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骨丹，服之，半个时辰毒发，毒发后手足脱力，口不能言。三日不解，形神俱灭。解救之法，唯有以九天帝君宗庙中的上古圣泉水浸泡。帝君宗庙只有帝君同神后能进，除非嫁为神后，我必死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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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翘，你利用我。你早就算好了时间。没有什么迷魂烟，你只是为了让我服那陨丹。你终是比我想得更多。你知道，幽篁洞不会那么轻易被扳倒。我服了噬骨丹，熏若登位便是无眉做神后，我便必死。你要鹞不费一兵一卒稳操胜券，于是你将赌局开在我身上，你却不惜用我的性命作为赌注。
姐妹之情，终敌不过你对鹞之情义。
我只觉身上没有一丝力气，整个如烂泥一般瘫倒在水神爹爹的怀中。水神爹爹的脸在我眼前渐渐放大，眉毛拧成一团，嘴巴一张一合，竟是我从未见过的张皇。有冰凉的水珠落到我的嘴里。
还有羽哥哥，那么沙哑的嗓子，那样地叫喊，呵，叫得真难听啊……白粉笔不应该是俊逸潇洒的么？羽哥哥，他却叫得整个身子都在颤，真是难看——不过他真的不疼么？那样重的伤，这样叫下去，他怎么受得了。唔，那样大的人，总是不会照顾好自己，真正叫人忧心。
鹞，你竟失措到手中的酒杯都给洒了。你不是一直都自负得紧么？你不是一直都泰山崩而面色不改么？今日这般失礼，我倒该记下日后好嘲弄你一番。唔……你是以为我终是不肯嫁你，你也以为我轻生了吧，是不是？小鱼儿似乎总是惹你发怒，小鱼儿自知对你不住……好吧，小鱼儿以后再也不同你斗嘴了，可惜神仙没有六道轮回，小鱼儿无法许你来世……不，不对，纵是有来世，小鱼儿也无法许你什么的，我还有熏呀，我答应了要同他一起在毓秀山种桃，一起牵手到老的……唔，鹞，你看，小鱼儿只能对不住你，只能这样了。对不起嗳。
你们都不要哭，不要喊，玦儿只想睡，玦儿好累。玦儿不想死，玦儿，只想睡一会儿。
脑中好乱，乱成一团麻……恍惚中，有什么破碎的声音传过来。终是要开战了，我阻挠不了，终是阻挠不了……
彼时以为自己老气横秋天资聪颖，却今日才知有多么可笑。可笑，我温玦，总是一个累赘，一个无用之神，一个笑话……
我听到一个声音。温润如水，在这乱作一团的大堂响起，那样清晰，似微风拂面，真好听。熏，是你，我知道是你。只有你，才有这样干净的声音。
努力将眼睛睁开，熏，你在哪里？你的丫头想再看看你，就看最后一次，可能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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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看到你了。熏，你还好好的，真好。
嗳？不，不对，你为什么要跪下来，熏，你要干什么！不要跪，熏，你不可以跪的。
不要，跪……
你的声音还是那么清淡，却为什么让我那样心痛。那声音那样真切。
“熏自请贬入凡尘，生生世世受六道轮回，永不得飞升为仙。只求鹞殿下对水神、火神一众既往不咎。他们所忠不是熏，而是皇兄遗命。熏自请拆除仙骨，从此再无萤石昭示，熏再不是天定帝君。”
该死的，为什么……要听得这般……真切……
那声音听不出情感，听似平淡如水，却字字印在我的心上。就像一块烙铁，狠狠地烙上来，烫得我要昏死过去。
“熏，叩见帝君鹞。”
满室寂然。大局已定。可这不是我想要的结局。
熏，你说“叩见”，你说“帝君鹞”，你终究低头，终究不战而败。只是，你的牺牲却如何值得？你不仅未得到自由，反而赔了一切……为什么，为什么要放弃……都是我，都是我！熏，都是我害了你，我终究害了你……我以为可以让你解脱，我把自己看得太高，我忘了自己是那样没用，最后，终是要你来给我收场！
——
绿翘，她在赌，赌熏的心中，我的命，究竟有多重要！比帝君之位重要？比那么多年的隐忍重要？比众神的生死相托重要？比自由更重要？
她赢了。她护了鹞，我却害了熏。
不，不，不要……
可不可以，不要这样……
我讨厌自己，我讨厌这样的自己，这样一个没用的自己！
——
有女子的声音响起，咬牙切齿，尖锐似指甲划上原木，决绝似锦缎撕裂，“好啊，好！熏殿下，好一个当众悔婚！你们当我无眉是什么，你们当幽篁洞是什么！温宿，一万多年前你拒绝我；今日这个男人又为了你的女儿拒绝我，哈哈，哈，我无眉竟被你水神殿两次三番侮辱！无眉老女，水性杨花……你们真当我不知道？真当我不在乎？我无眉当真是命贱吗？！你们欺我，你们一个个，都欺我太甚……我无眉诅咒你们，诅咒水神殿，诅咒你们的后代，不论男女，生生世世不得真爱，全部不得好死！”
女子的声音以尖叫收尾，接着便似有物体倒地的闷声。下一刻，无战的声音响起在耳畔，“不许寻死，不许！眉儿，我的眉儿啊……”
我却听不进去，再也听不进去……
任是良辰美景动人，终究会曲终人散。人走茶凉，一切虚伪的包装剥开后，净是不堪。天上人间，不外如是。
那些再与我无关，我知道自己快死了，这一刻，我的眼中、脑中、心中，只有一人。
熏，你正对自己催动什么诀？你看起来好疼，疼得眉毛微颤，却还是那样好看，真的很好看……
熏，我终于想起第一次见到你的样子了嗳，时间太久我都快忘了。可我知道那记忆一直都在，一直在的，就在某一个地方好好藏着。
熏，你说我是怎样喜欢上你的呢？是因为你的倔强么？你看你，既然疼便表露出来，为何还是在笑呢？你总是笑得一成不变，笑得比哭还不如，白白骗去了我好些的心疼……
真的，是心疼。
以前我总想着快些长大，可现在却后悔了。如果你能一直好好的，那我也做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好了，不嫁便不嫁，反正你要要陪着我不娶。反正玦儿做什么都是要拉上你一道的。
可是现在我眼睁睁看着你剔除自己的仙骨却无能为力。唔，这一刻我终于明白，明白了何为无奈，何为悔恨，何为眷恋。
你早打定了主意要抛下我，你早算好将我送到鹞身边，可是我不依，我不依，你的丫头不依啊……
又是一阵腥甜涌上来。我努力地睁眼，想将你瘦削的身影印在脑里，深深地印下来。
我看到了，熏，你也望着我。我看到你的眼睛里有笑，这一次，你真心地对我笑，就像那晚一样。你终究是喜欢我的……只是你我，终究有缘无分。
现在我终于懂了，懂得你的生活方式，你的隐忍，你的话，你的笑，你的吻。玦儿都懂了。
可是你看，玦儿无法告诉你了嗳。玦儿已经没法开口说话，玦儿要死了。唔，也好，这样玦儿就不会将你忘了，玦儿要将你记住，永远记住。你到了凡间，也不要忘了我。不要过奈何桥，不要喝忘川水，不要，忘了我。
熏，玦儿好累，真的好累。
我要美美做一个梦，最好梦到你。
你是答应了？我看到你对我露出最后的一笑嗳，真好看。
那我也回你一笑吧，唔，算作约定。
——
慢慢地合上眼。
四周渐渐归于沉寂。
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