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在叠翠楼已有半月。
金三娘虽曾对我的相貌有些埋怨,但我是红衣亲自买的贴身丫头,她倒也不好多说什么。半月来我一直守在红衣身边,倒也鲜于楼里其他人接触。三娘和红衣举止虽特殊了点,叠翠楼却是全无妖气的。我百思不得其解,白狼在此处放下信号却又是为了什么?
只是我越发觉得红衣不是一个简单女子。她曲儿唱得是极好,却极少演出,除了扬羽,更是从不见客。我一度料想她不是凡人,无奈怎么也无法窥破。于是我只得继续潜伏在她身边,以期等候到时机。
今日的叠翠楼十分热闹——威名赫赫的骠骑大将军苍狼来联谊镇练兵,即将造访叠翠楼。
楼里早清了场,上下全清扫干净,装扮一新,只等着骠骑大将军
金三娘今日化了浓妆,胳膊上金镯子玉镯子带了足有七八个。她穿了一身透明的低领艳色纱裙,扭着屁股下楼的时候,那些镯子叮叮当当地响作一团,格外引人注目。
连红衣也露面了,这骠骑大将军的势力可窥一斑。只是她却未施粉黛,只穿了件简单的红色长裙,面上淡漠,随便捡了个不显眼的位子坐着。只是楼里其他几个唱曲的姑娘却不似那么冷淡,一个个都兴奋得紧。跑堂的小伙计则激动得满面通红,止不住地去茅房撒尿。
一阵沸腾的人声夹杂着爆竹的轰响传过来,想必是那骠骑大将军来了。小伙计大都伸长了脖子,一副迫不及待要一睹尊容的样子。姑娘虽是矜持一些,脸色却也是变了,眉宇间隐藏着急切。唯有红衣仍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我正狐疑,却猛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那股气息愈发地接近,我不由握了拳——是妖气!
——白狼通知的主公便是这位么?终于出现了!单嗅这妖气,却分明是只修行已有万余年的狼妖!
红衣的嘴角却也是几不可见的抽动了一下——难道她也感受到了?果真不是凡物!我不由更加肯定了几分对她的揣测。
“将军今日光临叠翠楼,真是折煞三娘了!”金三娘无限风情地迎上去,却被那将军的近卫毫不留情地推开。那将军生得甚是彪悍,一双眼睛闪着凶光。他用那双锐利的眼巡视了四周几个来回,倒不像是来喝酒听曲,而是在整肃军容。底下人均屏着气,不敢再发一言。
“本将军选她!”
众人循着他的方向指过去——将军所指的,却是红衣。
我的心咯噔一跳,这将军周身煞气正重,且一眼便挑中了不施粉黛的红衣,怕要对红衣不利!
“将军好眼光,红衣的嗓子可是名动全城~”金三娘轻抚上那将军的肩膀,声音酥软。
“赏——!”那将军的一声短促威严,一边却狠狠推开了金三娘的手。
近卫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金三娘接过一看,一张脸便笑得更为谄媚了,“谢将军!”她鞠了身子刻意卖弄风情,一边回头对红衣道:“三娘这便嘱咐厨房上最好的菜!红衣,还不好生上楼准备?”
“不用了,我这便带她走!”那将军颇有些不耐烦的样子,“银子少不了你的。”
“红衣她……”金三娘瞪圆了那双狐媚的眼睛,哪里料得将军说出这话!终于保命占了上风,她支吾道:“也好,也好……”
红衣却是开口了:“红衣只是在叠翠楼卖唱,不曾卖身。”
登时气氛便紧张起来。三娘吓得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弄得纱裙滑落春guang乍泄,一边嚅声道:“是红衣大胆,将军息怒呀!”
那将军却看也不看她,只沉了声,恨恨地盯着红衣,“你当真不肯跟我走?”
我察觉他们之间似乎涌动着一股暗流,不由念了一个诀,将手伸向了衣襟里藏着的法器。正要动手之际,却有一个声音响在耳边,“霓裳,莫轻举妄动。”
我一怔!竟是扬羽的声音!这周围哪有他的身影?他竟也监视叠翠楼多时?只是这样一来情势便更为复杂。我觉得自己被搅入了一个局,却没有害怕,反倒莫名有些兴奋。
那将军一个飞身便向红衣扑过来,谁料却并未伤害红衣,只揽了她,作势便要闪身出去。
“你休要搅局。”红衣这一声说得极小,却是瞒不过我的耳朵。
那将军却是笑了,“有什么值得你留在这里?你还不走,就不知道自己大祸临头了么?”他手上一紧,红衣便动弹不得。
“苍狼,你继续如此,莫要怪我手下无情!”红衣的声音仍旧是低低的,脸却一反常态显露出怒色。
“哦?你难道愿意在这些人面前暴露身份?不是埋伏了很久了么,怎么今日竟舍得?还是——”苍狼的眼中精光一闪,“遇见了那扬羽后脑子就变笨了!”
红衣气急。她咬了唇,面上满是恨色,却不再发一言任凭苍狼将她带走。凡人只道红衣终是屈于威严,我虽将这一切瞧在眼里,却无奈于扬羽的嘱咐,只得装作什么也不知。
……
“你究竟想做什么?”我淡淡望着坐在跟前饮酒的扬羽。他依旧是一身白袍,一张俊脸上有些许迷醉。
“那你呢?”他抬眼望我一眼,复又低头饮酒。
“我下凡是修道来,自是要杀妖。你方才为何阻我?”
“未到时候而已。”他懒懒回答,“你可知道红衣是谁?”
“不知。”我不觉赧然。
“呵,那倒也不奇怪……”他抬起头,一双眼睛却恢复了几分清明,“你还未成年,道术自然不高,又如何能窥破她的身份。”他又饮一口酒,“她是魔界西城主的二女儿,隐匿于人界收集情报已有几千年。我追踪她也有两千多年,却是近年才发现她化身了红衣埋伏在这叠翠楼,便是我,与她相斗也无必胜把握。”
“哼~”我却霎时不悦,“你也知我道术不高,极需要这修行机会!你的事情却又与我何干?为何偏要阻我去抓那狼妖!”
他却笑了,霓裳,你料定你能斗得过那狼妖?”
“如何不能?员外府的白狼不就是我捉的?”
“一个不到千年,一个修炼万载。那白狼不过是苍狼的手下,埋伏在员外府几月,外人都不敢多见,只为找寻红衣而已。白狼为了练功走捷径四处搜罗小妖,一时失策,却被你给捉了。这样一只不成气候的妖,你也好意思提?”
“你……你竟全都知道!”
“守护官职虽小,管的可不少~”他哈哈一笑,我愈发觉得他瞧不起我。
“唔……”我不由涨红了脸,“对,我没用,我斗不过那苍狼!你小小守护,却法力无边……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我连红衣是谁也窥破不得,却又如何去斗那狼妖!”说着说着,我竟觉满腹的委屈均涌上心头,眼里不禁含了几滴泪。
“你这小仙子,当真是玩笑不起!”他笑得更加开怀,“莫哭莫哭……”他用一双大手帮我抹了泪,“倒也难为了你,明明仍是个孩子,却要独身在这人界闯荡!”
“你莫要胡说,我才不是孩子!”我猛然想到熏,忙不迭争辩道:“我很快就长大了!我不是小孩!唔——”我却又狡黠一笑,“这回便不再和你计较,你成功了将功德分我一点就成!”
“好!”他爽朗一笑,“喜怒无常的霓裳仙子,羽记下便是。”
第二日,红衣大早就回来了。叠翠楼上下都惊讶得很。
“红衣,”三娘有些害怕的样子,“莫不是你惹恼了将军?”
“三娘放心便是。”红衣的脸上依旧看不出表情。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三娘用玉手顺了顺胸口,脸上又恢复了那抹妖媚,“这一夜可把三娘担心得紧呢,身子倦了,这便上楼,红衣也好生歇息~”她扶了扶发髻上别的一朵粉红月季,扭着腰肢一步一摇地走了。
“小桃子,”红衣唤我,“我累了,你来帮我梳洗。”
我随她进房。她坐在梳妆镜前,淡淡道:“你为何不问我?”
“问什么?”我索性装糊涂。
“倒是个伶俐的小仙子。”她嘴角的一抹笑极淡,“你可知我为何留你?我一早就看出你的身份呢!”
我不回话。
“扬羽关心你。他关心的人,我自然好奇。”她抬手拆开发带,一头青丝倾泻,明艳不可方物,“我替爹爹做事,替本族做事,不曾主动害过人,若非情非得已更不曾有伤于神界。却不知神界为何要时时提防我,偏还要派了他来。”她声音清冷,却不知为何,我竟觉得她有些可怜。
我正欲开口劝慰,却觉颈部一阵麻,接着便觉手脚无力。
“你这几个时辰再不能动。今日该是时候了结。他既关心你,我便不想杀你。只愿你不插手我与他两人的事罢了。”我被她安置在房间屏风的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