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焜黄华叶衰(上)
阮宁竺紧紧的搂着自己七岁的女儿,躲在钟星身后,有些畏惧的看着拦在门口的一队大兵。她本就是被人买来送给老爷的,身份低下,又只生了个丫头,在白府便更是没有了地位,平时就算是拨到身边伺候的也是敢骑在自己母女俩头上。可是现在老爷死了,连最后的依靠也没有,钟姨娘告诉自己,等大小姐嫁到宫里以后,白府也要散了,要是到时候一分家,自己可是什么都拿不到了。
她从来都没有什么主见,钟姨娘人聪明,虽然平常也看不起她,但说的却是对的。
于是两人将自己房内的家当收了收,总算凑了两车东西,可谁知道还没走成就被白管家拦了下来,任是钟姨娘怎么说,怎么赔笑脸,怎么撒泼骂人都不放。
卿君随着白冉走到将军府出口的时候,已经围了很大一圈人,女人尖细的吵闹声让她一下便分辨出这就是中午推她的人,三姨娘钟星。
眉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都让开点儿,小姐来了。”白冉分开人群把卿君让了进去,圈子里一下子禁了声。
“呦——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我们没吊死的大小姐么。”软软的语调,带着苏苏麻麻的颤音和南方的软绵,若是滑在男人心上,定能搔起一阵悸动。
女人二十七八的年纪,脸尖尖的,不是很漂亮,却很有味道,一双凤眼微微上挑,勾画着眉眼间的轻谩,略带了些挑衅的意味。卿君挑挑眉,也不辩驳,反倒是饶有兴趣的打量起她来。
“我告诉你白卿君,别你为平时老爷宠你我就怕了你,现在老爷不在了,你乖乖的回房等着嫁出去,少管府里的事!假清高。”钟星见她不语,又提高了声调,转向那群堵住自己的兵士,“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我可是三夫人!狗娘养的,我们白家的事来轮不到你们来管……让开让开,都给我让开!”边说着边拉起身后的女人往外冲。
领头的是个校尉,头盔也歪了,显然是之前被钟星扯下的。见卿君出现,示意手下的人挡着钟星一行,这才走过来。
“大小姐。”
看样子显然是认识的,卿君也不再理会三姨娘的闹剧,反是转向他,对着军人,脸上清冷的表情也肃穆起来。
“辛苦将军了,诸位留在这里,不知现在外面的局势怎样了。”
那人微微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不敢逾矩,“小姐许是不记得了,我等本就是将军家将,随将军出征,自然也要陪将军回来。至于外面的局势……陛下已经派了吴将军前去接替,应该,没有问题……小姐放心,无论如何,我等定会保全将军遗眷。”
卿君见他言辞颇为含糊,也知道是自己问的过了,毕竟这样的问题是不该在这种场合下当着所有人面问的。忙点点头,转移了话题。
“那将军可知我爹爹的头……”
“白卿君你这个扫把星不要脸的,都是因为你,你还好意思问老爷!要不是你,老爷怎么会死这么惨!”钟星见闯不出去,知道白府现在还是白卿君说了算,又将矛头转向她,被几个士兵架住,更是像疯了一样厮闹起来。
“她再叫一句立刻扔出去喂狗。”
“你——”
“你最好试试我敢不敢。”卿君不是会耍横的人,只是太聒噪,这种人你越理她越上劲,卿君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不再理她,示意那校尉接着说。
“太子殿下离开之前让小人转告小姐,军营那边已经派人盯着,一旦有了时机,定会将将军的首级带回。”三十多岁的汉子,说道这里也不禁眼眶微红。
卿君颔首,不再询问。
向四周望了一圈,发现几乎所有的人都已经围到了院口,大多已经换好了丧服,白茫茫一大片,悄无声息。脸上说是悲伤,更不如说是对未知命运的迷茫,正齐齐看着卿君,想让自己得到一点儿安慰和保证。卿君又等了一会儿,见人来得差不多了,这才开始询问白冉。
“管家,爹爹的灵堂可是备好了?”
“大小姐,正布置着,广源寺也联系好了超度的僧人,老爷的遗体已重新入殓,不知小姐是要停殡七日还是一月?”
“可是有什么说法?”卿君对古时的风俗没多少了解,更不要说是这个空间。
“回小姐,按我西昱的习俗入葬之前灵柩要停在灵堂七日或是一月不等,若是七日,家人需跪在灵堂守灵七天整;若是停留一月,则只需头三日等魂魄回来,三日后不必再守着,每日上香即可。”
“那就七日。”
卿君几乎是不假思索便选择了少的,西昱太不稳定,能早离开一天便是一天,省得再徒生事端。
白冉顿了下,垂下头去,及时掩去了眼中的思虑。
卿君见他再无话说,这才开始处理钟星的事。
少女微扬起脸庞,立在眼前宛若白莲的净谧,遗世而独立。本没有什么气势,但站在百人之中,眼中是在这种情况下不可能出现的平静,便硬生生辟出一分风骨,看得人心里发慌。
钟星被放回地面,也狠狠瞪了回去,少女眼中却连波动都不见半分,更是让人觉得无法琢磨,也不禁别扭起来。“你……你看什么!”
“管家,三姨娘来白府之时的嫁妆是多少?”卿君见效果达到了,也就不再盯着她,眼神与心理的博弈,本就不是这种深庭大院中养成的女人能抵抗的。
白冉仅是片刻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小姐,三夫人是因家乡受灾来的玉城,被老爷碰上了收留的。”
“这么说是没嫁妆了。”卿君很明显的扫了一眼门口的两辆马车,仔细看了半晌,嘴角上挑起来。“既然大家都到了,也就不用我再挨个通知。府里现在是个什么光景,你们心里也有数,爹爹不在了,诸位今后何去何从卿君也不会再管,但是……”卿君环顾一圈,将最后两个字拖得长长的,又等了几秒,这才接着开口:
“做人不能没了良心,我爹生前是怎么样你们心里也都有数,即便是死了,也是为了咱们大昱,守殡这七天,不管你心里想的是什么,都一定得给我守下来……若是现在想离开的,来的时候拿的什么,走的时候就不要多带一样。而留下来的,七日之后,卿君自会散了白府所有钱财,也定不会亏待大家……好了,该说的我也都说了,现在你们自己选,要现在走的,我不会再阻拦。”
说着看向钟星,后者立刻撇撇嘴,右手掐成兰花形抿了抿头发,若无其事的看向四周,清清嗓子:“看什么看,谁说要走了,老爷待我这么好,谁说要走我撕了谁得嘴!”牙尖齿厉,全然没有了刚才闹腾时的样子。
“那好,既然要留下来,规矩就不得不说,白冉你吩咐下厨子,这七日内全府食斋,丧期府内任何人不得有任何吃喝嫖赌不敬之举。你们记住,虽然爹爹去了,但这白府有我一日,便容不得任何人放肆,如有违者……”她缓缓扫视了一周,看到了钟星微变带着疑虑的眸子,黯然一笑。
“斩!”
院内一时静得出奇。
残阳退没。
定格在卿君眼中的,是渐次消沉的余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