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寂寞的花丛,有一只蝴蝶飞动。浩大的月亮爬上树梢飘荡在水中。是谁轻轻招手,在午夜的梦中,隔着月色的帘珑,咳嗽一声……寺外的官兵早已是观众,汹涌的掌声留不住戏子的笑容。做一回莺莺做一回张生,涂上胭脂活在戏中。”
楚郡官道上,飘零细雨中,二十多辆马车浩浩荡荡地向西北而去。
最大的那辆车里隐隐传出悦耳的歌声,略带伤感的旋律隐约有古风,明明白白的唱词却似乎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又让人不自觉地沉浸其中,细细品味歌者的悲伤。
何俊彦戴着草帽,披着蓑衣,骑着高头大马护在这辆马车左前方,听着歌曲,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细雨中,他那挺直的脊梁给人一种安全的感觉。
马车里坐的是窦莺、何飞燕以及霜儿、雪儿。四人同乘,马车依然很是宽敞。原本窦莺也邀请了婵儿的,可婵儿看了何俊彦一眼就拒绝了,回去坐在了后面的小马车里。驾车的,自然还是阿杜。蓝伯则是坐在阿杜身边打着瞌睡,一副天踏下来都不为所动的模样。
唱歌的是霜儿。清冷的外表,婉转的歌喉,浅吟低唱,似是毫不在意,却恰到好处地唱出了歌中的无奈和感伤。
窦莺背靠车壁,眯着眼睛,嘴角上翘,偶尔点点头,仿佛正做着一个甜美的梦。
雪儿和飞燕都是坐不住的,不时挑帘看向窗外。可惜外面只是雾蒙蒙的一片,偶尔看到一两个人,也都是戏园之人。
一曲唱罢,窦莺睁开眼睛,展开一个愉快的笑容,道:“霜儿,你的声音越发美妙了。”
“那还不是姐姐教得好?”跟窦莺久了,霜儿也不那么拘束,居然也知道打趣了。
“哟,还学会拍马屁了!”窦莺笑得更开心了。
雪儿使劲眨了眨眼睛,掰过霜儿上下打量了一番,才道:“你真的是霜儿姐姐?不是婵儿姐姐演的吧?”
霜儿“噗嗤”笑了一下,却又忙敛住笑容,回复清冷的样子一本正经道:“我当然是霜儿了。要相信婵儿姐姐的演技。真要是她啊,怎么能演得这么……嗯,不像我呢?”
雪儿张了张嘴,不知说什么好。倒是飞燕突然拍手大叫:“哇,霜姑姑演技也不错啊!莺姑姑给她也写一出戏好不好?”窦莺待飞燕一直很好,总让她想起自己的母亲和小姨。她看着阿杜管窦莺叫“师娘”,便跟着叫“婶婶”,让窦莺狠狠尴尬了一阵子,终于被迫改叫“姑姑”。窦莺为此也付出了代价——她得为小飞燕写一本戏。
“不错,没想到霜儿也有当演员的潜质呢!”窦莺笑道,她一直以为霜儿太冷,太僵,不适合演戏。
“啊?我可以吗?”霜儿面上显出一丝喜色,“我也可以登台演出吗?”
“那有什么不可以?你当我教你唱歌是随随便便教了就算了?”见霜儿开心,窦莺放下心来,她还真怕霜儿也存着歧视戏子的心,不愿演出呢。
这首《西厢》对窦莺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它是她的保留曲目。以前同学组织什么活动或者K歌的时候,她从来都只唱这一首。倒不是她不会别的歌曲。事实上,要好的朋友都知道,她喜欢唱歌,而且唱得不错,她只是不喜张扬,故而借口不会唱,每次只唱这首。而之所以选择《西厢》,却是因为这首歌简单却又动听,而且比较生僻,不容易和别人撞车。此外,她很喜欢它的歌词,很喜欢这种淡淡忧伤的格调。如今,她更是多了一个理由——这个世界,对她来说就是一个戏台,而她自己,就好像抹上浓妆的戏子,正合了曲意。人生如戏,人生如梦!
她自己不愿张扬,不想亲自演唱,便把它交给了身边的三个女子,而三女中以霜儿学得最好。
“啊?我……我真的可以……”霜儿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她是真没想那么多。窦莺是自己的主人,就算她一直对自己很客气,主仆的关系也不会改变。所以对窦莺的话,霜儿可谓是言听计从,从不问为什么。
“当然可以啦。你现在唱得已经很好了,下次演出就上场吧!”
“谢谢,谢谢小姐!”激动之下,她不由自主又称呼窦莺为“小姐”了。对别人来说,戏子是贱职,但她们姐妹二人自小失怙,吃过的苦不可以道理计,能吃一口饭就是莫大的幸福了,哪还顾得上这口饭是怎么来的?
窦莺摇头叹息:“哎,你是我的妹妹,还谢什么?只要你不嫌戏子地位低就行。”
“当然不嫌!我一定会像婵儿姐姐一样努力的!”霜儿的脸上绽放出别样的光彩。
窦莺这才笑了:“你一定会很出色的!不过你也要记住,戏子也是一个正当的职业。我们用劳动换取观众的愉悦,从而取得报酬,没有什么好丢人的。”
霜儿点点头,若有所思。
雪儿却突然噘嘴道:“莺儿姐姐,我也是你的妹妹啊!这样的好事为什么没有我的份?”
“谁说没有?我早就备好了,下一部戏你就会出演一个重要角色!”窦莺一愣,继而道。对大条的雪儿,她倒是更放心些。她相信,雪儿心中对贵贱没有那么深的执着。
“什么角色?”雪儿大喜。
“这个嘛!天机不可泄露!”窦莺卖起了关子。
“你就告诉我好不好嘛?”雪儿拉着窦莺的手摇啊摇的,活像个撒娇的小孩。不光是窦莺,连飞燕这个真小孩也不由失笑。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窦莺摇头晃脑地说。
“你又不是佛,当然就可说啦!”雪儿眨巴眨巴眼睛,理直气壮地说,“莺儿姐姐可是菩萨,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菩萨啊,你就可怜可怜雪儿吧!要是不知道个究竟,雪儿可是会吃不好睡不香,真真是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啊!莺儿菩萨就救救我吧!”
听到这些话,车中三人不由大眼瞪小眼:这个雪儿,胡闹起来果真比霜儿更胜一畴啊!
不过窦莺还是不能答应,而且还有正当理由:“现在还不行。总得我写好剧本,跟肥肥和婵儿说好了才能告诉你啊!万一他们不同意呢?”
“肥肥一向很听你的话,婵儿姐姐又跟你那么好,怎么会不同意呢?你就先告诉我嘛!”
“会不会同意是一回事,征不征求意见是另一回事。不能因为他们对我信任,就不尊重他们。这是原则问题。”窦莺表情非常严肃,“雪儿,等一切确定下来,我一定第一个告诉你好不好?”
雪儿早就被窦莺的语气镇住了,哪还有不点头的份儿?
窦莺恢复了笑容。
这时,阿杜突然推开车门道:“她们都有份,我呢?师娘,你可不能光顾着妹妹啊!”
“额,臭小子,我何时说过不管你了?你等着瞧吧,有大反派的角色我一定不会忘了你!”
“那可不行!我可是风liu倜傥,人见人爱的阿杜,这形象一看就是英雄人物,怎么能演大反派呢?”不知什么时候起,阿杜变得超级自恋。
“去!不想演反派就什么都别演了!要知道,反派可比正派难演多了。给你演是看得起你。再说了,你不演反派谁演?功夫那么好,皮又那么厚,不怕别人怎么着你。”说着,窦莺不由分说地关上了车门。
阿杜目瞪口呆,想起《窦娥冤》中饰演张驴儿父子的两个演员的下场,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坐在车里的几人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静了一小会儿后,笑成了一团。窦莺更是为自己这个突然想到的主意得意不已。
《窦娥冤》的成功,大大地鼓励了窦莺。明知道是剽窃,窦莺还是不自主地有些志得意满。她当然不会就此止步——就算她想,肥肥也不会同意的。在现阶段,剽窃是必要的,但却不是长久之计。
窦莺心中已有定计,她要真正走进这个世界,观察体会这个世界,了解这个世界,写出属于这个世界的故事。这不是件简单的事,不过她也不急于一时。虽然她学的是理科,语文也一向是她的弱项,却长于作文。再加上与他人不同的见识,她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写出精彩的故事。目前,当然还是搬抄前人的故事了,也算对那个失落的文明的一种怀念吧!
下一部戏,窦莺已经选定了《西厢记》。本来她还想写《白毛女》的,可考虑到社会原因不得不放弃,改为被金圣叹评为“天地妙文”的《西厢记》。这类才子佳人的戏码,应该不会受到责难吧?先让霜儿唱红《西厢》,再隆重推出《西厢记》,也不失为好广告!
此外,她还打算排一个童话剧,准备由飞燕、阿杜等人来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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缠mian的雨挡不住吹雨园的成功,漫长的官道通往吹雨园的前程。
沿途经过大大小小的村庄,赶上晴天或是有室内戏台就停下演出几场。故而半个月的时间,他们只走了两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