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宿站目送知枝回安云野后,良也去了报社,检查《饭岛晴子集》、《石田波乡集》、《西东三鬼集》的进行状况。以菅野春雄为领导的照片部好像觉得《现代俳句全集》值得做,良也也觉得他们做出来的西东三鬼集的照片效果非常好。在他的初期代表作之一“露人叫着washikofu,打落了石榴”这句话的对页上,整页安排的是露出裂口的大石榴,以及对着裂着口的石榴伸出拳头的很小的大概是俄罗斯人的照片。恐怕是三鬼把妻子仍在东京自己出走,在神户的时候,看到了贫穷的白种俄罗斯人的样子吧,良也对比着诗句和照片想像到。为了追查茜的消息从香港去新加坡时,良也了解到,在二十五岁左右时,三鬼曾经在他大哥工作的岛上待了近三年,所以那时想追寻他的足迹。三鬼被平佃静塔劝说,从外部参加“京大俳句”,并被检举。良也也从这个过程搜集资料。
良也暗地里对参与工作的成员感到很抱歉,但对编辑的进度情况很满意。《现代俳句全集》在编辑阶段可以说已经到了关键时刻。
良也在松本、京都后,一起和菅野去了四国和九州取材。然而,如果不稍稍快点的话,就不能集中的请年假,良也心中作出这种判断。
良也脑中考虑,根据知枝带回的回信而定,包括往返至少得四天吧。但是,那是不可能的,他马上又否定了自己定的方案。总算三十几年又能见面了,根据茜的情况,想好好地见面。这是他自己的打算。
另一方面,克子在搬完家后每天精力都很充沛,精神很好,年轻了四、五岁。两人的关系,在良也偶然说出“每天自己烧菜做饭”因而争吵之后,一直平安无事。
回到出生长大的郊外,克子在良也把新家定位为二人的共同作品后好像很有自信,什么事都很积极,活跃的发表意见。讽刺的是,两人间总算产生那种状态时,良也却遇到了叶中知枝,考虑着要和茜再见面。
在新宿目送知枝回安云野后,良也早早回了家。那天晚上,克子做的是刚学的卷心菜卷。一边说着料理教室的事,一边吃着饭。伴随着俳句会或同班同学的传闻是最近晚饭时的习惯。中途时,克子突然沉默了。
注意到这点时,良也问:“怎么了?”克子露出了有点忍耐,又好像不知道是说还是不说的迷惑的表情,之后说道:“我记得之前我说过,小我们五六岁的同窗中有一个叫M子的人。”那个M子,二、三天前大家一起喝茶时说“克子真好啊”。问它“为什么”,“看克子,招了女婿也不坏嘛,从哪找的?”
这么被问,克子以及一起的龙泽尚美、料理教室的老师都一齐笑喷出来了,克子说。龙泽尚美告诉她说:“小M,克子是关先生的妻子。不是克子娶女婿。”她又深深思考了一下,像是征求同意那样四下里看了一圈,说:“可是。”
“哎,那不是很奇怪嘛。但是,我看起来有那么嚣张吗?”
被问的良也为难于怎么回答时,克子追加道:“良也你是多么温柔啊!搬到这边离公司远了,仍然‘没问题’的赞成我,我,是自满了。”
被她这么一说,良也回顾,在知道茜的消息后自己对克子比以前还礼貌。他知道那不光是因为有犯错的意识。知道茜的存在,知道她观察自己并朝总结出来的生活方式努力的样子,知道她心中的悲哀,这些表现在对克子的态度上,可能这么说才正确。
但是,这种态度,反过来说,会变成“欺骗了我”这样的事。
“如果好好说的话,那也不错。”良也呆板的说。
“M子,是不婚主义。现在有三个男朋友,说这样没什么不自由的。”克子说。良也想,她还是没顾虑的把朋友的事说给认识的人听了。
在少女时代的环境以及朋友之中很冷静的克子,如果丈夫出走了,那时她们会支持她的吧,那样,她的痛苦也不会那么严重了吧,良也像是别人的事那样想像着。
他想要从那种感觉里逃出来,说出自己的感想:“男人不怎么在背后议论人。也没想过精神自立那种事。”说完后,觉得,自己确实不擅长在背后议论人,那并不是因为精神多么自立,而只是对他人的关心淡薄。这种想法和“茜为什么从自己面前消失”这种迷惑联系在一起。
把写给茜的信交给知枝后,良也一直处于等待结果的不安心情之中。知道知枝本身也有工作要安排。良也推测,她可能会有“或许巴厘之行会意外的很长”这种预想。如果是那样的话,身为美术馆馆长,她会有很多需要决定的事吧?所以,到出发为止,会需要很多时间吧?良也这么想着。
或者去了巴厘,为了茜,知枝可能会有必须做的事。从茜的信和知枝的话里推测,她一直在离登巴萨很远的加纳鲁县的乌布德那个地方从事社会活动。知枝要是为在梯田插秧、除草等从事农作的人准备擦手布、帽子或者是有关日语语调的资料、磁带等的话,就会相当花时间。
最后,在考虑过催促的效果后,一过完年,良也就往安云野打电话,问自己有什么可以帮忙的。知枝回答,她在准备五月以后的展览计划,这会很花时间,“我也很着急。您的信还在我这里,很对不起。”
“要是决定出发的话,我会提前一天到东京见您再去的。”她回答。这边这样催促,可良也那里却一点都没有准备。不管怎么说,和克子怎么说好?她能明白自己吗?对这些,良也没有任何头绪。怎么开口也不能决定。不是想要离婚或分居,只是说了“每天自己烧菜做饭”就出了风波。这次不是普通的出差,或许会长时间不回家。
“准备很费手续,但总算到了能定下出发时间的时候了。”接到知枝的联络后,良也对手下说:“我夏天前可能必须休假一个月。”《现代俳句全集》开始出版后到现在,保持着每月出版一册的态势。良也也打算秋天时去四国取材。其中,松山成为现代俳句的圣地是因为什么?是因为子规、虚子和指导者不断出现吗?另外,地中海和莱斯博斯岛的女诗人萨福那样的关系,在濑户内海和松山以及五十崎古乡、波乡这种联系中看不到吗?这种,肯定不是俳句的外行不会想到的与众不同的问题意识,在良也心中也偷偷地产生了。最初四国旅行时,还没决定收录俳句诗人的总数,良也只是努力追寻子规和虚子的足迹。另外,他还在编辑会议上提出了日本阿尔卑斯和俳句、江户平民区和俳谐为什么内部会有联系,这样的问题,这使得他手下很为难,却也起到了让他们乐于做全集的作用。其中的一个,俳句和南方憧憬这个题目,就是知道茜在巴厘后,浮现在良也的心中的。但是,关于这一点的核实还什么也没有做。
终于,知枝来电话说定好了出发的日子,想在那前一天和良也在东京见面。
这次两人还是在咖啡店碰头的。咖啡店是在一个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瀑布的宾馆里。一就座,知枝就告诉他出发晚了的理由:“实际上我是怕你担心才没有说,茜病了。但好像已经好了,总算从乌布德来信了,所以我才能定出发的日子。”良也吃了一惊,问病的名字,知枝回答说:“她在雅加达的大医院大约住了两周,只写了‘已经完全好了’。但我想是胃切除吧。”良也从带来的记事本中撕下一页,写“听知枝说你病了,我很担心。要格外注意身体啊。不要勉强自己。”考虑了一下,又写了“我也会尽快去你那里”后,递给了知枝。
有点茫然地回到报社时,从香港回到东京的团打来了电话。“特急,我有事想问你。你也会感兴趣的。今晚怎么样?”还是团惯有的急性子。
越着急的时候越有事,良也一边这么想一边和团在银座金春大街的一家店里见面。听说团在特派员时期建立的香港和新加坡的朋友信息网到现在还维系着,所以良也以为,团是想告诉自己从那个信息网中得到了茜的消息。但是,团说的和茜没有任何关系。
他突然问:“冒昧的问一下,你没听说什么和NSSC有关的事吗?”
良也一愣,摇头说:“我和异母哥哥现在一年只见一、二次面。那也只是办法事这类事的时候。”第二次在香港遇到团的时候,他已经坦率地说过,他和忠一郎起了冲突,之后,关系也仅限于互赠贺年卡了。
团露出很失望的样子,小声说:“那样就不行了。我还以为你特别了解呢。”这次换良也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追问后他才以不起劲的口吻说:“没什么,听说创业者关忠一郎辞去了NSSC社长一职,”良也想问,为什么为了这事就叫他出来,心里觉得很无聊。但是,算一下忠一郎的年纪,不觉得他已经到了退休本身很正常的年纪,考虑到这,良也心里一动。
他也变成了过去社会部记者的表情,试探着问:“但是,从你说我会特别了解来看,团记者又嗅到什么了吧,不是一般退休吗?”团露出像是说“你也还是采访记者的那副德性”似的微笑说:“事先打个招呼,不是丑闻。可是,应该是有什么事,肯定不是单纯的退休。”围绕忠一郎退休的话说到这就停止了。良也告诉他,自己有了茜的消息,因此最近可能会休假去巴厘。“那时候你那么忙还帮我,很感谢。你推测的大体都对。”良也说出感谢的话。团问“茜仍然单身吗?”良也说明道:“听她堂妹说是这样的。她得到过去王族夫人的照顾,从事当地的活动。”
第二天,在报社一楼的会议室,他和团、以及团带来的年轻记者会面。他自报叫NK,出身广岛,有个大学同学叫山中。听说山中的父亲年轻时在NSSC连锁店的总公司工作过。听那个同学说过,他父亲最近去东京见了关忠一郎社长,可是回来后样子变了。这是身为NK记者朋友的儿子说的。
团接过NK的话说:“NSSC因为BSE肆虐,转手卖出了好不容易收购的汉堡公司。遇到这种经营上的失败,我想经营者肯定很吃惊吧。对不起,这可能给你增加了很多烦恼。”团说这话的语气,一方面以发掘事实和话题展开为着眼点,另一方面这么总结也有教导后辈的感觉。
“不,不,虽说我们是兄弟,但母亲不同,年龄也差了很多。现在也不经常见面,所以没什么可烦恼的。”
良也对团那么说,把自己的立场也清楚地交代给了年轻的NK。“但是刚才的话里有点不明白的地方。我不认为关忠一郎会因为一、二次的失败就放弃。他曾经于战争中在Burma也就是现在的Myanmar自杀未遂被捕。”这么说时,良也想起了九州的英国文学家原口俊雄。他说过的忠一郎的恍惚症、以及恍惚时的奇怪行为的话,现在重新想想看,是不是暗示其中有什么更深一层的意思呢?用追踪事件背后隐藏的事实这种报道方式,忠一郎有抓不住的什么东西,自己考虑《波涛声中的旅行者》的编辑,不也是因为想追踪那个吗?忠一郎显示出对良也话里觉得“异常”的地方的反感,肯定是因为本能地察觉到了隐藏的部分有被碰触的危险。这么一想,良也预测,忠一郎表现出的异常,和自己今后的主题会有很深的联系。作为开始,他想问一下年轻时在NSSC总公司工作过的山中的父亲有关忠一郎的事。
忠一郎状态不正常的消息,其影响一点点可是确实的在良也的心中扩大着。
良也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忠一郎那好像隐藏了不明原因的胆怯的眼神。是从什么样的问答开始,异母哥哥用那种目光看着自己的呢?前后的对话记不住了。那之后不久,在父亲的病房,和忠一郎见过好多次。可是,对异母哥哥,良也只有从原口那里听来那种程度的预见。原口说忠一郎是“明显有恍惚症的一个人”。
因为想问其他人对《波涛声中的旅行者》的感觉而拜访原口时,从他那里接触到了忠一郎的事。良也想起,在那次采访中,原口是在不知道良也是关忠一郎异母弟弟的情况下说的那些话。
“不可思议,我知道一个有奇怪毛病的人。”他开始说起关于一个俘虏的事。“双重人格不能说净是不好的。无论是狄更斯还是王尔德据说都是双重人格。这个俘虏作为同伴的代表和联合军一方的我是争论的对手。他的很严重的恍惚症,和因为穿越死亡而做的奇怪的现实判断,共存于体内。如果状况合适,他可能已经成为新兴宗教等的天才教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