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已是艳阳高照。
昨夜醉酒,今早头疼得厉害。李嬷嬷考虑周全,早就差人给我送来了醒酒茶。
伺候我的小丫头看着才十来岁,低着头,有些怯怯的样子。
我“恩”了一声,草草抹了把脸,用打娘那儿顺来的冰蚕绸子随便扎了两个髻。不知神后姑姑那顶华冠究竟是多重,我瞧着当真是累赘得很。偏仙娥们都争相效仿,好好的一头青丝,硬要绾成个拖把的样子,上面插上大大小小的金钗银钗,倒和人界那些个卖糖葫芦的吃饭家伙有些相似。
这边还没胡思乱想完,衣服却是换好了。我无意瞅了瞅镜子,却发现左脸颊上多了个红印子。
红印子!我不由怒火中烧!那红印子虽有铜钱大小,却是醒目得很。定是那李嬷嬷搞得鬼!这老太婆当真是阴险。前几天羽哥哥害月信闹脾气,成天板着张臭脸。我看他也是不容易,不便和他计较,索性寻了李嬷嬷一道玩耍。岂料那老太婆硬是拿着些奇怪的东西往我脸上抹,那气味怪怪的,颜色红得磕碜人,颇有点像我养的猴子精淘淘那对火红的屁股。我一看就不愿意了,好好的一张脸,抹成屁股做什么!她见我不依,又拿出什么块红纸片子要擦我的嘴!好家伙!却比那屁股还要红!我当场翻脸,威胁利诱加撒娇,总算逃脱了脸变屁股的厄运。啧啧,如今倒好,她竟趁我醉酒,却不顾我的感受,满足了她自己的阴暗老心理!——
这老太婆的审美品味比那些头上绾拖把的仙娥们还要不如,偏还会耍阴谋,当真是可怕得紧。我心里一寒,忙扯起袖子擦脸,岂料怎么擦也擦不掉,脸颊竟还有些生疼生疼的,这却是怎么回事!
眼见得那块印子越擦越红,最后我好端端的一张脸竟成了个红屁股的半成品!这李嬷嬷委实是没有道德,偷袭也就罢了,偏只搞了一半,当真是欺神太甚!我“蹭”地一下站起来,一把拎起那小丫头,“跟本仙子去找李嬷嬷!”
我一路火急火燎,道边花木竟折腰。
“李嬷嬷!”此时我发髻歪斜,双手叉腰,摆出一个自以为凶悍的姿势。我那纯洁的娘一直教育我,干架必杀技第一条:气势。
“姑娘你来啦,神君托奴婢像你告辞呢。”
我却忘了娘虽有与水神殿的花精树妖们干架的丰富经验,但大多是失败的经验。那李嬷嬷四两拨千斤,只轻轻一句,我堂堂温玦仙子就愣在当场,早忘了此行的目的。
此时用“呆若木鸡”来形容我那呆样当真是再贴切不过。我这一呆就呆了很久,半晌,才呆呆地问道:“你说……羽哥哥,他走了?”
“大早便走了。嘱咐奴婢莫要扰了姑娘的清梦。”李嬷嬷望了我一眼,“咦?姑娘这脸是怎么一回事?”
我狠狠瞪她一眼,“莫转移话题,这笔帐待会儿慢慢算!”说话间我猛然意识到自己太过温柔,于是飞快恢复了叉腰的姿势,“招!羽哥哥他怎么走了?!”这一声说得相当泼辣,音调拔高,话语间夹杂着咬牙切齿的恨意。我的气势爆发得实在突然,尤其是经过方才那木鸡呆样的衬托,把李嬷嬷那颗衰老的心脏震得不轻。
她揉着胸脯,讪讪地从怀中拿出封信,“喏,姑娘莫急,神君给姑娘留了话。”
我扯过羽留的那封信,愤愤地拆开,一边顺便问候了他的火神爹爹和他火神爹爹的爹爹。
“玦儿,羽前几日接到父君密令,有紧要任务在身,不便久留人界。羽恐玦儿闻之伤神,故一直未能相告,今日不辞而别,望玦儿见谅。玦儿你此次解救皇帝已积满功德。如今三界恐要生变,玦儿你道术低微,不妨寻得一处清修。切记自保。羽字。”
这白粉笔,居然不辞而别!这白粉笔,居然只身犯险!这白粉笔,居然临行也不忘嘲弄我道术低微!这白粉笔,居然将救皇帝的功德都算与了我!这白粉笔……我不由酸了鼻子,眼泪如滔滔江水一般喷涌,“呜哇!死白粉笔!臭白粉笔!我温玦诅咒你,诅咒你的白马前腿抽筋抽得你坠马而亡……呜哇……”
“姑娘,神君还嘱咐奴婢将他的神驹转交给您。”李嬷嬷满脸无辜,小心翼翼地说。
我这一声“呜哇“的尾音还没来得及飞上去,就给生生地噎住了。
阴毒,白粉笔好生得阴毒!
我悔不当初,心里忙不迭念叨:马儿啊好马儿,你千万争气,千万莫抽筋啊!
我哭了好久,哭得委实是口干舌燥,哭得委实是筋疲力尽。
于是我的嚎啕大哭逐渐变为了呜咽,又逐渐变为了抽泣,直到最后我脸也不红了,气也不喘了。
李嬷嬷瞅了我一眼,“姑娘哭够了?”
“唔……”我方才将白粉笔好好怀念了一番,这才发现他委实是个好哥哥,想必此次不辞而别也是有原因的,心中便好受了许多。如此一来,我不免想起找李嬷嬷的初衷。
“你为何要趁着我醉酒,将那红红的东西擦在我脸上!”我质问道。
“奴婢万万没有啊,”李嬷嬷边说着将脸凑过来。此时我面色平静,想必那红印子相当显眼。她瞅了我好半天,面色却张皇起来,“老奴瞧着……”她却有些结巴,“这印子……”
“这印子究竟是什么?”
“唔……姑娘,这……奴婢不好说啊!”李嬷嬷支吾着,我仍迫她说,她最后腿一发软,竟给我跪下了,“奴婢不敢说,姑娘饶了奴婢吧。”
我见她那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心里颇有些不耐烦,便揪住立在一边那小丫头问:“那你说说,是什么!”
“回姑娘的话。姑娘脸上这印子,奴婢倒是瞧着有些眼熟。云妃娘娘侍完寝后,脖子上也有过的。”这小丫头被我吓得不轻,声音也有些发颤,好像生怕我怪罪的样子。
岂料我的注意力说时迟那时快就转移了。
“云妃是何人?”
“是皇帝陛下新封的妃子。”
……
我一时感慨,竟再也顾不上去想自己脸上的印子。云妃,云绯……却不知这是云绯之福,还是她之悲哀!
这情义二字,究竟和解?
我怅然叹了口气,这世间的情义我温玦不懂。羽哥哥于我的情义,我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的。如今他已离了京师,我又留在此处做什么。
我朝李嬷嬷摆了手,转身便走。
“姑娘,那吻痕……”李嬷嬷有些犹疑地叫住我。
什么?吻痕!我一个激灵。那印子,竟是吻痕!
虽说我温玦在水神殿一呆近八千年,期间只同花精树妖作伴,连兽类的妖也没见过几个。虽说我那原先是只兔子仙的娘委实纯洁了一点。但是,在我来人界修行的前几个时辰里,娘却还是教导了我一些道理的。这当中至关重要的一条,便是不能被男子随便亲。想那天对付魔界的少主陵,是我主动咬的他,不算是亲,更不算是被亲,也就罢了。想那天羽哥哥不小心碰了我的额头,我见他害月信不容易,便也罢了。如今,我堂堂温玦仙子竟在醉酒时被人亲了脸,还亲出了吻痕,这还得了!我在心里飞速列出偷袭者名单,然后一个个排除,最后得出结论:定然是羽哥哥那厮!
亲了我却灰溜溜跑了,这厮当真是阴险到极致!
火神之子羽公子,我“嘿嘿”一笑,这笔帐我温玦仙子定要日后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