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回来的时候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他笑着对余青道:“我先带你们去住的地方吧。”
余青道了声谢,跟小虎一道随他出了门,余青早就看到营房外的空地上有无数的四角营帐,帐幔上都浇了松油,使其变得厚重,可御寒风,帐篷四面皆以长矛固定,余青这才明白了为什么军中无论骑兵步兵都会配备长矛的原因,原来是扎营时用来固定帐篷,拔营后才是作为兵器使用。
黑子带余青来到一座偏小的营帐前,道:“副旅大人,这便是你的营帐了。”
余青点头看去,见这营帐又有不同,扎成了六角,想必这也是军中规矩,余青撩了帐帘走进去,一进去就被里面的一股淡淡的汗味熏得眉头一皱,帐内空间不大,一张床,一张小几案,便是全部的摆设了,而所谓的床也不过是一堆茅草上面铺了毛皮而已,床上散放着一副明光铠甲,上面还隐约可见斑斑血迹。
黑子看到那铠甲,眼中露出了黯然之色,道:“前任副旅死了之后,这地方就一直空着,这副铠甲也是他留下的。”
余青见他情绪有些低落,估计他和这位死去的前任副旅关系应该还不错,于是岔开话题,拍着小虎的肩膀道:“对了,我这位兄弟住的地方还要麻烦你也指点一下。”
黑子忙道:“不麻烦,不麻烦,跟我来。”
小虎原本看了余青的营帐之后还有些觉得委屈了,但看到自己要住的地方后才觉得余青那营帐跟自己这里相比之下简直就如天堂一般。只见一个大帐里面,密密麻麻的铺开了不下二十张床铺,因为住的都是些五大三粗的汉子,里面那气味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小虎脸上的表情都快哭出来了,上卧虎山后这两年,虽然说不上锦衣玉食,但那吃住都是干干净净的,人都是有惯性的,习惯了那种生活之后,猛然间回到仿佛当年在破庙乞讨时的生活,让他好一阵心里不适应。
“六……六爷,我能不能跟你住在一块啊?”小虎心里打着鼓,忍不住转头对余青道,他生怕余青不答应,想了想又急道:“下山前,五娘和六嫂也一再叮嘱我要好好照顾你的起居。”
余青对他那点小心思一目了然,顿时感觉哭笑不得,在外人面前又不好训斥他,只能瞪了他一眼。黑子是个老兵油子,人情世故见得多了,一看小虎的表情就知道他是嫌这边条件差了,黑子嘴里不说,不过眼中还是现出了一丝讥诮之色。
余青不想小虎被人看清,于是压低声音道:“我不需要人照顾,从了军,就要按军中的规矩来,这些话莫要再提起。”
小虎只能哭丧着脸答应了。
黑子又解说了一番军中起居食宿的规律,最后道:“你们远道而来,先好好歇上一歇,等李头儿回来,我再来叫你们去混个脸熟。”
余青又道了声谢,等黑子离开后,他也没有倦意,于是跟小虎在营地附近溜达起来,也算是熟悉环境。
正是多事之际,斥候营中大多数人都有军务在身,留在营里的人寥寥无几,小虎还在抱怨着住的地方有多难闻的时候,余青却是把心思放在了观察这些营地的布置上面去了,这几年他也读了不少兵书,安营扎寨也是行军的一个重要部分,但这些古书都是概概而论,讲的大多就是一个要素,这一番观察印证下来,余青倒是得了不少的心得体会。
小虎看得索然无味,陪着余青转了足足有一个时辰,好不容易等余青兴致淡了,二人回到斥候营,一走进余青的营帐,就看到三个人正在里面等候。
其中只有黑子是余青认得的,他和另外一个士兵一左一右,拥着中间坐在几案上的一个高瘦男子,不用介绍,余青心知这位肯定就是自己的顶头上官了,他还未说话,那高瘦男子就已经站了起来,对余青笑道:“这位想必就是余老弟了,我是李烈,是这游骑旅的旅帅。”
余青忙道:“原来是李大人光临,本应属下先去拜会大人的,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李烈笑了起来,道:“敢情老弟还是读过书的,说话听着文绉绉的,什么大人属下的,别那么客气,到了咱们这儿,大伙儿都是兄弟,也别叫什么大人了,我这么个芝麻大的官,听着别扭,你也跟他们一样叫我一声李头儿便是。”
余青呵呵一笑,见李烈性格爽快,他当然不会自恃清高,于是道:“李头儿说得是,那你也叫我小余吧,这是小虎。”
众人彼此认识了一番,这才闲聊起来,余青有意打入他们的圈子,自是山南海北的胡侃,粗言鄙语也不以为意,这不禁让李烈等人对他观感大改,本来历来文人跟武人就是两个圈子,彼此都对对方有些瞧不上眼,但余青却是个异类,说话很是对李烈他们的胃口,他哪里知道余青虽然书是读过不少,但在卧虎山上这些年,天天对着的都是些粗汉子,说话自然是江湖气十足。
李烈又坐了一阵,等到有人来找他禀告军情,他才站起身来,离开之前,他对余青这个人已经有了接纳之意,道:“最近不太平,咱们游骑的事情也多,老弟先好好休息一夜,明天我再带你慢慢熟悉军务罢。”
军营的夜晚略显枯燥了些,吃过了难以下咽的晚饭之后,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北地的初秋一入夜便寒得刺骨,除了有巡夜任务的士兵以外,其他人都很快的躲进了营房里,余青不是娇生惯养的人,尽管条件不好,不过还是没有影响他入睡。
第二天一早,余青一睁眼就发觉帐内有人,他一看,原来是小虎,不禁奇道:“你大清早就跑过来干嘛?”
小虎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没精打采的道:“我一晚上都没睡着,那营房里味道难闻也就罢了,半夜里这打呼噜的、说梦话的,简直吵得人没法睡。”
余青听得好笑,看小虎郁闷的样子,他心里一软,道:“那算了,你还是搬过来跟我一块住吧。”
小虎听得眼睛一亮,他早就想说这话了,听余青主动提出,他不禁眉毛眼睛都笑了起来,搓着手道:“那能行吗?”
余青想了想道:“我这个副旅的身份摆在这里,想来这点权力还是有的。”
小虎顿时乐的合不拢嘴,正说着话,后勤兵端着余青的早饭走了进来,小虎一看眼睛就直了,吞了泡口水道:“当官的待遇就是好,还有干饭和肉吃!”
余青一看自己的早饭,一碗白饭加上几块肉干,卖相实在不怎么好,不过比起普通的士兵来说,已经是极大的优待了,东北军粮吃紧,普通士兵没有战事的话平日是一干两稀,五日见一次肉,打仗的时候才会改成两干一稀,两日见一次肉。小虎昨天的晚饭便是一份稀饭,上面漂着几片菜叶,对于他这种正在长身体的半大孩子来说,这点量还不够他塞牙缝的,下了肚之后没有撑到子时便饿得睡不着,所以现在看到余青这里有干饭和肉,他顿时给馋得不行。
余青听到他肚皮咕噜咕噜乱叫了两声,便笑着把早饭推到他面前,道:“你吃吧。”
小虎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皮,忍不住又吞了泡口水,嘴里却推辞道:“那怎么行,要五娘和嫂子知道了,会骂我的。”
“废话真多,叫你吃就吃!”余青眼睛一瞪,怒道。
小虎这才欢天喜地的拔拉起饭来,边吃还边咂嘴,道:“以前在山上时怎么就没觉得白饭也这么好吃呢?”
余青闻言有些不快,面色一沉,训斥道:“都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你也是从穷苦生活过来的,怎么到了这里这么一点小苦就诸多埋怨?外面那些成千上万的士兵都是一般待遇,偏生你就娇贵,嫌吃不消了。”
小虎被说得面红耳赤,呐呐的说不出话来。好在余青点到为止,也没有多说,道:“好了,吃完就收拾下去吧。”
小虎这才逃也似的拿起餐具出帐去了,他前脚刚刚离开,李烈就走了进来,人未至,笑先到:“怎么样,余老弟吃住可还习惯?”
余青笑道:“都还好,谢李头儿关心。”
李烈见他神情不似作伪,也不见抱怨,不禁对他的好感又多了两分,他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别的不说,就咱们这里的伙食,那要放在太平人家家里,那是连狗都不愿意吃的,不过这军中就这样,不习惯也得习惯。”
寒暄了两句话后,李烈道:“走吧,这时候该出去转转了,这段时间猪崽子们蹦达得厉害,咱们斥候营的活儿可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