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海）崔立
他觉得自己的生活就像白开水一样清澈见底。
他每天上班下班，吃饭睡觉，放屁撒尿。早上6点起床，做饭烧开水，洗脸刷牙。7点刚过，他就得扔下碗筷，拽起包匆匆往外跑。路远，他不得不提早去乘车。到了公司，他先擦桌子、洗杯子。然后倒好开水，打开电脑，开始他一天的工作。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钟摆一样，每天周而复始，复始周而，重复再重复。
有一天，他忽然觉得这样的过程有些无聊，无聊得让他觉得每时每刻都像是在挥霍着这个生命的极限。他想，是不是该改变些什么呢。
他想到了退休。可按他的年龄，离退休也还有十多年的差距。也就是说，他还要以这样的方式再重复这十多年。
那是一个多么漫长的十多年啊。他觉得这样过的每一天，都像在过一年那么难熬。那这样的十多年，又该会有折合多少天的多少年啊。
他不自觉地有些心灰起来。
他记得他曾经有过很多的计划和打算。他计划花一个月的时间爬完珠穆朗玛峰，再乘火车去西藏逛一圈，还可以去看看美丽的西双版纳，丽江等等。可那些都只能成为一个梦想，他根本没时间去。公司忙，他每天都有忙不完的活，他休息了，没人可以顶他。
他真的是累了。他想了一夜，他把他所有的计划都好好梳理了一遍。他要结束他现在的周而复始，然后就去周游全国，如果费用足够的话，还可以往国外跑跑。
第二天一早，他临6点半才起了床，在老婆惊讶的眼神中不慌不忙地去洗脸刷牙，7点的时候，他刚把脸擦好。然后慢条斯理地去给自己盛饭，再慢慢吃着。
快8点时，他才拎着包去上班。
到公司时，已经9点半了，他迟到了。他微笑着面对门卫惊讶地目光，这么多年来，他还是第一次迟到。他是公司里有名的准时。
他刚坐到座位上时，就被主管叫住了。满脸怒意地主管瞪着他，问他为什么迟到了？他一直微笑着，却不说话。主管又安排他做一些份外的活，一个和主管有些暧昧关系的女同事常把一些活仍给主管，主管就常安排给他做。以前，他总是忍气吞声地去做。而今天，他拒绝了。主管惊异于他今天的拒绝，刚想再说什么，他说了句，没其他事，我回自己座位上去了。说完，他也没等主管有什么反应，径直就出了办公室。
下午时，经理找上了他，告诉他主管反映他最近工作不是很踏实，问他是不是有别的什么想法？他知道那是主管在恶意报复他。他本来不多说什么事情也就这么过去了。可他忽然想到了别的什么，于是他说，是，我是想辞职。
经理有些发愣。在这个公司，属他和经理工龄最长了。经理面色变得凝重起来，问他，你都想好了吗？他点头，说，是。我都想好了。
那好，经理有些惋惜地点着头，叹了口气说，好，我一会打电话给财务部，把你的工资结清了。你在公司这么多年了，我会安排多给你三个月工资。
经理还说，以后有什么需要，可以来找我。
他说，好。他感谢着经理。
走出公司大门时，他顿觉闷在胸口的那一大片乌云似乎都一下子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一样，眼前全是灿烂。他几乎是笑着跑回来的。他从没那么早到过家。
以至老婆回家时，他已经把饭做好。以往都是老婆先到家，然后做好饭等他回来的。老婆下班早，离家也较近。
老婆问他，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他刚想说，想了想又怕老婆听到他已经辞职的消息过于吃惊，于是他微笑着说，我准备辞职了。
老婆像在看恐龙一样看着他，愣了半天，你，你准备辞职？你为什么要辞职，你辞职了以后我们吃什么！
他万万没想到老婆的反应会这么大，他想和老婆说他昨晚在睡觉时想到的计划，他那周游全国乃至全球的伟大方案。
老婆把手机里刚收到的一条短信给他看，那是儿子发来的，儿子还在读大二，短信上有儿子需要的一个金额。三千块。有急用。望速寄。
他看着那个数字，就像猛地被击了一闷棍一样，顿时就懵了。儿子正是要用钱的时候啊。
老婆的眼睛已经红了，老婆说，儿子正是用钱的时候啊，你不是不知道，家里没多少积蓄哪。你，你还想辞职吗？
不，不辞了。他苦笑着，叹了长长的一口气。他的脑子里跳出来的就是儿子的脸，仿佛此刻儿子就站在面前，想他伸出长长的手，说，爸，给我三千块钱吧。
整个一晚，他都混混噩噩地睡着。
第二天一早，6点闹钟准时响起，他又像往常一样，匆匆爬起来，做饭烧开水，洗脸刷牙。7点刚过，他又扔下碗筷，拽起包就匆匆往外跑。
紧赶慢赶，他到公司门口时。门卫很是惊讶地看着他，说，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已经辞职了吗？
是啊。他想起来了。那份退工单还在他包里呢。
他叹了口气。走出公司大门时，他一脸茫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