自己心中涌动的只不过是一般的反感。
忠一郎自己想构建的,是把服务业用操作章程统一管理,实现把巨大化变成可能化的商业,这一点现在更明确了。
卖了在纽约的两家辛巴达饭店,拿着这些钱回来的时候,他是把和古莱特一起生活的记忆,以及个人的梦想都舍弃才回到日本的。在勃固山中的战争记忆也都成为了过去。然而,为了实现服务业的产业化而从舍弃的东西中补充进文雅感兴趣的部分,这才开始和安里二朗谈判的。灵活运用形象店和常规店,如果安二能进驻形象店的部分就好了。这样整理下来,忠一郎总算抑制住了心中的动摇。
安里二朗、负责公寓的建设及销售的公司、以及NSSC三家公司签完约后的第二天,忠一郎第一次拜访了青山店旁边的安二的总公司。聚集在一起的大约四十名员工站起来欢迎成为自己新上司的忠一郎和负责营业的专务村内权之助。这时的感受忠一郎绝对说不出口,那是自己成为这些人的指挥者的优越感。那几乎也可以说成是征服感。他知道,那是自己全然没有预想过的心动,绝对不应该骄傲。尽管这样,这种征服感还是使忠一郎觉得心情愉快。
他看着聚集到普通商业住宅一楼的安里二朗的公司本部事务所的干部社员,想着是这样啊。什么”是这样啊”,为什么”是这样啊”,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总之,这个本社事务所和隔壁以咖啡和蛋糕为主、还能吃饭的店面都要拆除,建一个五、六层的公寓。那是因为考虑到东京整体都会朝高层都市再开发、进步。安里也赞成。那是因为他小时候,是在巴黎的公寓长大的吧。谁都会受自己的成长经历影响。小时候要是吃过NSSC的三明治的话,那味道就会成为妈妈的味道吧,忠一郎的脑海里,这种想法就像上天指引的那样闪现着。
怎么样才能让孩子吃,决定着公司的将来。一般的饭店不欢迎小孩。哭啊,到处乱跑啊,把桌子弄脏了···,要是自己的孩子这么做,大多数妈妈就会像变了个人似的认真起来,反而会增添麻烦。
知道母子一起会有优惠的话,从时间分布上来看,比较闲的时候也会变得热闹起来吧?
考虑到这儿,忠一郎猛然放弃了思考。如果再追着自己的构想不放的话,就会给现在刚接手的同事留下容易恍惚的印象吧。
那一天,忠一郎还预定要参加一个聚会,那是由最近在监察机关斡旋下刚刚建立的外食产业协会举办的。他本来不喜欢参加业界的聚会。觉得抑制本性表扬对方的社交对推动商业的发展是没用的行为。但若是在协会之外就不会得到信息,这对发展不利,而且利用业界团体调整和机关的关系会很方便,所以他会以大约二次里一次这样的比例参加聚会。
这天的议题是研究上一次由机关出身的专务理事提出的提案,即找机会视察外国的外食产业怎么样。要是去的话首先就应该是美国吧,忠一郎这么想。然而日本快餐的兴起几乎都是由美国开始,各公司都已经充分研究过了,所以业界整体去的话,还是在英国、德国会学到东西,他想这么提议。
NSSC从60年代中期开始,成长就上了轨道。在大约二十年的时间里店面超过了五百家。那期间又收购了安里专门经营咖啡和蛋糕的店,还和多福饼连锁店合资,并没有变得以三明治联营店的增加为中心。
规模一变大,面包、火腿等食材的采购价格就会变便宜,利益就会增加。
然而另一方面,也不得不增设商品中心、物流设施,管理范围也会扩大。按目前为止的单纯成长为标准,不可预测的困难也会增加。为了确保稳定的利益,忠一郎想要增设一条像汉堡连锁店那样的主食生产线。
他曾经学过,企业的成长分为几个阶段,随着规模的增大,人员的素质和组织管理都必须增加。因此,企业并不是按经营者的判断、意思来行动的。虽然有点令人不愉快,但不得不承认,是现实命令经营者从而改变事态,而且这种情况也在一点点增加。
这时,忠一郎切实感受到,这个社会上还有经营者力所不及的广阔领域,那个领域有没有源头还不知道,但因为有时代的流向,所以经营者渐渐被朝一个方向牵引。
为什么这么说呢?在竞争中获胜无论如何都是前提,其他的事,都是在这个前提下成立的。为此,经营者被赋予的裁夺范围并不是那么大。所以说,经营者并不是自由的。
公司规模小时自由度比较高。忠一郎按自己的经历这么说。那时候,很了解每个员工是以什么样的想法怎么去做什么事。所以指导或命令时,自己都是站在判断的现实性上明确指示方向的。然而,从店面数量超过一百家起,自己的指导别说还有现实性,就连说服性都在不断减少。忠一郎强烈地感受到这一点。
为难的是,越是变成那样,世间就越把忠一郎当作是经营者来看待。
在山中Junior按广岛家里的要求决定回家乡时,忠一郎带着几分苦涩的感情说:”成为一个经营者,就会逐渐从具体细微的现实性中脱离出来,代替现实性,想用数值来认识现实。经营者会变成这么认为的人。”
为了成为真正的经营者,就要超越自身。忠一郎把同样包含这个意思的、满含苦涩味道的话,送给广岛内地有名的古老家族的主宰者---要回乡的山中Junior,应该说不太适合。但作为NSSC连锁店的创始人,并且是首屈一指的划时代的经济界新领军人物,忠一郎说出来的话,即使自己难于理解,也要接受。
被忠告的山中Junior一时露出迷惑的表情。
他觉得自己被忠一郎批评了,同时又觉得被鼓励作一个很强的指挥者。然而,”从现实性中脱离出来”是指什么呢?成为”认为用数值就能认识现实的人”,这么说是指”不需为了小事而闷闷不乐”吗?或者忠一郎所有的话,都是忠告自己”不要成为普通的经营者”呢?他很迷惑。
山中Junior在老家成功建立起体制后,和母亲一起去了久违的东京,想向在NSSC总公司学习时照顾过自己的上司表示感谢。为了这个目的,他们先请专务村内权之助吃了晚饭。
他母亲说明来东京的目的:”我也上了年纪,所以想趁身体还健康来表示感谢。”接着又说了开场白:”您那么关照他,可他却迅速地回了家乡,连一点道歉都没有。”
晚饭进行到一半时,山中Junior说出了过去忠一郎告诉他的临别赠言,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村内笑着说:”啊,那个啊,不要太在意为好。”村内已经不怎么使用关西方言了,但偶尔还混杂着一些。他身体微微前倾,满不在乎地说:”你们家是以制造材料业为中心的吧?基础主要是靠山林所有者这个身份。而在公司教你的是经营的技术,不要直接用到自己家的产业上,他想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又追加解释道:”当然这也是忠一郎对自己的感叹。自己正渐渐成为那样的经营者,而你不要成为这样的人,想说的是这个吧。”又说:”当然也可能是羡慕你的位置。”
在村内权之助分析了忠一郎的临别赠言后,山中Junior虽然觉得很明白了,但还是有疑问。反而微妙地觉得本来的意思更远了。
心中怀着这种混乱,两天后,他和刚从美国回来的房律师一起吃饭。房因为一家日本企业分公司的美国法人有诉讼问题而去了底特律。
Junior的父亲去逝时,房义次在忠一郎的推荐下圆满的解决了遗产继承问题,那之后和他们母子结下了缘。身为日裔二代的山中靖司,受在世夫人的拜托,结束多年的美国生活,回到老家所在的广岛。他五年前去逝了。Junior母亲谈到那时的事,说,”靖司死后,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他。他在美国一定有很多计划吧。我丈夫突然死去后,我心中很不安,不顾一切的拜托他教育我儿子,因为这,他才回来的。”一边回想着以前的事,一边对房律师帮忙顺利解决遗产问题表示感谢。”哪里,是关社长跟我说的,而且,那时我刚成为律师,自己也没什么自信。”房同样回顾那时说道。
“房先生在美国不是和关社长在一起吧?”Junior母亲问。他说明道:”不是,我们大学时在一起。两个人开了一家印刷讲义卖给学生的公司。那时关就是社长,我是助手。”
“厉害的人就是厉害啊,从学生时代就开公司了啊,”Junior母亲说到。房没有说话。他没有说出在缅甸前线时两个人也是在一起,同样在战俘营受苦。跟死了的山中说过,在密林中忠一郎救过自己,也说过”忠一郎是我的救命恩人。”现在说起那些话,总觉得话题老,已经换不起想象力了,而且也知道忠一郎不想被别人知道这件事,所以就只说了大学时代的事。
“叔叔在美国有妻子吧?”JUNIOR自言自语的说着。他母亲问:”确实好像和很远地方的人结婚了。但我忘了是哪国人,房先生知道吗?”房谨慎的回答道:”到是听说过他好像有妻子。”
房知道从收购安二的公司开始,忠一郎的内在就发生了变化。
那对于他以及NSSC公司来说,难以判断这是令人可喜的变化还是令人担心的变化。房担心,作为缅甸前线以来忠一郎朋友的自己,和作为NSSC公司顾问律师的自己,会有矛盾的地方产生。那时就只能站在公司的立场上了。那是在房的美国法律事务所学到的律师这个职业应有的态度。对企业来说是否是令人可喜的变化,会反映到数值上,所以,之后检查一下是否合理就可以了。但对个人来说,是令人可喜的变化还是坏的变化,从表面看是不能测定的。
这并不是能通过常识来判断那个人是幸福还是不幸福的事。这点,房是从战争时代的辛酸经历中学到的。例如,是被俘虏的人幸福呢,还是光荣战死的士兵幸福呢?这是不能用国家的目标或常识来决定的。属于个人的东西,即使是法律也不能践踏。
房知道,在过去的战友中,回来后为了革命参加运动的人有好几个。成为宗教界人士的也有。他们非常认真地考虑并行动这件事不能予以否定。但要是让房说的话,在被热情所左右这点上,那些老战友的生存方式看起来和战争时代一点都没变。进入商界的人中,追求热情的释放,认真生活的人也有好几个。
忠一郎对要回家乡的山中JUNIOR说”所说的成为经营者,——就是要成为,想要用数值代替现实性来认识现实的人。”这句话使房很担心,担心就是从那时起忠一郎的心里才产生那种病态似的阴影。
“关社长是这么说的么?”房不由得呻吟似的说道。注意到山中JUNIOR和他母亲在担心的看着自己,他重新打起精神,解释说:”我觉得他可能是想说,不要直接应用你在NSSC得到的经验,要根据地域、业种、公司的历史性等考虑,自己找到最好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