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红妈妈吩咐了,要您随我在院子转转,早些熟悉环境。”约莫半刻钟之后,云儿怯怯的开口了。
绫罗看着这小女娃,心下生出一丝怜惜。
“嗯,我知道了。你今年多大了?”
“十四。”
……真是万恶的旧社会啊,这还是个孩子。
“那你怎么……会来这里的?”绫罗暗自猜忖,莫不是和我一样被卖过来的吧。
“爹爹在后院赌坊输了钱,还不起,就拿我来抵债了。”
果然!
云儿口中答着绫罗的问话,两眼却盯住桌上的一小碟点心。
“这是什么?”绫罗伸手捉起一块,放在鼻下闻闻,一股子清香味。
“是桂花酥。”云儿眼见着眸子里就汪起了泪花儿。
“给你吃。”绫罗只道是这孩子肚子里缺吃食,就递过去一块。谁知云儿没接点心,竟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我娘……我娘以前就常做这种点心,拿到街上卖,卖不掉的就偷偷拿给给我吃。。。也不知道爹爹有没有又打娘了。”
唉,也是个可怜的孩子。绫罗掺起云儿的手,安慰道,“以后有机会了,我带你去你娘卖桂花酥的街上看她,好不好?”
云儿闻言,抹了抹眼泪,答应道,“嗯。谢谢绫罗姐姐。云儿带你四处转转。”
虽说不是什么清净地方,小楼小院儿建的却不失精致。嫣红院是左中右通连的三栋楼房,均是三层,青漆粉饰,珠帘不时铃咚作响。中间围个园子种些花儿草儿的,倒也没见着什么人。
云儿仿佛看出绫罗的疑惑,“绫罗姑娘,嫣红院每日里酉时里开门待客,早上辰时歇业。”又指着楼上偶尔出现的人,“白日里少来些个客人,也是冲着专门的相好去的。姑娘们大多歇息养神,待到晚上好出来见客。”
绫罗点点头,瞥见左边楼旁开一月亮门,似是通往后边还有一处院子。正想过去,被云儿扯住了,“那地方可去不得。”
四下瞅瞅无人,方把嘴附到绫罗耳边低声道:“西京这地界上,老辈子留下不少和嫣红院一样的去处,但是嫣红院又与别个不同。红妈妈年轻时也是个红姑娘,结交了不少权贵,不知和着什么人开了赌坊,也做些赌徒生意。”
“在这里,若还不起债,是可以拿人来抵的。有那赌红了眼的押上妻女……院子里不少姑娘就是这么来的。”
正说着,对面过来一娇俏女子,云鬓凌乱,睡眼朦胧的。云儿看见她,打住话头,有些畏惧的叫了一声,“梅香姑娘。”
梅香抬头瞧了二人一眼,停住脚步。
“这就是那个新来的大小姐?我当是多巧妙的人儿。也不过如此。”打量的眼神透着一股不屑的神情。
“梅香姑娘,红妈妈让您到逐月小阁给绫罗姑娘……”云儿低眉顺目,话未说完就被打断了。
“行啦,知道了。我这不刚起来呢吗。等会过去!”梅香甩了甩手,有些不耐烦,又往别苑去了。
见绫罗还望着她的背影,云儿解释到,““梅香姑娘原是嫣红院的头牌。后来相好上一个年轻公子,指望能赎身出去,就不见客了。谁知道这公子后来考了功名就甩下她,娶了大户人家的小姐。她萎靡了许多日,风头就败了。”
“她自己不是能挣钱么,自己赎身不就得了?”绫罗收回目光,不解地问道,却把云儿问的笑了。“进了嫣红院,钱都得交给红妈妈的。红姑娘若能攒下几个私房钱也是不容易的。被发现了都是要罚的。
姿色好些的,碰上个肯替自己是赎身的,就让买去做个小也是愿意的,也算从良。自己把自己赎走,是万万没可能的。红妈妈又怎么肯放人?”
云儿的笑容里头,有些是童真,尚不知未来的艰难,却也是夹杂了些认命的意思了。倒是把绫罗说的心里拔凉。
看来自己是进了个大火坑了。这里不是长待的地方,她可不想“终生从业”。
瞅机会逃跑吧,别的再说。被云儿这么一说,也不想再转了,就回了逐月小阁。
坐了不一会,梅香过来了。
一开始无非是训斥一翻,说不要想反抗想逃跑之类的,红妈妈手底下是有人的,抓回来就少不了皮肉之苦。然后又开始一一讲明嫣红院的诸多规矩,如何招呼客人等等。
绫罗算是长了见识。原来青楼里姑娘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靑倌是最低的,就像是云儿这样的,还没长开,既当着使唤丫头还得学技的;还有色妓艺妓,品相技艺也有上乘下乘之分,价格也不一而足。若有那姿色一流又才艺过人的,就被拔个头筹,即云儿说的“头牌”姑娘,是鸨母的摇钱树。
“听说你还会琴棋书画?”
梅香突然一问,绫罗回答不上来。“啊……大概是吧。”谁知道我会不会呢。
“还挺谦虚。”掩着嘴轻笑,风情万种。
“红姨刚才交代了,要你今晚就出去见客,亮亮盘儿,别的就不用应酬了。看样子是打算把你捧成个头牌了。”梅香转身,淡淡说了一句,“我就奉劝你一句,少动什么‘千金易得,真心无价’的痴心思,男人都是没心肝的。”语罢,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唉,真是可惜了。绫罗坐在梳妆台前,托腮望着镜中的人。
好端端的个小姐竟落至于此等烟花之地,也怪不得要寻死了。就这么感慨着女子的红颜薄命,竟忘了现如今落入烟花之地的却不是旁人,正是她自个了。
兀自坐了半晌。看着情形,硬来怕是行不通的,别的办法也没想出来。听梅香的语气,头牌姑娘是轻易不让破身的,暂且放了心。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恍惚间已到掌灯时分,院里人声渐嚣。红姨的高调嗓门透着难以阻挡的热情,嫣红院人影如梭。
云儿送了脂粉首饰过来,帮着打扮停当。粉嫩嫩的一袭,更衬的绫罗颜如舜华。
红姨等不及,进来催人,绫罗也只好起身。
一路穿过走廊扶梯来到正阁三楼,所经之处尽是莺声燕语,笙歌丝乐。从三楼正中的青罗帐子后面往下瞧了一瞧,尽管已做好心里准备,绫罗还是郁闷了。
楼下大厅里的圆桌方桌上坐满了人,看穿着打扮,不乏权贵富贾之类。有年轻的公子哥,也有大腹便便土地主似的人物,中年者居多。
竟然还有些干巴老头,绫罗心想,果然声色犬马代代有。都这把年纪了也敢来折腾。书里说的那些翩翩书生巧遇青楼女子结良缘之类的,估计是瞎掰的。
红姨轻拍双手,待安静下来以后,清清嗓子,“各位爷,多谢各位赏光。来我嫣红院的,想必都知道我也院子里这些姑娘们,是什么姿容,什么才情。咱今个先谢谢各位捧场。”
顿了一顿,又说,“嫣红院也决不让各位失望。来,绫罗,过来。”
说着,把绫罗从帐子后边接过来,“今天给各位介绍咱嫣红院的新头牌姑娘!”
说到这里抬高了调门,“这是我们绫罗姑娘!”
众人只往她身边瞧。
一个清灵的女子闪身出来,她黛眉如画,双眸清澈似水,一头乌发垂落,更衬的肌肤雪白,穿了一身粉色衫裙,质地轻薄,浑身散发出一种明丽的光彩,恍若朝阳,极美。然而神态恬淡,气质灵秀,纵使一身娇艳装扮却无丝毫的风尘气,既不烟视媚行也无哀戚之色,与其他的姑娘相比,高下立显。
好一个绝色佳人!众人眼球均被吸引,一时间竟无人做声。
绫罗面上颔首一笑,微微一福,“绫罗见过各位。”
下面这才由寂静转为一片起哄叫闹。有人反应过来,已经开始叫着要出价了。
红姨恰到好处的出现,把绫罗挡在身后,“各位爷,今儿就不妨碍各位高兴啦。绫罗姑娘先回,三日后再来见客,到时还望各位爷赏光。有缘者自可一享芳泽。”
说完全然不顾楼底下一片抱怨喊叫声,牵了绫罗的手往偏楼走。
绫罗明白,这正是红姨的精明之处。就今日形势来看,三天后必是客满盈门,到时候自己的身价有增无减。心里对红姨还是有点小佩服。如果是在自己生活的时代,她说不定就是一个手腕了得,叱咤风云的女强人。
须知料想千般好,事情却没有那么顺合人心的。走到楼梯拐弯处处,迎面上来一个大胖子,一脸肥肉,一看就是营养过剩。他目标直接,伸手就往绫罗脸上摸。绫罗一歪头,让他扑个空。
“红妈妈,开个价吧。”胖子不快地收回手,口中是跟红姨说话,眼睛却是盯着绫罗。绫罗瞧他,没有三百斤也有二百五十斤,横着长过竖着,心中反感不已。
“我当是哪位,原来朱公子啊。”红姨灵巧而敏捷地挤到两人之间,“刚才告诉各位爷啦,我们绫罗今天不见客。您还是三天后再来。”
“一百两。一百两买一夜,怎么样?”红姨话音未落,朱公子紧接着开了价。
一百两是个什么概念,绫罗不大清楚,不过听楼下的一片唏嘘之声,想必也不算低了。
她是没有发言权的,只有紧盯着红姨的嘴,生怕她一激动应承了这胖子。要真这样,还不如死了干净。
红姨没应,心中却暗自思忖,这胖子一开就是一百两,少也是不少了。不过……开门做生意,还是得有个规矩的,就这么应了他,三天后怕是难应付场面。况且,三日之后,这女娃的身价只怕会更高。
于是红唇一抿,笑的灿烂,“朱公子果然大方!可是咱开门做生意的,说出去的话,钉上板的钉。若是就这么应了您,怕是别人也不答应吧。您还是三天后再来。”
听红姨这话,绫罗长舒一口气。你个死胖子,一边呆着去吧。
朱公子不乐意了,“红妈妈,瞧不起我朱某人是吧,我平时可没少往你这嫣红院砸银子吧。这点面子你也不卖?”一脸色相变的凶狠,挥手招呼后边的人,“给我把绫罗姑娘请过来!”
一帮子乌合之众就要涌上来抢人。
“哎,哎哎哎……朱公子您这是干什么,朱公子,朱大爷!”
局面超出了红姨的料想。姓朱的胖子也是得罪不起,只有一边挡着绫罗一边往后退。
绫罗此刻真恨不得生了翅膀飞走:已经被红姨长指甲挠了好几挠,楼梯是窄又陡,不停地有人伸手拉扯她,一身绸纱锦缎小绣鞋还没穿习惯,眼看就要被朱胖子的人得手了,红姨竟是慌不择路,大力往后推了她一把。
绫罗不防备这一推,重心不稳撞在扶手上。栏杆有一根是松动了,未来得及修葺,抵不住一个人的重量,竟断裂,绫罗直直从楼上摔了下去。
天啊,难道注定逃不过这个死劫?!
林美芽还是林绫罗,跳湖还是跳楼……绫罗脑子一片混乱,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