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在夜间走，哪能不吸血。
和时间拼耐力，即使是永生的血族，也逃不了一输的命运。
自己被初拥的过程、第一次喝牛血、第一次撕开活鸡脖子、第一次把老鼠尾巴踩在脚下、……、第一次吸人血、第一次赋予别人新生……无数第一次横七竖八的堆叠在记忆里，殷茹无法忘却，也不愿反复去想起。
人类喜欢说时间如流水，带走了一切。而在活了几百年的殷茹来看，时间一直没走，像流水一样飞逝的是人类。在和时间的纠缠中，她已经学会了不让太多昨天占据自己的今天。
她也不会把重组偏见的过程当做是自己在思考。
艾力克对于将他变成吸血鬼的人是仇恨的，殷茹自认没有权利否定他的这种观念，不过她还是愿意给些建议，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他很亲切。当然，跟艾力克随和开朗的性格很有关系，不过，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这也是艾力克从跟着她来到地下室之后一直纳闷的，想不通干脆就直接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少在那自美了，你哪只眼睛看出我对你好了！我那是对你客气，看你长得有几分姿色逗个乐而已，没听过温柔陷阱啊！”
口是心非是女人的基本属性。终于搞清楚安璟的说话方式在哪里欠缺点女人味了，她总是有话就直说、没话就一言不发也不找话。不矜持也不活泼，让艾力克这么能说的人都没机会发挥。
“你都不愿意把感情浪费在人类身上，难道会愿意把感情浪费在一棵嫩草身上吗？”艾力克扬起嘴角，露出一个得意的坏笑。
“好啊，你小子骂我是老牛是不是！”殷茹佯怒道，随手将一个空茶杯砸了过来。
艾力克要躲过很容易，不过他还是让茶杯正正砸在自己胳膊上，装出一副很疼的样子，另一只手在茶杯落地前接住，乖乖放回到殷茹手边，好像做好了再挨一下的准备。
识人、骗人是侦探的必备素质，艾力克对在男人面前当勇士、在女人面前当绅士相当擅长，扁男人、哄女人的技术应用的得心应手。
“姐，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没听说过姐弟恋到最后受伤的总是姐吗？我这是为姐着想。再说了，姐长得这么青春靓丽，谁敢说姐老我跟他急。哎，姐，你是不是初拥的时候还不到二十岁呀？”
“男人的油腔滑调我听了几百年，还是头一次见把哄人的话说的这么清新脱俗的！”
“谢谢姐姐夸奖！”
“少来！废话一套接着一套的，老实交代吧，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这是殷茹不得不问的一个问题，一个新生吸血鬼都能找到她，猎人找到她也不是什么难事，必须知道自己是在哪里暴露了行迹，以后多加注意才行。
“说起这个来我就不得不感慨姜还是老的辣，活了几百年的年轻美女和活了几十年的年轻美女差了好几个次元，我追查一个人类用几天就有线索，可找你可是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才有线索。你隐藏的太深了。”艾力克这说的全是真心话。
他现在能和殷茹面对面交谈，凭的是1%的幸运加上99%的调查,但1%的幸运是最重要的,甚至超过了99%的调查。
“吸血鬼动辄就是活了几百年上千年的老姜，可想而知血族是个何等辛辣的群体。你以后还有的感慨呢！现先别给我转移话题，快说你是怎么查到我的？红发俱乐部里也没人知道我是吸血鬼啊！”这种性命攸关的事，由不得殷茹不关心。
“如你所见，我变成吸血鬼，可是没人带我，就这么一知半解迷迷糊糊过了一年，想找个前辈了解些事情，可东方血族人本来就不多，还一个比一个潜伏的深。可苦了我了，凡是跟吸血鬼沾点边的书都翻烂了也没找到点线索。说来也巧，算是咱俩有缘吧！有一天我看到电视节目里介绍丹霞山，就想到旅行家徐霞客，想到徐霞客就联想起他的西方同好马可·波罗，然后就突然记起小时候在爷爷那看过一部手抄本的《马可波罗游记》。那本手抄本的游记比市面上流传的发行本多了很多他在东方遇到的奇闻异事，其中让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他描述的他在上都的一段经历。”艾力克说到这里故意停下了。
殷茹从他提到马可·波罗起就一直专心的听他讲，忘记了喝“茶”，温热的红色液体渐渐变凉、颜色也渐渐发暗。
艾力克继续说道：“在上都他曾遇到两个人，他最先注意到的是其中一人的满头红发，他本来以为在这里遇到了欧洲的老乡，上前打听才知道那个红发者竟是东方本地人，反而是跟红发者在一起的瘦高个男子竟是马克·波罗五年前在巴格达遇到强盗后失散的旅伴。这还不是最奇特的，让他记录这次偶遇的原因是，当十七年后他准备离开上都的时候，再次遇到那个红发人。这时，马克已经从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子变成一个年近不惑的中年大叔，可让他惊讶的是那个红发人却依然是十七年前的样子连一条皱纹也没添，不同的这次没见到那个旅伴，本来马克还想带他一起回家的。”
听到这里，殷茹终于想起手中还有一杯凉透了的血茶，她机械的端起杯子贴在唇边一饮而尽，表情不像是在品好茶，而像是在喝一杯隔夜茶，没有清香，只有苦涩。
她已经听明白自己的行踪是怎么暴露的了，是艾力克机缘巧合下在七百多年前的文字记录中找到了蛛丝马迹。时隔十七年不老不衰的，如果不是神仙就只能是吸血鬼了。东方的吸血鬼不好查，但东方的红发者很好查。
“你凭十七年面容不老这一点就猜到那个红发人是吸血鬼吗？”
殷茹把茶杯倒扣在茶桌上，保温壶里还有小半壶血，也没兴致喝了，她只是觉得现在无比压抑，被地下室这密闭的小空间压抑，被艾力克的故事勾起的回忆压抑。
“一个人面容不老不算什么，关键是马克说过，红发人身边的瘦高个——马克曾经的旅伴，叫斯什么特来的，那个人在失踪五年后也毫无憔悴的迹象。马克他们从巴格达到上都的五年内历经挫折，时间在他们脸上刻下了印记，艰险也在他们脸上刻下了印记，而当时见到那个斯什么特，他却能说一口流利的蒙古语和汉语了，就好像他已经在上都呆了五年一样。不把时间当回事，不把几千公里跋山涉水当回事，我是个无神论者，不相信有神仙，能做到这些的当然非吸血鬼莫属了。”
其实《马可·波罗游记》手抄本里还记录了一件事艾力克没提。马克·波罗的爸爸说十年前他来大都经商，朝见了蒙古大汗忽必烈，当时在酒宴上就曾见过顶着这么一头红发的汉族小女孩跳舞，说明她曾是奴隶。
殷茹幽幽叹了口气，打开门对艾力克说：“我们去楼顶平台吹吹风吧！屋里太闷。”
艾力克跟着殷茹几个纵跃跳到楼顶，这里视野开阔，能将整座城市收入眼底。
这座城市不同于上京市的爽朗繁华，显得恬静拘谨，连街道都是悠长而寂寥的。
感受着夏日徐徐的夜风，殷茹忧伤的情绪也仿佛被吹淡了些。上次翻开这些遥远的回忆，被厚厚的尘埃呛到流泪时，陪自己站在楼顶的那个人不知现在何处，不知他是否在犯傻似地继续着徒劳的寻找。
转头看着此时陪在身边的年轻人，恍惚间，竟觉得他和那个人的身影重合了，仿佛，那个人正站在自己面前，对着自己微笑。
看着殷茹的样子，艾力克知道自己无意间打开了她的回忆，而那七百年前的往事对她来说太沉重了。
“不过书里并没有提红发人是个女的，我一直还以为是个男的呢！我琢磨着东方红发人这么少，只要能混进了筹备会即使找不到人也多少能找到点线索。没想到还真被我给撞着了！”艾力克继续捡起刚才的话头，但把重点引回到当下。
“你小子这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我就这两年闲的没事参加了这么个小组织，这是我唯一有规律的人类活动，就被你给逮着了。”
“我是瞎猫，姐可不是死耗子。姐刚才把我耍得团团转，要不是我反应快演技高，绝对被人家屋主乱棍打出来！”
“哈哈，祝治川的话不会的，他性格很好，不过那个红头发大个子可就说不准了。”殷茹看着艾力克心有余悸的表情，心情轻松起来，她已经不再是七百年前那个沉浸在一种情绪里几年都无法自拔的小女孩了。
“你不是有事要请教嘛！准备拿什么交学费，不会就是酒杯里那一滴血吧！”殷茹说回正事上。
“嘿嘿，那一滴血我当然拿不出手了。不过对姐这样什么都不缺的人，也不知道什么学费算是拿得出手的。这样吧，我是一个侦探，找人查事比较在行，如果姐有这方面的需要就吩咐我去做。”艾力克对殷茹真诚的说道，真心的承诺是他能给的最好的回报了。
“找人？这个本事对我来说倒是还有点用。”
说起找人，殷茹还真是想知道那个人最近的消息。不过，还是继续等吧！对于等了几百多年的她来说，个位数的年数都不算时间，度年如日。
“说吧，你要请教什么事？”殷茹拂了拂楼顶的几片落叶，坐了下来。也是几十层楼的房顶，不知从哪里吹来的落叶，飘落在这么高的平台上。她的腿在楼顶外面耷拉着轻轻摆动。
吸血鬼，其实是一群不想长大的人，他的身体放弃了生长的权利，也就更愿意赖在时间定格的那个年纪。
“姐你知道，我变成吸血鬼不是主动报名的。”艾力克坐在殷茹旁边，看着城市里明明灭灭的万家灯火，幽幽述说了起来，“去年上京市发生了一件少女离奇死亡案件，少女的尸体是在上京市最高的楼——帝国城的楼顶上被发现的，法医说她全身失血过多而亡，浑身上下却没留下任何伤痕，而且帝国城的所有楼梯电梯监控系统都没发现她是怎么上去的。我去看过她的尸体，脖颈处皮肤有两块呈浅粉色，是新长出的皮肤，显然是被人咬破血管失血而死。而且她手腕上有明显的抓痕，这也就解释了她是怎么上到楼顶的。”
“你怀疑是吸血鬼把她带上楼顶，吸干了她的血？”
“不是怀疑，是断定。那个女孩我认识，她一向对吸血鬼很感兴趣，可能是偶然的机会遇上了一个吸血鬼，遭到了杀害。后来我就一直追查那个吸血鬼，在一天夜里我找到了他，但是还没看清他的脸就被秒杀了。”
殷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为艾力克感到有些难过。他现在这样玩笑着说起当时的事，只是想掩盖自己心里的痛，如果当初有机会选择，或许他宁愿一死，也不愿这样活着。
“所以你想问我有关那个吸血鬼的事？你怎么知道我就认识他？”
“我不知道。上次能找到他是因为他在那个女孩身上留下了很多线索，可是我被他……”艾力克本来想说“弄得半死不活”，但考虑到殷茹也是吸血鬼，这么说太失礼，想了半天也没想到合适的词，只好支吾一下含混带过，“被他、被他那个之后，半年都躲起来不见天日，后来他的线索就断了，再开始找他的时候毫无头绪。所以就想着从其他血族这里了解点情况，好歹是同类，或许真有往来也未可知，运气好不好不试试怎么知道？我今天出门前都想好了，如果真能找到红发吸血鬼，他明知道却又不肯告诉我那个人的下落，我就是动用武力也要逼他说出来。结果找到的是姐你这么可亲可爱的人，你说我的运气还算可以吧？”
“嗯，那你就试试看吧，你的运气到底有多可以。”东方的吸血鬼殷茹熟的不多，只论萍水之交的话没有一半也有一打，真没准认识艾力克要找的那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