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的春风吹得人间焕然一新。
梓云清晨是被春风给刮醒的。昨夜就那样睡了,窗子都忘记关。他揉着惺忪睡眼缓慢的转醒。昨夜他都没有注意到从这窗子望出去是一番多么美丽的江南景色。杨柳依依,和风徐徐,梨花满枝。真真的烟花三月。有几株桃花吐了心蕊,一枝一枝的探了过来,恰恰好的停在他的窗前。是伸手便能采撷的距离。难怪昨夜梦里嗅到淡淡的花香。就是这些可爱的小东西让他的梦都变得甜蜜了。梓云枕着双臂,靠着框盯着桃花瞧。似是羞于梓云的视线,它们一张素净的面盘上染了讨喜的粉红色。风过时,那花瓣还害羞的抖了两抖。梓云看着就觉心情大好。眯起双眼与阳光道了声早,便伸了个懒腰,微微清了嗓子便开始唱。
乔生被梓云咿咿呀呀的唱声扰醒,他昨夜坐到半夜才睡着,这么早的被扰醒,乔生本能的扯起被子往头上蒙。突然想到什么一个鲤鱼打挺就坐起来。那在吊嗓子的分明就是梓云。他原来是无论在哪里,遇到什么事都会练嗓子的?那就难怪林郝那人会知道梓云在哪里,并且还找上门来。那边的歌声似是要停止。他赶紧下床,胡乱的裹上衣服就去敲梓云的房门。
“你这是……”梓云见着乔生那衣衫不整,睡眼惺忪的模样不解。
乔生边整理衣衫边说:“我以为你又要走。”
这是在担心昨天的事情再次发生。梓云笑道:“你要这副样子,我还是宁愿自己去。”
乔生微红了脸,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样子。使劲揉揉眼睛,抓了抓披散的头发,憨憨的笑:“我这就去洗漱。”说着往房间走,关门时又探出头,道:“等我一同去吃早餐。我很快的。”说完冲梓云一笑,关了门进去。
如乔生所说,他的确是很快就整理完毕出来了,这时梓云也刚好打理好一切开门。两人一同就客栈里吃了些早餐,太阳还未过枝头,两人便往衙门那边去了。
这个季节正是春困,恰当的温度和湿润的空气都催得人困意来袭。街上走动的人自是没有多少。但是府衙的守卫却是早站在那里了。看门的仍是那位兄弟,他该是昨夜没有睡好,双眼下的两个黑眼圈异常严重。他手握长矛,频繁的打哈欠,看那样子,像是随时便能闭上眼睛倒地睡过去。这人的脾气梓云昨日可就见识过了,现在又是一副没睡饱的模样,那更是心情极差的,这样与昨日相同,贸然的上去定又是一顿闭门羹。
“昨日也是这人。”梓云道。
“怎么?你怎么问的?”
“就问他陈大人府上可有一个叫采袖的人。”
乔生暗自说他单纯。笑着摇头,道:“一定是被轰出来了吧。”
梓云皱着眉转头瞪他。虽然他说的是事实。可就是因为他那样笃定而轻松的说出事实,他才不舒服。就像自己的举动多么幼稚一样,且是早被他看穿会有怎样的结果一样。
乔生见他表情生动,与其说是发火,倒不如说是在使性子。一点威慑力都没有。那样似一汪清池的双眼半是嗔怪半是羞愤。许是昨夜的隔墙长谈让乔生再一次笃定了梓云的情感,他竟伸手拍了拍他的头。就与影儿做对了什么事情,梓云高兴了便拍拍她的头一样。这是觉得他可爱。
梓云一张脸皱得快像个老头儿,却是说不出什么狠话来。只得任由乱七八糟的情绪憋在肚里,最后憋红了一张俏脸。
乔生见他那个样子,笑得越加开怀,收回手不再闹他。道:“你待会儿看我的。你在这里先等着我。”说着就走到那士兵面前。从怀里掏出了个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交到那人手里,笑眯了一双眼,作揖到道:“我想问问陈大人府内可有一名叫做采袖的男孩?”
那人听见又是一个来问这事的。脸皱起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乔生又往他手里添了些,道:“麻烦兄台了。”
那人思忖半晌一咬牙,要乔生把耳朵付过来,将府里发生的,他能知道的一切都告诉给乔生。说完,一脸正经的交代:“我可是看你是真的着急着找他才告诉你的。你可别到处的说。不然我可是得回家种红薯了。”
“是是是。这事在下是肯定不会随处乱说的。”乔生向那人告辞,走来梓云跟前,将那士兵的话全盘的告知:“那人说陈大人府里确实是有一个叫采袖的人,可那是几个月之前的事情。因为是接入府的路上不知为何被人调了包,加之又是男宠,所以这不光彩的事情自就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了去。他说他们大夫人后来处理了这件事情,但是是如何处理的他们没有一个人知道,那以后,在府里就再没见过那男孩。陈大人也是命令他们三缄其口。这事几个月下来也就像没发生过一样了。”
梓云越听越是心惊。大户人家处理掉不光彩的事情的办法好像只有……他想着便问:“这么说……这么说……阿五他是……不在了?”虽说他早已做好了阿五可能不在这世上的准备,可是事情若是确实的发生了梓云仍然是无法接受。心头似有千斤重物,瞬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比起悲伤,更多的是恐惧与愧疚。他六神无主的不知道该如何去偿还。
乔生抓住他双臂,劝:“那士兵并没有说阿五死了。他只是说再没在陈府见过。这个‘没见过’很有可能是阿五已经出了陈府,自由的过着他自己喜欢的生活。”见梓云仍是悲伤,他继续道:“你想想,若是真如你所想,那他们把尸体往哪里抛?这么长时间怎会没有人察觉?他们不可能让一个人凭空的便消失了。更何况阿五对他们并没有任何影响,他们完全没有理由将他灭口。”
梓云这会儿正没了主意,或者说他内心里更期望听见这样的语言来理性的告知他,他想法中的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就像汪洋大海中的一根浮木,溺水的人是一定会死死抱住的。梓云的眼里的悲伤与恐惧渐渐的淡去。他问乔生,“那我们该去哪里找他?”
关于这个问题,乔生也是没有头绪,他宽慰梓云道:“我们先回客栈,向老板将临泽的详细问个清楚。我们对临泽都不熟悉,若是这样盲目的去找只会事倍功半。”
梓云此时已将全部的信任放在乔生身上。他正慌张,深知自己做不了决定,即便是勉强的做了决定也不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那便不可能是正确的。于是乔生说什么他都点头答应。
二人回到客栈时日头已过正午。乔生的肚子已是咕咕直叫。他劝梓云吃饭劝了半晌才劝了动。饭后与客栈老板问清楚临泽内的详细方向和具体路线,这一商量便是近黄昏。
梓云见着一天就这样的耗费了,心中愈加惶恐。焦虑的情绪即便他是不说话乔生都能完整的感觉到。他强硬的将梓云扳回来坐下。这人从他与老板交谈开始便一直那样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站在门口来回的踱步。梓云这样是生生为这小客栈当了活招牌,进来吃饭的客人络绎不绝,倒是那人却是浑然不知的模样,走了会儿便是跑出门去看,不知道他看些什么,乔生怕他又独自去寻,几次的在与老板说话时不得不跑出去确认梓云去了哪里。不过幸好的是,梓云似是真将乔生当成了支柱,他并未走远,他只是心里着急又恐慌才一遍一遍的往往外走。不这样他无法舒缓心里那些翻涌的情绪与不断涌现出来的胡思乱想。那些情绪和想象似一团烈火,烧得他坐立难安。这会儿一晃便是一个下午过去,梓云哪里还有心思去关心肚子问题。他只盼着乔生能熟悉了路线快些的去找。管他是什么时候,该做什么。
乔生费了些力气才让梓云吃了些饭。不等他说就拉着他去寻了。
此时正值春季最美的时节,临泽的街道上满是人,小河边还有小姑娘在放河灯。灯火阑珊的,一片春意盎然。梓云却是没半点心思去欣赏如斯美景。拉着乔生在人群里来回的碰撞。好几次撞了人还火大的瞪着对方,那样无礼的样子。乔生一路的善后。终是忍不住扯住梓云的横冲直撞,道:“你别着急。总会找到的。你信我。”梓云将唇抿得发白,只管盯住乔生的眼睛。不出声。乔生知道他的恐慌,在袖里握住他五指指尖,来回的摩挲,道:“这里人多,都快辨不清方向。我们往那边去找,也能看清这边的人流。今天该是临泽的什么节日,不然大伙儿不会都出门了,这么热闹。我猜若是阿五从府里出来过着自由的生活,那么这样的热闹节日他一定会来。”说完深深看着梓云,像是给他勇气,他握住梓云五指的手也更用力一些。接收到梓云的信任,他便牵着他往旁边人流少的小道里走,不曾松开。
梓云与乔生的双眼一路的就没离开过主道上越发多的滚滚人流。不一会儿小道的路就到了尽头,再拐个弯就是一条黑暗的胡同。乔生正思考着该换哪条道便是被人猛力一拉,连带着梓云两人踉跄的跌进了胡同里。那胡同里没有灯火,外边的灯光也只能照亮入口的一寸地方。梓云遇见这样的事情,又因为黑暗而看不见东西,他本能的靠紧乔生。他刚要开口唤,脸颊就遭了一拳。拳头落下来时他听见乔生的叫声。随后就是一阵拳打脚踢。梓云能够感觉到他正被一个宽厚的躯体覆盖着,耳边是不断不断加重的喘气声。他知道那是乔生,虽是还没有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他却再顾不得许多,大声的喊:“别动他!”
那些人却是不理,甚至连说话声都没有。梓云突然极其厌恶自己再夜间便看不见东西的毛病,他现在甚至连有几个人正殴打着乔生都不知道。他挣扎着要起来,却是被乔生死死的按住。他开口低低的喊:“别动!”是弥漫在空气里的血腥味。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些人才离开。乔生晃晃荡荡的想要站起身,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一个踉跄便栽倒在地。梓云大惊,心头跳得厉害,呆愣了半秒,伸手扶住了他。眼泪却是毫无预兆的流下来。他咬着唇不停不停的喊他名字。
乔生挂在梓云身上,将全身的重量都交付到他身上。气若游丝的回应他:“去找医馆。就在这胡同的尽头不远处有一家。”还好下午他与客栈老板问清楚了这些,不然这会儿不知道又要耗费多少时间去寻医馆。
梓云的泪砸进乔生发间,他这会儿才察觉到梓云哭了。连忙的撑住,安慰:“我没事。这些都是皮外伤,找着大夫就好。你别急。”
梓云只管把头点得用力,嘴上不出声。他加快步子往胡同的尽头去。
找到医馆时,那大夫正要关店,梓云老远的就喊。从前的高傲清冷完全的不再了。那大夫见来人伤得重,连忙的叫小徒弟把灯点起来。他检查了伤口淤青,抬头看了梓云一眼,说:“怎伤成这样?医药费怕是会贵些。”
梓云从怀里取出一锭银子,往桌上一放,撇得死紧的眉心里全是怒火。
那大夫垂下眼,即刻便叫徒弟拿来店里的好药材。
这一阵折腾,直到半夜梓云才搀着乔生从医馆出来。路上的小店全关了,偶然路过的也是敲打着梗锣的巡夜人。这夜里黑,借着月光梓云才将乔生带回了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