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挨储物柜的地板上堆满了具有历史纪念意义的BeePub前工作服,撒落得像碎尸杀人,还有几件黑白条纹垂挂在柜子上,视觉效果触目惊心。一房间的琳琅满目。除了山寨囚服,还有一些没乘上回收班车的空饮料瓶子——镀了一层灰,看不出它们生前装的是什么饮料。只剩中空骨架的卫生纸筒芯——传统美德的棕褐色变成了毫无生气的铁灰色……另外还有没底的拖鞋,身首分家的指甲剪,没开封直接尘封的创可贴,等等等等。
金字塔的顶端是个被踩了一脚的蓝色烟盒,这烟盒是这间屋里寂影唯一有印象的东西。这烟盒里曾经装过的烟是寂影抽过的烟中味道最差的——涩中泛苦,呛喉外加刺鼻,乃至于寂影一支烟没抽完就扔了。那烟也是果鑫抽过的烟中味道最差的,但因为是果鑫买的,不好意义像寂影那样丢得明目张胆,坚硬着意志抽了几支,最终还是送了大半包给垃圾桶——烟送走了,烟盒留了下来。一来当个警示标志,避免以后一不留神再次买到。二来这烟盒实在好看,蓝色由浅至深渐变,寂影看了想起清风,果鑫看了想起水母。要搁以前,若哪个厂生产出劣质到卖不出去的东西,那就只能堆在仓库里自我教育了。而现在的质量问题完全不是问题。只要毒不死人,或者毒死了能找得到借口,就不存在什么卖不出去的东西。反正现在能逛街买东西的人基本上都衣食无忧,一样东西咬一口不好吃都扔了不吃。这样一来,吃下的量就不会致死,这东西就是安全的。生产者是代表一个社会进步的标志。如今几块钱的东西动辄就做几千万的广告,这已充分说明,只要包装做的美丽,广告吹得响亮,销路就不存在任何问题。
这表里不一的蓝色的烟盒,果鑫先是没舍得扔,后来下了个决心说要收藏。然而从决定到行动的这段时间,这一美丽的存在已悄然失去了踪影——怎么也找不到了。寂影对此的解释是:它不想当木乃伊,它想当流星。
时隔多年,再次相见,寂影看这烟盒的心情就像看被鬼子糟蹋过的花姑娘,有心报仇却不知敌在何处。想抗日战争那会儿,姑娘被糟蹋了可以杀鬼子,见一个杀一个,烧光杀光抢光,拿一百个鬼子的脑袋来祭一个姑娘也未尝不可。如今文明社会,一个烟盒被踩扁了,总不能把所有烟民都抓来杀了,哪怕这烟盒再倾国倾城也不能。
寂影看一眼果鑫,这兄台也在对着那烟盒千思百绪。寂影再看看储物柜群,怎么也想不起曾属于自己的是哪一柜。正纳闷抢钥匙这贼是如何做到把几十把钥匙和几十把锁一一配对然后打开的,突然发现柜门左上角的一块贴纸。仔细一看,贴纸上写着一个人名。字迹源自楚和,纯手工钢笔书写。贴纸上还加了一层透明胶纸保护膜,论保鲜度,算得上这灰扑扑的房间里最崭新的东西。
楚和在几何图形辨认项目上天资愚笨,除了认得出一把长得像块威化饼干的特大钥匙是开自家防盗门的外,店里哪把钥匙开哪扇门,他是记不得的。不过没关系,勤能补拙。寂影很早就发现,楚和常用的小串钥匙上,每一把钥匙都用透明胶加贴纸注明了身份,手法和储物柜上的一模一样。
基本同理可证,遗失的大串钥匙上的成员应该也享有同样待遇。
人在方便自己的同时,往往也方便了别有用心的人。
因为那一扇扇敞开的柜门太像一只只伸冤的手,寂影看得背脊阵阵发凉,琢磨着要做点好事积德晚上才不会做噩梦,于是主动检查现场。这工作本来应该交给警察去做,但麻烦警察叔叔毕竟是件不好的事。原因有很多。例如,警察一来,必定要询问这一地囚服是怎么回事,工作服的说法肯定是通不过的。届时一酒馆的人都要被拉去做笔录。按平均一人两小时算,三十个人就是六十小时,还不算负责审问的人吃饭睡觉上厕所的时间。另外,客人一旦看见警察来BeePub,肯定不会认为是来发奖状的。届时有关这酒馆犯事儿了的谣言肯定四起。要是哪个谣言传播者不具备口下留情的美德,那就直接影响BeePub的生意或生存了。再者,万一这贼平日香烧得勤,或亲朋好友里的某人是某位领导的亲朋好友,那就后患无穷了。法律在平民和平民之间也许是公正的,在平民和官之间就不一定了。一般和司法打过交道的人,再出事都会愿意私下解决,当律师的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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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没有指纹脚印毛发血液之类的采集器,现场勘察的工作简单了很多。这么一间遗忘多时的房间,被拿走了什么肯定是查不出来的,只能大概看看还剩下些什么。
寂影把每个角落都看了一遍,得出检查报告:地上的东西都是从柜子里翻出来的,柜子里的东西都是原主人不要的,因此不存在什么损失。
宪法好像有这么一条,盗窃财物价值达500元以上才能立案。除了偷不走的墙面地板天花板外,这间房里最值钱的东西就是这些储物柜,没被搬走,那就不够立案标准。也算那当贼的倒霉,出了一趟差没钱赚还得自贴车旅费。
蓝晓对现场的复查结果与寂影的基本一致,但有一个现象引起了他的注意——虽然所有储物柜里的东西都被拖出扔在地上,但有两个柜子似乎特别倒霉,除了被清空外,内壁还被刮掉了一层皮。
这两个柜子上的名牌分别是“寂影”和“晏京”。
楚和当年定做这些储物柜时以节省成本为中心,用的都是装修酒馆剩下来的废料。木料颜色本来就深浅不一,内壁还没有刷漆,被刮掉几层都不容易发现。寂影就没能看出来。
蓝晓之所以发现,元凶是柜里残留的一些颜色新鲜的木屑。现场没有发现任何木片和弃料。如果是寂影自己刮的,肯定连刮下来的部分都不会带走。
刮功不算精细,不像被外星人采集标本,应该是人类所为。
因为牵扯到晏京二字,蓝晓没有把这一发现说出来。反正没丢什么东西,既然可以当成单纯的盗窃未遂,那就这样吧,简单多了。
寂影的注意力会转到地上的烟盒,对果鑫说你的收藏品找到了。果鑫说流星已经变成陨石了,就让它留在地面上吧。
王子微进入这房间后没说过一句话,表情比谁都认真专注,直到寂影开始幽默才松一口气。蓝晓很早就发现,这孩子拥有难得的不干扰别人工作的美德,即使面对的是这等悬疑事件。
四人闲聊了几句,转身离开时被一个不知从什么时候伫立在门口的人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是楚和,什么时候来的不清楚,无声无息像个幽灵。估计是这间房被盗的刺激太小,连楚和都惊诧不起来。
蓝晓问楚和这房间里还有没有存放什么值钱的东西,楚和想了想说没有了,那些工作服就算值钱的了。
蓝晓说:“值钱的都还在,那就不用追究了。”
楚和满脸的不愉快,磨叽了半天,意思是虽然财物没丢,但那做贼的还有一个抢劫罪名在身,不能轻易放过。
蓝晓说:“要不你去警察局挂个失,就说你被抢了串钥匙。”
楚和脸色突然变得凝重,欲言又止,就是电影里话说到一半突然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的那种表情。
寂影探头看了看楚和背后,还好,没人。
由于四人都不想知道楚和接下来会说些什么,于是一起站着看楚和发呆。
过了好一会儿,楚和才吞吞吐吐地说:“你们看,会不会是辉晨啊?”
经楚和一提醒,果鑫突然想起,辉晨在进店前有那么不短的一段时间,不知在干些什么。
这个假设的可能性很高,一来辉晨有作案时间,二来,这种蠢案实在是符合辉晨的风格。
如果辉晨对BeePub做出什么疯癫的事,那也是有因可循。
因爱生恨,这动机很常见。
果鑫刚要表态,不料被寂影一句话抢断:
“不会是辉晨。”
楚和果鑫异口同声:“为什么?”
寂影尽量把声音压得很平静,但自己都能听出一丝发抖的频率:
“辉晨没有钥匙。”
楚和:“那钥匙……”
寂影:“你被抢时,辉晨没有作案时间。”
楚和:“谁能证明?”
尽管心不甘情不愿,但寂影此时还是站到了真理一边:
“我。”
王子微补上一句:“还有我。”
蓝晓和楚和满脑子全是盘古开天地前的混沌。在他们的人生历程里,寂影应该还不认识辉晨。
果鑫的意外相对蓝楚二人要小一些,但寂影和辉晨究竟是怎么认识的,这件事还是一个谜,这个谜果鑫很想知道。
寂影和王子微交流了一下眼神,从王子微那里收到一点耐心,想想这事反正是藏不住,对几个亲人早晚得说。
事情这东西,一旦说出来,其实也不过就那么大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