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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灼火香玉

一片虚无的洁白世界,没有来路,没有去路。

只有自己,和对面站着的他。

他浑身燃烧着金色的火焰,在他黑得仿佛能吸走所有光芒的灵体映衬下,显得异常妖冶。

你不属于风。

他向自己逼近。发出嘶哑的声音,像是指甲刮擦着声带。

你生来属火。

他离自己更近了。摇曳的烈焰中,头上三只凌厉的角显露出来,将他的脸扯得更加狰狞。

三昧真火、五行魔火、八荒绝火……

滚滚热浪席卷而来,无处躲避。

心口一阵尖锐的刺痛,安璟从梦中惊醒,满身冷汗,坐在冰床上,她居然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一条阴影从墙上无声划过,安璟力克攥紧手中的白玉念珠,全神戒备的扫视屋内。

是窗帘飘动遮住月光产生的阴影,窗户大开着,夏夜的凉风肆无忌惮的倾灌进来,屋里充满了沉默的气味,和毫无热情的光线。

嗤啦啦,窗外传来类似翅膀扑动的声音。

安璟箭步跑过去,跃上窗台,单手抓着窗框,半边身子都悬在窗外探查,另一只手也没放松念珠,一系列的灵术蓄势待发。

仍然什么都没捕捉到,只有几百米外一枝树杈在微微晃动。

不可能是人,人跑不了这么快,动作也不会这么轻。

灵,同样不可能,没有灵可以在施展灵术的同时隐藏灵荷。

难道是错觉么?

受到噩梦的影响,连灵觉都变得迟钝了?

痕风穿墙而入,停在安璟身后,轻声问她:“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窗户没关好,被风吹开了。”安璟关上窗户,躺回冰床之上没再说话。

痕风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刚才他和晴太在一起时感觉到她心里强烈的不安,急忙赶过来却发现安璟那样警觉的寻找着什么,而自己并没感觉到周围有其他灵荷。

到底是什么让一向冷静的安璟如此紧张?

痕风没有问,他像上午一样,退回到屋顶一角,静静的守着安璟,只不过这次,他是盘踞在靠窗的屋角。

安璟也没有睡,她睁着眼,望着似黑非黑的屋顶。

她知道痕风在身边陪着自己,虽然彼此没有正视,但他们心意相通。

她不敢睡,她不想再独自面对那团魔火,叫夜火的邪灵。

夏日的夜本来很短,但安璟僵直着身子躺在冰床上,却觉得异常难熬。

终于盼到天微微亮,她立刻起身打开窗户纵跃而出,只喊了声“踏风步”就从二楼直坠下去,在即将落地的一刻,她脚下的空气漾起波纹,止住下落的势头。

安璟使用所有风系灵术都不需要念灵诀或是结灵印,可以真正达到随心而动、信手拈来的境界,这就是有一个风系魔灵做持有灵的好处,在瞬间生死的战场这分秒的优势就是性命。

安璟使着踏风步,轻盈灵动,痕风跟在她身后,一深一浅,如两道魅影般直奔向屋后树林,立在夜里发出动静的那棵树上,闭目凝神感受着周围的呼吸。

甜腻,她在空气中捕捉到一丝甜腻的气息。

更让她在意的是那股若有似无飘荡在林间的温凉香味,这种清新的感觉有别于沾着晨露的花草的青涩芬芳,而是,而是更加接近她房间里的味道。

“是羊脂玉的玉香。”捕风识味,痕风是行家。

安璟经痕风提醒,这才恍然,原来是和自己的念珠一样的白玉,所以才会觉得莫名亲切。

那么,难道是他?

两人在周围继续探查了一会儿,没有发现其它可疑踪迹,就回到宅邸。

晴太一见安璟进客厅,就美颠颠的跑了过来,凑在她跟前炫耀着转了个身,说:“安璟、安璟,你看我的义体怎么样,有没有明星范儿?”

安璟看到晴太穿着昨天管家连夜给他制作出来的义体,一会把胳膊拉长几米测试伸缩性,一会把全身拧成麻花看看柔软度怎么样,变着花样凌虐义体。如果这样惨不忍睹、堪比罪案现场的场景不小心哪个正常人看到,直接就得吓得背过气去,到时候人工呼吸都不抵,非打120送急诊室电击才能救得回来,否则灵类大家庭就要欢迎新成员了。

“挺好的,都可以让管家给你联系学校,明天就开始上学了。”这句话本来可以说得更具讽刺意味,安璟却说得平淡无奇、十分真诚。

晴太发觉不对劲,看向副师傅,痕风轻轻摇了摇头,就知道夜里副师傅急着赶到安璟身边的确发生了什么事。

“义体是将灵元糅合在纳米生化材料里面形成的,除了没有内脏没有心跳外,出汗、流血、脸色变幻其它各方面功能都伪装得一应俱全,不会露出破绽。而且义体的破损、水分血液流失都可以通过自身吸收灵元补充恢复。等你学会灵术,就可以让你的义体既能做到人体能做到的一切,又能做到灵体能做到的一切。这副量身定制的义体结合了你的灵元体质,与你的灵体达到了最高的同步率。如果不是原装义体,灵体会处于游离散漫状态,无法自由支配义体动作,使用起来比较艰难……”管家巨细无遗的介绍着义体的各方面特点。

本来是安璟很感兴趣的知识,她却一句也没听进去,她的心思也早就处于游离散漫状态了。夜里那个梦,卧室神秘开启的窗户,和林间的白玉香气都在她的脑海里激起层层波涛。

“丫头、小毛头、管家,早上好啊!”一个声音忽然从墙边响起,将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墙上徐徐落下一块幕布,铺满整面墙壁,将墙上的浮雕画遮住。一个熟悉的头像浮现在幕布上,渐渐清晰起来。

“老毛头,你怎么又从墙上出来?”晴太第一个喊出来。

“艾爷爷。”

“老爷好!”

安璟和管家的招呼失了先机,也差了气势。

老头子笑呵呵的说道:“这次我可没法从墙上蹦出来了,是视频通话。”

身后十几个徒弟争先恐后的凑到镜头前,对着镜头傻笑,然后不知谁喊了一二三,众灵齐声发出问候:“小师妹,你在庄园过得可好?”

在另一个屋子修炼的逍凉听到艾家外派灵类发来贺电,着急忙慌赶了过来,掉了一地冰碴。正赶上众师兄在彼方作怪,几乎是声泪俱下的用冯巩腔道出了对他们的思念之情:“师傅、师兄,我可想死你们了!”

对面的师兄却毫不领情,嘻嘻哈哈的回应道:“我们不在没人欺负你,怎么还跟受了妖怪气的沙师弟一样啊!难不成没人整你你反而不习惯?”

这么一说,逍凉还好像真搞明白为什么昨夜过得那么无趣了,安璟也搞明白为什么他两次被扔到荒郊野外还能那么淡定了。

“艾爷爷现在到哪了?”

“万里长征刚迈过起跑线,坐了一夜的长途汽车才到站,等会准备买辆拖拉机不要挂斗,还能往前嘟嘟两天,再之后连路都没有就只能徒步了。荨师妹就爱住这么偏,十几年前我去找过一次,那次就说这辈子再也不来了,没想到老了老了还得来这挑战极限。也不知道我这一把老骨头被拖拉机蹦跶两天,再走上几千里地,还有没有命爬上蛩山……”

“艾爷爷不要太赶,保重身体要紧。”安璟知道老头子并不是真的在抱怨,说过老死不相往来之后,还能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再见,他的心情自然很难平静。

“师傅,不带挂斗我们坐哪儿啊?”弟子们叽叽喳喳的提出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你们年轻力壮的,还坐社么坐,跟着拖拉机飞!”老头子的回答证明现实是残酷的。

“你们坐飞机多快啊!”晴太的思维比飞机的航线还要直。

“我们坐飞机了啊!”老头子学着晴太的口气说道,“坐完飞机倒的长途汽车,然后才到我现在的地方。你以为飞机可以直接飞到蛩山上?”

“如果飞机从蛩山上空经过的话你可以跳伞下来,他们几个也用不着降落伞。”晴太调皮的说。

“哈哈,如果飞机从蛩山上空经过的话,连飞机都会掉下来!蛩山的地磁可不一般啊!”老爷子不愧是高手中的高手,隔着上前公里也能注意到安璟情绪不太高,问道,“丫头在庄园里住的还习惯吗?怎么感觉心神不宁的样子?”

安璟从进屋以来就有点心不在焉,这时被问才注意到墙上有一个摄像头正对着自己,干脆问出了盘亘在心头的疑问:“艾爷爷,你见过的夜火头上是有三只长长的尖角么?面目清晰么?”

老头子立刻紧张了起来,说道:“十七年前我见到他时他在火中只有模糊的人形,看不清面目。怎么,你见到他了?他现在已经五官分明了吗?”

“没见过,只是做了个奇怪的梦,他在找我。”

老头子脸色微沉,没有说话。

安璟知道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夜火要找的是自己。

五行魔火在逼近三昧真火。

“艾爷爷,力克很喜欢羊脂白玉?”安璟抛出第二个重要问题,借此转移话题。

“嗯,他很喜欢,连书签都用白玉做的。你是不是受不了他房间的气味啊?书香混着玉香。对了,他喜欢白玉可还是因为你呢!”

“因为我?”安璟纳闷,自己可是从来没见过这个叫艾力克的。

“哈哈,你见了他亲自问他吧!他喜欢别人叫他全名哦!”老头子意味深长的一笑,“这一路上的邪灵被你收的差不多了,我们也可以快点赶到。再有个六七天吧,我们就能到蛩山了。山上地磁干扰厉害,估计用不了手机了,我们想办法再联系吧!丫头,再有夜火的什么消息第一时间联系我!”

老头子说完没给众人反应的时间,自顾自收了线。

幕布自动卷起,卷到一半,墙上又亮了起来,老头子的脸上半边投影在尚未卷起的幕布上,清晰可见,下半边脸却映在浮雕墙上,坎坷一片。

“痕风,我才认出是你小子,都长这么大个了!好好保护安璟!还有晴太,你也不要放松!”没等别人回应,就再次擅自结束通话,就像他擅自开启通话一样。

“副师傅,老毛头怎么知道你名字的,你俩不是第一次见吗?”晴太一边摆弄着义体的发型一边问道。

“以前见过,我从幼灵起就被安长老收留,哦,安长老就是安璟的奶奶,那时在驱灵宗会经常见艾蕲长老。”

“师傅太薄情了,也不说叮嘱我几句!”逍凉伤心的说。

“叮嘱你什么?逍凉,你要好好被安璟保护?”晴太刺激完逍凉,脚底抹油转身溜走。

等逍凉反应过来想追上他暴打一顿的时候,他早已跑出客厅。

“你怀疑夜里闯入房间的人是……艾力克?”痕风问安璟,他知道安璟夜里没有多说是因为没有线索,一旦得出结论,是不会瞒他的。

“嗯。我怀疑是他,艾爷爷让我当面问他,不也间接说明他还活着么。他在房间里的时候我正好醒来,他后来就从树林里那边逃跑了。但是我想不出他用了什么办法在隐藏灵荷的情况下,还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自由来去。”

“上楼看看房间里少了什么东西!”

安璟进房间一眼就察觉的确少了一样东西——桌上摆着的那张照片,两个小孩的合影,连相框一起不翼而飞。其它东西一样没动,现在可以肯定入室者就是相片的主人。

安璟从管家那里了解到草坪上的迷宫一直开着,其它各处入口的安保设施更加难以破解,整个庄园没有任何入侵迹象。

管家又告诉她有关那张照片的事,得知相片上另一个金发碧眼的男孩竟是艾蕲的另一个孙子,艾力克同父异母的弟弟。

艾力克的父亲艾斯把一岁的他带到英国,所谓的“安家”不是只买套房子那么简单,而是为他找了一个后妈,后妈又给他添了个弟弟。一年前这个弟弟还专程来庄园找过艾力克,可是那会他已经失踪了,那个弟弟就再没来过。管家也只见过英国少爷这么一次。

安璟知道再问下去就触及艾家的家族私事了,这种豪门家族史往往盘根错节不是轻易能理清的,而且对解答她的疑问毫无帮助。

下午晴太说要出去玩,安璟跟着一起去了,她想借机散散心,也好跟着晴太多了解一下现代文明。因为见识少而经常对别人的话一知半解,他人讲个笑话也不知其味,这是很悲哀的,对自己成为悲剧女主角,安璟是不能容忍的。

穿大街过小巷,安璟几乎对每件东西都要研究揣摩一番,晴太反常的没有表现出一丁点不耐烦,因为这也是他第一次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行走在人类的康庄大道上。在那个差不多可以算是他家的大商场,晴太竟像个待嫁的小媳妇一样欣喜而羞涩,而不是像个回娘家的新媳妇儿一样放松自如。

店铺中最多的是各种品牌的服装店和各种菜式的饭店,对秉持着衣能蔽体就是华服、饭能糊口就是佳肴这样朴素观念的安璟而言,这两种店对她最没吸引力,在嘈杂的音乐中屡过店门而不入并且目不斜视,这令晴太觉得匪夷所思,这世道三条腿的蛤蟆好找、这么好养活的女人可不好找了。

不用试衣、不用等菜,介绍产品、普及知识的工作有导购员热情包揽,两人在上京市逛的行云流水、畅快淋漓,既饱眼福又长见识。

晚上回来的时候两人虽不是满载而归也都各有斩获。安璟买了几本书和一堆电子玩具,看完这几本书、拆完这些玩具,她以后最起码能少问晴太十万个为什么。晴太提了个漂亮的滑板,这是摆在橱窗里让他觊觎了很久的东西,之前虽然连玻璃都不用砸就能搞到手,但和今天能实际踩在脚下滑行的感觉完全不能比。

管家老远就守在庄园大门外等着他们回来,看到他们不是大包小包、步履艰难的回来有些意外,忙迎上去接过安璟手中的袋子,问道:“逛得累吧?腰酸吗?背疼吗?腿抽筋了吧?”得到完全否定的回答后,又改问:“那是脚后跟疼?手臂抻着了?”

管家出门前给他们准备了一沓百元钞,他们出门后才想到是两人第一次出门,还担心不够他们花,晴太把剩下的钱递还给他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太高估他们的消费能力了,一整沓他们只抽走几张,还找回更厚的一把零钱……

不禁感叹,还是这样懂得自己到底追求什么的孩子让人欣慰啊,可惜他们在新生浪潮的冲击下已经沦为当今社会的非主流。

感叹完,管家又把钱塞给晴太,年轻人学什么都快,保不住明天就又去追逐潮流了。

安璟在房间里看完一本关于汽车发展史的书时,贴心的管家已经悄悄在网上帮她购买了一百二十件为一整套的1:18汽车模型,买完车模又开始抱头苦思有关无线电和计算机的该买些什么,因为他看见安璟也买了无线电和计算机的发展史这两本书,总不能买个半导体收音机和晶体管电子计算机吧?想了想还是只买了个航模遥控飞机,计算机之类束灵堡还有不少玄乎的可以送给她。

安璟不知道管家此时正在揣测自己的兴趣爱好打发时间,她把手里的书放在桌上,又从书架上取下一本研究犯罪心理的书,她其实对人类的阴暗面并无多大兴趣,一路上遇到的无数邪灵有哪个不是人类内心黑夜的映照,她只是在拖延睡觉的时间,她不想面对自己内心的黑夜。

不过是一个梦,没有狂奔、没有急坠、没有嘶喊、没有挣扎,甚至不能算一个噩梦。为什么会害怕成这样,她不知道,这样软弱的自我令她厌弃,但是无可奈何。

晴太敲门,看到安璟还没睡,轻轻走了进来。

“我叫痕风出来?”安璟以为晴太来找痕风。

痕风知道安璟今天心神不宁,就回附到体内守护她,没有具现化,这样即便发生什么紧急情况,也能以最佳的契合状态应对。

晴太急忙摇头,支支吾吾说道:“不用,不用。那个……我在你这里看看书,你不用管我,想睡就睡,我、我不偷看你……”

安璟闻言浅浅笑道:“随便你。你想看什么书?这里有本伪装者,教你怎么易容变装的。”

她知道晴太的来意。若想看书大可去图书室,那边的书天文地理、古今中外无所不包,不像这里竟是些怎么跟踪人、找人、救人、抓人的书。他是听痕风说了什么,过来陪自己。

他可是拍着胸脯应下了老头子的嘱托,要保护好自己的。

“我才不学,现在的样子多帅气。”晴太终于把这副义体摆弄成跟他的灵体一样的发型了,银色炸毛。

“哈哈,英俊潇洒、风liu倜傥。”安璟不自觉轻松起来,递给他一本封皮色彩斑斓的书,“今天买的,你读给我听吧!”

“哼,用那么过时的词夸我我也不会高兴的。”晴太这么说着,脸上却还是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翻开安璟递来的书,说道,“科幻故事?你喜欢这种虚构的故事呀?”

“不是虚构,描写未来的故事在未来都可能是真的哦!你看古代的科幻故事,在现代都能找到映证,八九不离十。”安璟从小的经历告诉她,绝对没有什么事是绝对的。

“可是他们写鬼魂的书明明就在妖魔化我们灵类嘛!我哪有他们说的那么丑、那么坏!”说来说去,晴太介意的还是对包括自己在内的灵类被丑化。

自恋的小毛孩!

“小说嘛,跟现实比总要有些出入,他们肯定是没见过你这么完美的灵。而且大千世界,外面很多邪灵比他们写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好吧,警恶惩凶,维护灵界名誉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铲除这些灵界败类,在人类小说中重塑我们灵类的光辉形象!哦、对了,还有影视作品!”晴太说完,坐到床边的小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开始给安璟声情并茂的朗读。

如果是一个大人将一个故事感情充沛、抑扬顿挫的读出来,关键时刻可能还要挤出两点泪花,未免有些娇柔,显得假惺惺。但是换成孩子这样做,就是不一样的感觉,显得有表现力或者有张力,这种入戏是在成长过程中逐步遗失的率真。

安璟就是这么评价晴太的朗读,怀着轻松愉悦的心态,在这极具节奏感的童声伴奏下,她竟然渐渐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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