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哪种鬼地方干什么？”晴太现在乖乖走在安璟前面，故意踩在地上发出轻快的脚步声，本来灵体是可以无声无息行动的。
晴太是想成为一个有父母管东管西的人类小孩的。
“家里出了点事，需要艾氏庄园主人的帮助。”
“蛩山吗？离上京市远不远？”上京是这座城市的名字，晴太没出过上京市，所以只能和这里比较。
“不算近吧，我走了一个多月。”安璟也是第一次离开蛩山，直接赶往这里，并不明确远近概念。
“那蛩山在哪里呢？”晴太从没听过这座山。
他诞生以来白天都没有像其他灵一样休息过，而是哪人多往哪里钻，从人类那里获取了大量知识，足不出市却知道许许多多遥远的地方。
“你不是知道么？”安璟疑惑的反问。
“我怎么会知道？”晴太被她疑惑的反问弄疑惑了。
“你刚才不是已经猜到我是河东的了么？”
“唉，那只是个说法，笨——”晴太差点又被做发型，幸亏脑子转的快，及时把“蛋”字生吞回肚子里，但是他准备尽快提出抗议，想让自己不骂她笨蛋，她也不能老说些笨话啊！
“河东的名山介绍我都看过，没听过蛩山啊？”
“蛩山不是名山，是个小山，被施了结界，人类在外面看起来只是个毫无利用价值的荒山，而且流传着有去无回的恐怖传说，通常人们都不会靠近。附近的灵类会被蛩山的灵气吸引进来，进来容易出去就比较难，得守山灵王的同意，这是为了管束恶灵。”安璟回忆着自己生长的地方，眼神温柔。
“听着像是非法剥夺灵类自由的强权基地，你不愧是从那里来的。”晴太小声嘀咕着，不过有让他更感兴趣的，“守山灵王很厉害吗？你能打得过他吗？”
男孩子都有英雄情结，强者的故事是他们不可抗拒的。
“守山灵王很厉害，比我厉害一百倍，他叫蛩虚，是奶奶的持有灵。我带着痕风跟他较量过上千场，每次都败得一塌糊涂。”
“哇！比你还厉害一百倍，我要拜他为师，只要学到他一成本事，就能比你厉害十倍了！”晴太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那是对成为强者的渴望，“你能带我去蛩山找他吗？”
安璟的眼神微微黯淡：“他受伤了，被一个凶灵攻击了。”
“还有比我师父更厉害的灵？你不会是怕我变得比你强，在骗我吧？”晴太俨然已经以那个叫蛩虚的守山灵王的徒弟自居。
“奶奶为了保护我也受伤了，蛩山结界被破坏，好多恶灵都跑了，结界没被破坏之前，少说也有几万之灵，现在自愿留下来的只有不到一半了。我这次出来找艾爷爷就是请他去蛩山救助奶奶。”
“原来是这样，那还是救你奶奶和我师父要紧，等我们立了功师傅一定愿意教我本事。”晴太想得异想天开，“你嗓门那么大，干嘛不直接喊他，让他过来接你？”
安璟可以利用灵术把声音传送到很远，让这个城市的每个人都听到也不是什么难事，她并不觉得晴太的想法不可思议：“那样也可以，但是不好，艾爷爷是奶奶的师兄，我必须尊重他。”
“对哦，有求于人当然要表现出诚意。”
上京是个普通的城市，没有如中国结一样错综复杂的立交桥，没有抢夺行人阳光、投下黑暗的高楼大厦，也没有污水横流、充斥着肮脏交易的黑市小巷。这里的人们比大城市碌碌的人少些迷茫，也少了些卑微感，比贫民窟庸庸的人多了些自我认可。
这座城市的灵也有着他们应有的风度。
艾氏庄园在上京东区。越往东走，街上的灵类越多，多是些与人无害的浮灵，有独自漫步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也有成群结伙说说笑笑计划下一个恶作剧的。
城市的夜间是他们的，但他们并不因此就肆无忌惮的欺凌人类。在月光下悠然散步，自由呼吸着夜间微凉的空气，聆听夜风的和缓的歌声，空旷的楼顶、静谧的小道，呆在他们喜欢的地方，做他们感兴趣的事情，在公园里荡秋千、在无人的音乐大厅弹奏钢琴，甚至只是坐在一间婴儿房内注视着某个孩子熟睡的样子。
他们看见本地最顽皮的幼灵和一个神秘少女走在一起，只是微微点头一笑而过。偶尔有好开玩笑的便故意向安璟迎面走来，毫不避让的从她身体里穿过，看到安璟并没有被吓到，而是恍若不觉继续往前头，摸着脑袋兀自纳闷。安璟知道这是灵表现热情的方法，这是他们的拥抱。
“城西新开了一条不夜间，吵得我实在闹心，咱叫上兄弟们过去整个华丽丽的百鬼狂欢大游行，给他们热热场怎么样？”安璟走过的时候听到一个打扮很潮的浮灵正在组织活动。
安璟知道，那条不夜间今夜是热闹了，明天以后恐怕就再也热闹不起来了。
“你是只教通灵的老师吗？其他的灵，比如说浮灵你都不教吗？”晴太终于忍不住问道。
安璟笑了，这才知道原来晴太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灵类没有叫通灵的灵，所以我也不是教通灵这种灵的老师。通灵师是通晓灵类之事、能与灵类交流的人类，倡导灵类和人类和平共存。另外还有一种知道灵类存在的人，他们自称驱灵师，主张最大限度的消灭邪灵，让统治世界的力量掌握在人类手中。”
“什么是邪灵？”
如果有人听了他们两个的谈话，一定会觉得很奇怪。一个灵向一个人请教灵类的问题，而那个人也有很多关于人类的事要向这个灵学习。
“邪灵是驱灵师对所有邪恶灵类的统称，怨灵、恶灵、凶灵都属于邪灵。按最一开始的规矩他们是不会对浮灵下手的，但他们后来认为邪灵之所以除之不尽，是因为浮灵如果不加管制也会一步步堕落成为邪灵，所以现在有激进的驱灵师会把一切闯入自己视线的灵类抹杀，已经到了完全不分善恶的地步。”
晴太听到这里打了个冷战，发现当安璟的契约灵并不是多么不可接受的事。
“驱灵师这么坏！通灵师和驱灵师打谁会赢呢？”小孩的世界通常都比较简单，善与恶、强与弱，即使他装成小大人。
“也不能说是他们坏，大概只是立场不同、信仰不同吧？谁都有自己想保护的东西。而且不是所有事情都要论个输赢，或者打架厉害就能决定成败。通灵师和驱灵师并不敌对，维护人类的心是一样的，面对灵类选择的态度不一样罢了。”
“那你呢？你对灵是什么态度？”这是个敏感的话题，答案关系到晴太的存亡。
注意到晴太紧张的神情，安璟忍不住又乐了：“你放心，我都想收你做契约灵了，不会对你怎样的。我是通灵师，这就是我的态度。遇到邪灵伤害人类不会袖手旁观，也不会滥施灵术驱散无辜灵类。”
听到这样的回答，晴太对安璟无情的印象有所改观。
“那刚才那几个人说要去不夜街……”
“我的灵觉告诉我，他们的灵念并不邪恶，只是这个城市两大族群的联谊互动而已。”
晴太想，蛩山一定是个寒冷的地方，山尖上覆盖着皑皑白雪，因此，安璟才会连开玩笑都那么冷。
“你知道我是怎么来的吗？”这个问题在晴太心里憋了很久了，他一直想找谁问问，今天终于遇到个可能知道答案的人。
“你不知道么？”安璟从两个手挽手的灵中间挤了过去，两个灵吓了一跳。
“不知道。他们都记得自己前生是谁，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晴太的声音很沮丧，像个被父母遗弃的孩子。
安璟看着他，忍不住摸了摸他毛烘烘的头发，看着一根根炸的跟钢针似的，摸上去却十分柔顺。晴太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没有表现出什么抵触情绪。
“不是所有灵都记得哦，所谓的前生。灵的诞生原因是多种多样的。有的是生命自然结束后对这个世界仍有恋念，有牵挂之人或未尽之事，选择作为灵类在人间继续存在一段时期，他们通常成为浮灵，保留生前的样貌和记忆。邪灵多是来源于自杀、被杀、事故等原因横死之人，他们心存怨恨、时刻想着害别人。有的灵则是由人类的某种情感、记忆凝聚而成，凭空创生的，这种灵往往就没有清晰的记忆，缺乏存在感，在成长过程最容易受到外界影响。”安璟的手从晴太的头上拿开，刚才还温顺柔软的头发立刻又炸了起来，“晴太极有可能是由无数妈妈们对孩子的思念形成的。”
“真的吗？”晴太的眼睛亮起来。
“也有可能是某只想做人的小猫小狗的灵哦！”安璟有意逗他，“也可能是花花草草，世间的动植物跟人一样，都有灵性的，不过他们成为灵类留在人间的机会不是很高。”
“我才不是小猫小狗！”晴太不满她给出的第二种解释。
“那是小猪？前世被人吃掉，现在才喜欢吓唬人。”
“你才是小猪！”
用“你才是……”句型反驳别人，这也是小孩子特有的爱好。
看着晴太气鼓鼓的样子，安璟觉得十分可爱，轻轻揉了揉他的脸，晴太还没有完全定型，脸被她揉得有点走形，乐得安璟哈哈大笑。
终于止住笑声，安璟郑重的对晴太说道：“你也有可能是由我的愿望凝聚成的。一年前，奶奶告诉我艾爷爷住在上京市，有机会要带我来这里，从那时开始我就希望能在上京市找到一个喜欢的契约灵。”
说完，安璟转身就走，留下晴太呆呆站在原地发愣。
他不知道，这种仅凭一个人的灵念形成一个灵的可能性，比花花草草修炼成灵的可能性还要小。
安璟这么说，只是一种调皮的策略，她真的想留下晴太。
“前面就是艾氏庄园吧？快过来！”安璟招呼晴太。
一座豪华气派的庄园呈现在面前，开阔广袤的绿草地上，矗立着一幢有着浓郁英式建筑风格的宅邸。
站在白色木栅栏围成的大门前，安璟不知道该怎么敲门，难道真的要站在这里对远在几百米外的主宅大喊么？
回头叫晴太指点，发现他站在几米外对自己张牙舞爪，安璟这才想起这座庄园定然设置了防止灵类进入的结界，自己穿过时浑然不觉，晴太却被结结实实拦在外面。
安璟走回到晴太身边，单手虚点迅速在空中画出一个符印，符印发着红光闪了一闪，“嗖”的钻到晴太额心灵洁里。
晴太只觉得额头像是被烫了一下，用手去摸除了微凸的圣洁并无变化，伸手向前试探，刚才还挡在面前的无形壁障荡漾着如水的波纹扩散开去，空出一个人形的门洞，正好容晴太过去。
“你以后就可以随意出入普通的防灵结界了。”安璟告诉他。
晴太小心的往前走了几步，发现自己并没有被破空而至的雷电劈中，也没有突然冻成冰雕或烧成火球。在上京市，这艾氏庄园可是众鬼口中的鬼宅，可想而知有多恐怖。回头看空洞渐渐合拢恢复了之前完整的结界，跟着安璟能进到这传说中的庄园探上一探，回头跟别的灵在一起也有了令人羡慕的谈资，想着将来被众灵围绕的的情景，晴太不自觉笑了起来，正好被安璟看到，立刻羞红了脸。
“还不快按门铃！”晴太伸手按下门铃，试图转移安璟的注意力，“连这都得我代劳吗，真是个大小姐！”
安璟不是懒，她只是不知道还有门铃这么神奇的存在。
整个蛩山，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加起来，只有两个人，安璟的奶奶和安璟。在这座漫山遍野飘荡着灵类、只有两个人居住的山上，饿了种地，不想种地就从树上摘果子，渴了打井，懒得打井就在泉边捧泉水，无聊了就捉只灵来玩，电不是必须的。所以蛩山是没有电的。
这一个月，安璟下山，经过了村庄，走过了都市，这才知道世界上除了灵类和灵术以外，还有很多可称之为神奇的事物，比如通电能动的一切，比如烧油能跑的一切。
幸亏她奶奶并没有只是教她些高强的灵术就算了事，那个精明的老太太对她进行的是素质教育，处变不惊、临危不惧，这是最基本的素质。
也正因此，她才能冷静的接受这些奥妙无穷的事物，以一颗平常心面对这个花花世界。
即便是这样，当她看到门侧雕花精美的大理石柱上，突然有块一尺见方的石板凹陷下去，墙里一面同样大小的显示屏升了起来，显现出一个人清晰头像的时候，还是被从脚到头吓了一大跳。
“这是门视系统。”晴太对安璟的大惊小怪表现出足够的无奈。
“你们好！”梳着整整齐齐、油光锃亮的偏分发型，蓄着两撇精心打理过的八字胡，嵌在墙里的男人彬彬有礼的问候。
“你好！请问这座庄园的主人，艾蕲艾爷爷在么？”克制住想伸手把他从墙里拽出来的冲动，安璟也很有礼貌的回答着。
“哎？他不是你那个爷爷啊？”晴太本以为显示屏里一本正经扮着年轻的老头就是要找的人。
“艾爷爷应该更加仙风道骨。”
安璟对艾蕲这位老人家的认识全部出自于奶奶的口，在奶奶讲得陈年旧事、陈芝麻烂谷子里，艾爷爷是个有着令人肝颤的臭脾气和深不可测灵术的怪老头。拥有深不可测灵术、能当奶奶的师兄，这个怪老头具现化在安璟脑海中就是一个长须飘飘、神采斐然的老神仙模样。
故此，她才一眼断定这个躲在墙里、毫无得道者特有气质的人不是自己的艾爷爷。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的断定。
“我是艾氏庄园的管家。请问二位贵姓？”拥有不符合安璟品味的西洋气质的男人客气的问。
“我是来自蛩山的安璟，汉传第三十六代通灵师。蛩山的安荨，汉传第三十四代通灵师是我的奶奶。”
“我是来自本地的晴太，不知道什么传的第一代浮灵。蛩山的守山灵王蛩虚是我未过门的师傅！”晴太忙不迭补充，生怕错过这次把自己名字告诉别人的机会。
管家被他“未过门的师傅”这种惊世骇俗的说法震得下巴壳子都松活了，好半天才合上，恭谨的说道：“请二位稍后。”
然后转身走远，门视屏里只留下镶嵌着艾家纹徽的彩绘玻璃作为背景。
“哎，晴太你看，他走了，这是什么灵术？这些石头大有乾坤啊！”
晴太深深深深的叹了口气，尽量深入浅出的向安璟普及关于门视系统的知识：“这是显影术，这块屏幕里面有法阵……”
尽量嘛……能这样解释已经很为难了。
在安璟对门视系统有了个大致的模糊的错误印象之后，管家再度出现，这次他的话更简单：“二位贵客请进。”
门视屏变黑，下沉缩入墙中，大理石方砖回归原位，与周围的石头紧密切合，没留下一丝痕迹。
两扇白色木门吱吱扭扭徐徐打开，如同一个骨头僵硬的老人一边叹气一边舒展筋骨。
晴太下意识的靠近了安璟。
二人走了进去。
这时，从庄园的绿茵草地望过去，太阳还没露头，东方却已经有了虚弱的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