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地,就见会馆的门口两只红灯笼在微风中飘摇。我们刚到会馆门口,吴叔就喜滋滋地迎了出来贺喜道:“恭喜少爷,少爷高中会元了。”柳儿听了也满脸欢喜,只有我和薛怀义两人略呆了一会儿。我虽想到肯定上榜,但没想到的是能得第一,此次会试文章策论我故意写的四平八稳,怎会评到第一,我百思不得其解。薛怀义想是没料到我果真能中,他见我脸上毫无表情,不满道:“你怎么这副样子,要是我中了贡士,必在会馆前放爆竹三日,以示喜庆。你怎地像我名落孙山一般耷拉个脸子?”
我苦笑道:“我并非不高兴,只是有些担忧,我年纪只十七,不过文章写得还算过得去,除了读书,各种经济学问全都没有,考中后难不成真挤到朝里做官。如今朝政,派系纠结,错综复杂,你我这般的人,岂有能耐在那漩涡中沉浮,早晚身招不测之祸。”
薛怀义听我说后,倒欢喜起来,他笑道:“你我相处甚欢,我正想与你说来着。既然你不愿在朝中做官,不若与我回家乡东都。”见我不解,他接着道:“东都也有国子监,你忘了,你即不愿在朝政做官,便去那做个博士,岂不自在逍遥。国子监的博士原是些在官场郁郁不得志之人,稍有出路的人都在官场钻营,再不济也呆在京师的国子监,谁也不愿上那去,你若诚心向皇上请去,皇上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这事又趁了与你同榜的其他进士的意,少一个竞争官职之人,又趁了你自己的意,岂不皆大欢喜。你去国子监做博士,我再去那里读三年书,以便来年再考,我们便又可以朝夕相处,岂不快哉。”他越说越欢,说道高昂处,直要手舞足蹈。
我还未置可否,柳儿先就不悦道:“哪有那么好,正经的官不做,你诓我家少爷去个穷酸的国子监是何居心?况你都二十有五了,再学下去不成个老生,赶紧回家当你的大夫去才是正经。”
薛怀义被抢白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我忙喝止了柳儿。薛怀义的提议倒真让我动心,我原就不愿做官,去做个教书的先生也不错,更何况国子监还是全国藏书最丰富的地方。我没有立即回应薛怀义,只说会要考虑几日,等殿试结果出来再说。
殿试那日,风和日暖,我又起了个大早,领了一包宫饼,跟着众贡生在皇宫的文华殿丹樨下排队等候,而文武百官则分立两旁。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日头已经升到三杆,晒的我都有些昏沉时,突然管旋丝竹响起,皇帝升殿了。
片刻后,大学士从殿内黄案上捧出试题,授予礼部官员,再由礼部官员放到殿外的黄案上。文武百官及我们这些考生参赞礼拜后,礼部官员才开始散发题纸。
我等贡生逐个从礼部官员的手中跪接题纸,再回各自的座位答题。
殿试只考策论,凌晨入场,日落交卷。殿试的题纸也极为考究,用宣纸裱成,每页长四十公分,宽十二公分,有红线直格,每行规定写二十四字,要求每个字都要书写工整。
我领了题纸回自己座位后,并不像其他贡生一样埋头答题,而是先把发的点心拆开,问侍立一边的小内侍要了热的茶水,自顾地用起膳食来。连许多官员向我侧目,我也无暇顾及。起得太早,没来得及用早膳,又在殿外等了那许久,我早就饿得有些头昏眼花,不补充些饮食,哪有力气答题。
我虽然很饿,但从小的教养,我还是不急不缓从容淡定。宫饼有些硬,我闭着眼睛细嚼慢咽,想像它是我喜欢的千层油膏或是水晶烧卖吃的陶醉。我咽下一口,睁眼想喝口水润润时,近在咫尺的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吓我一跳,差点手中的饼都捏不稳。
只见一个总角小孩儿正趴在我的桌案上,粉嫩可人,乌亮的双眸正直直盯着我手中的宫饼。我对他笑笑,把另一个没吃过的宫饼递于他。小孩乖巧地接过,挤到我身边坐下,三下五下就把一个饼给吃完了,然后又拿眼瞧我,奶声奶气道:“姐姐,还要。”
“扑”地一声,我口中的饼全喷了出来,幸好转头快,要不连题纸也污了。随即我听到周围“哄”地闷笑,我顿时脸红透耳际,不禁有些恼,这个孩子也有六七岁年纪,怎么连男女都不分。更何况看他的服饰,应该是太子才对,我们大锦朝的太子难道这般无知懵懂么?
“那边为何事喧哗?”惨矣!惊动了皇上了。几个礼部的官员过来擦看,我忙跪了,叩头道:“贡生君前失仪,罪该万死。”
小太子也跪下回道:“父皇,是儿臣碰翻了一个贡生的笔砚,父皇恕罪。”瞧他言语清楚,他刚才原来是消遣于我,我忍不住望了他一眼,他却对我狡黠地笑,笑得我寒毛都竖起来了。
只听皇上道:“皇儿先回来,让贡生们好生答题。”
小太子听了皇上的召唤才撅着个嘴走开,临走前还撂下一句:“孤记得你了,孤很喜欢你,等殿试后孤会向父皇要你去东宫。”
我才松的一口气顿时又噎了住了,背心嗖嗖地发凉。去东宫,教太子么?真要教这样顽皮的孩子,那我岂不是从此暗无天日。
殿试经了这样一场事情,我之后几天都闷闷不乐,怎么也想不通那个小太子会看上我。当我知道自己中了状元后,更是愁眉不展,这不是把我顶到了风口浪尖上了么?以后越发要步步小心,处处谨慎了。我可不愿意去东宫,一脚踏入权力斗争的中心地带,到时候身死何处都难预料。
传胪大典后,我与一甲的其余两人,簪花披红,由鼓乐仪仗拥簇出正阳门,跨马游街。当是时,艳阳高照,街市两旁人挨人皆伸颈观望,我身旁的两位俱都意气风发,喜气洋洋,频频向左右人群作揖挥手。我却浑浑噩噩如在梦中,及至会馆,我还未想出一个妥当拒绝太子的办法,思来想去到时候唯有硬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