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向不愿来这鹞君庙,一来是厌恶那些游方术士,佛道一家,我自是对这所谓圣地无甚好感。二来怕就是天生了,以往不知为何,一旦靠近这鹞君庙便觉心中有些吃紧。于是以往娘亲要我陪同她来这鹞君庙上香的时候,我要么就是找理由推脱,要么就是留在外面怎么也不肯进去。唯一一次跨进大门,就是听闻那鹞君庙至高的舍利塔顶有一支五彩鸟羽,一时好奇了些,才远远看了个大概。偏生那次点背,叫一炉燃得正旺的香火熏掉了一小截辫梢,自那以后我是怎么也不肯迈进一步了。
这次却不同一般,为了寻到娘亲,哪怕是问到些蛛丝马迹,我也是要亲自去走一遭的。只是这边还没下马车我便有些胆寒,大抵是反应过激了一些,竟流出豆大的汗珠,叫王平看在眼里,却是委实奇怪了。
我不理会他异样的眼神,待车夫“叱”地叫了声停,便径自跳了下去,寻思着先去寻那卖假玉的老李。
谁料却打探到一个颇耐人寻味的消息:老李骤然发了财,昨日晚上便收拾了摊子回家,吃香喝辣,再也不愿遭这风吹日晒摆地摊的罪了。
“老李发财,那是得益于前日来的一个青年大官人。那官人穿得那叫个好,你决计是没有见过,”那卖斗香的老头啧啧不停,待瞟上我同王平的服饰,却又有些尴尬,“唔,小姑娘穿得倒也不差,可愿买些香?小老儿这边,桂花香、莲花香、牡丹香、茉莉香那是应有尽有啊。”
我正听到关键,却不想这老头贼精,只等着我投掏钱买了他的香才肯继续往下说。王平见状忙掏出些碎银两,老头见了银子,笑得满脸老纹,直打哈哈道:“那官人一瞧便不普通,却看上了老李那摊子里的假玉,喝!你是不知哇,那一开口就全买下了,付的钱够老李全家一辈子的吃食!老李命好,命好哟~”那老头用贼溜溜的眼睛盯着我,又开始不说话。
我气急,王平又伸手递了些银子。
“你再猜那官人为何要买那假玉?哈!猜不中了吧,那是因为一个女人!你猜女人我见到没有?”他顿一顿,王平又要掏银子,老头却抬手挡了,“哎?小老儿是有规矩的,事不过三,待小老儿全都讲完了你们便再打赏一次,中间是怎么也不能给了!这是原则,决计不能破坏!”
我胸闷,道:“不破坏,绝不破坏。老人家你便快说吧。”
那老头眼神一敛,作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小老儿自然是见到了!那女人可是个美人,大美人啊!”他说得眉毛一耸一耸,甚是夸张,“小老儿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周正的美人,当真叫我移不开眼,移不开眼。”
“老周头净会吹牛,不过见了一双眼睛,便断定那是美人?”身边卖神像的一位农家姑娘听了我们的对话许久,此刻却忍不住插话了。
“哎?小老儿怎么吹牛了?那美人便是将整张脸都遮起来,小老儿也能瞧出是个美人!那样的身段,那样的气度,你说怎么不是美人了?”
那姑娘讪讪,“虽蒙了面纱,确实是极美的。”
“唔,”老周头继续道:“那美人不过就随口一说,说老李那摊子里有块玉瞧着顺眼。明眼人一瞧便知是仿的,可那青年官人也懒得问那美人是哪块,只吩咐一声,立时把老李的小摊子给整个端!啧啧,那魄力,也只为那等美人做才算值!”
我却心下狐疑:遮面的美人?我鱼幼微活十三岁,见过最美的女人无外乎是娘亲。而前天正是小成口中娘失踪的日子。
“老人家可知那青年官人是谁?”我问。
“不知。小老儿确实不知道,这个问题便不算费用了。”他再不开口,王平心领神会,又给他递了一次银子,比前两次加起来都要多。
那小老头眯了双眼,神态自得,自顾自哼起了小调。
我同王平无奈,互换了眼色,只得进了那鹞君庙正殿去寻管事大师。
我素来听小成说那鹞君貌丑,今日一见,却还是吓了一跳。那样的铜铃眼蒜鼻头,一张肥脸足有簸箕那般大,下巴一直垂到胸部,弄得看不见脖子,还有那只状如峰峦的大肚子……我委实对那描绘肖像的人佩服,这般鬼斧神工的相貌,若要画出来也着实需要些想象力了。我凝视那鹞君几刻,恍惚却觉得他咧嘴对我笑,那一张兔唇竟瞧得我有些亲切感,端得是新奇不已!
我拍拍自己的脸:回神回神,方才定时眼花,定是幻觉!
这边管事和尚已经过来。王平示意我莫说话,道:“见过大师。不知前日可有身份尊贵的香客来过贵宝刹,在下有事要问那位贵人,不知大师可否行个方便?”
“前日?”那和尚生得有些胖,开合两条肥唇道:“鹞君庙香客众多,不乏贵人,哪里能知道施主要找的是哪位?”
“是一位公子,还带着位美貌的女子。”
“公子?”那胖和尚道:“这便定了。前日只有一位来访的公子算得贵人,只是他身份太尊贵,是直接见的方丈大师,至于身边有没有带女子,小僧却不知了。”
“那不知现在方丈大师可方便?”
那胖和尚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今日已快到申时,方丈大师已经开始给本院众弟子布道讲法,讲完法便要打坐修心,倘若施主一定要见,也只有等到明早了。”
王平看我一眼,我道:“也好。”而今时间已经不再要紧,重要的是寻得那贵公子的真实身份,寻得娘亲的行踪才好。
“敢问大师贵宝刹可还有厢房?”
“近日香客多,男客那边怕是没有,女客倒还是可以住下的。”
王平道:“谢过大师。”又转身拉我到一边,商量道:“这可如何是好?”
“你便先回去吧,明日来接我就是,”我道:“老师那边正好也需要有个交代,鹞君庙是佛门圣地,我在这边是怎么也不会出事的。若是我今日回去了,保不准下回出来又有多难,再言,不找到娘亲,我怎么也不愿意回去!”
王平沉默一会,终于道:“也好。”他伸手在我肩上轻抚两下,似有些不放心,终于又走至那管事和尚处,帮我打点银子捐了香油钱,随后同那管事和尚道:“舍妹今日便留在贵宝刹,在下明日来带她回去,还望大师多关照些。”
“施主放心,佛门清幽之地,令妹决计安全。”你和尚上下来回扫我几眼,“小小年纪多受些佛法熏陶,也是件极好的事。”
“烦劳大师。”王平作揖道别。
“施主请。”
王平在那管事和尚的陪同下出了鹞君庙正殿,我则暂时留在原处听候安排。无意又见一眼那鹞君像,竟觉得他比方才还要鲜活一些,此刻笑得甚是恣肆,端得有股子玩味,叫我心中一凛。
“你是何人!”我忍不住朝那佛像喝道。下一刻那佛像忽地回复正常,偏生身后有个尖嗓子应道:“小僧是管事大事叫来的,是要带女施主去厢房。”
我吓得不轻,只差没原地跳起来。回头看,那小和尚显然也有些吃惊。于是我只得装作一派镇定的样子,道声“有劳”,满腹狐疑地跟着那小和尚出了正殿。待忍不住回看那神像,那瓜瓢一样的丑脸竟又开始盈盈地朝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