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韋明说：“不过，你和我的命都攥在老头子手里，必须由老头子本着他的意思来安排我们的命运，见了老头子再说吧！“刘峙一听，嘴巴动了几下不再出声，浑身又颤动起来。两个人来到官邸会议。里面坐满了陆、海、空军政大员。人们把眼睛转向刚刚进来的人，但是神情是冷漠的。刘峙找了一个地方坐下。杜聿明却心头一紧，脸上立刻蒙上了一层阴影。他的情绪远不如一个月之前出征徐州的时节，那时是作为一员大将出马去拯救徐州的败局。为了屏障南京，保卫达官显贵们的身家性命、妻室儿女和万贯家財的时候，那时人们亲切的作态，期望和信任的热情的语言，慷慨的允诺，肉麻的恭维，不一而足。而今，他失掉了一个最大的兵困，丢掉海州、商丘、连云港。徐州又岌岌可危，挟优势的装备，精锐的兵团，大量的飞机、坦克，竟然一筹莫展，徐州杀成了―盘死棋，使人们的希望破灭……杜韋明默默地挨着刘峙坐下，不想再去人前伸出挺长的胳膊握那白皙的肥胖细腻的手，以表示自己是与众不同的深孚众望的了不起的人物。这一刻他的心像是停止了跳动，周身的血液都在心里冻结成了冰块。真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啊！此时此地只有刘峙暗暗地拉了他一把。作战厅厅长郭汝瑰报告作战计划，他指着地图说：“我军以打通津浦路徐、鲜段为作战目的。徐州方而以主力向符离集进攻，南线，李延年、刘汝明、黄维三个兵团向宿县进攻。一举击破共军，夺取宿县，打通徐、蚌交通。”
蒋介石听完立刻站起来，用眼睛寻找杜聿明说：“你回去，马上部署进攻广杜聿明不得不站起来。他心情悲切，语调低沉地说：“这一决策我同意，但是兵力不足，必须再调五个军加到蚌埠方面，否则打不通徐、蚌交通，黄维又有陷入重围的危险，能不能将驻守清江的第四军、南京的第八十八军，从东北撤回来的第五十二军迅速向蚌埠集中，另外再从西安、武汉调两个军……”蒋介石眉头紧皱，使得他的脸都变了相，就像杜聿明在割他身上的肉似的。他不满地说：已经六个兵团了，还束手无策吗？”他摇摇头，“五个军没有，三个，可以想办法，你先回去部署进攻。”
杜聿明立正，转身走出去，刘峙在后面紧紧跟随，两个人一句话没说，坐上飞机向北飞去。杜聿明向机长明令：“翻宿县南平集拽，我和黄维）。”
飞机下出现了褐色的原野。苍茫大地显不出战争的迹象，只有很小的局部地区，地上闪出白色的烟团和火光，告诉人们这里有战争。但仔细看去，平展的褐色土地上，共军大部队正在调动，有的往南，有的往北，有的往西，有的往东，以宿县为中心调动着。‘刘峙大吃一惊，杜聿明心头一紧。杜聿明和黄维对话。黄维的声音：“当面敌入非常顽强，应当想办法，这样打法不行。”
杜聿明说：老头子巳经决定大计，马上会给你正式命令。”
杜聿明从南京回来，因为有了新的决策，老头子又答应给人，所以，一进“剿总”司令部，就给参谋长李树正下命令：“请兵团司令官来，李树正叫通电话之后返了回来。杜聿明搓着手说广以十三兵闭守徐州，以邱清泉、孙元良两个兵团担任攻击。要求今晚就进入攻击阵地，越快越好，趁丼军正在调动之际。”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信心，而且有些激动，又可以打一下了。他一扫黄伯韬被歼后的晦气，向刘峙说广邱清泉兵团在北，黄维兵闭在南，两个主力兵团南北对进，这两张王牌是抛出来的时候了，至亍李延年、刘汝明两个兵团，可以起个配合作用，如果再给五个军投到南线，那就有十分把握。”
邱清泉和孙元良赶到。邱清泉傲慢矜持，等待人先和他说话；孙元良则显得活跃，见面就问广请了什么圣旨来了？”
杜孝明说：“高兴的是黄维兵团赶到，巳经迸到侩河地区，以致刘伯承部队全部西调。老头子决定：南北对进夺取宿县打通徐、蚌交通，以便主力撤过淮河。正式命令随后就到。我和经扶在南平集上空兜了一圈，和黄维通了话，下面炮火连天，充分发挥了我们炮火的威力，战车也横行无忌。我们六个兵团集中全力干。”
他作了一个手势，“邱兵团在东，孙兵团在津浦路西展开。”
孙元良走到地图跟前，指着地图说广我们今晚动手，首先攻下笔架山，打共军一个措手不及。”
杜聿明自然欢迎这种积极态度，他把脸转向邱清泉说：“要求各兵团今晚迸人攻击阵地。兵力使用？”
孙元良说广我的两个军全部展开。”
邱清泉说：“我展开四个军。”
杜聿明表示满意，从兵力的使用上，两个兵团都是倾其全力，入们是看准了这步棋的，徐州不是久居之地，必须夺取宿县，打破这种不愉快的局面。刘峙更加高兴，这两个主力兵团“清泉、黄维都是倾全力投人攻击：“徐蚌战场将扭转敗局，夺取宿县会是易如反掌。”
参谋长送来国防部正式命令。命令在人们手中传开，上面有蒋介石的签字。杜聿明说：“附上剿总，意见：七一月二十四日上午九时，同时发起进攻，三路大军统一行动，南平集方面情况如何？”
他问参谋长李树正。李树正参谋长说：“黄维猛攻竟日，没有进展，接火的是陈赓部队。”
杜聿明眉头一敏说：“难怪。”
他顿了一下又问：“任桥方面推进的情况？”
李树正说：“炮战激烈。”
刘峙表示无可奈何广李司令长官担心孤军深人，因为刘汝明在他身边。他是不信任这些杂脾的。”
杜聿明说：“撤退海州，黄伯韬之死，使这位长官心有余悸。催他，命令他攻击西寺坡。”
李延年接到命令，犹豫，不赫意见。他的参谋长说：“空军侦察，共军新近换防，黄维东来，刘伯承不得不西顾，担心的是北面陈毅部队南来。”
李延年看着地图说：“黄伯韬兵团被歼，重心已经南移，鲜埠成了屏障南京的重镇。刘汝明会不会重演冯治安的事故？我不能髙枕无忧，置这几个军的命运于不顾。”
参谋长一时瞠目结舌广命令是委座亲笔签署的……”李延年毫不犹豫地说：“执行。命令第八兵团刘汝明司令官所属的第六十八军向花庄集推进，第五十五军向公平集推进。九十九军直出长安集。我担心灵璧方向，不能不提防我的侧背。经扶仓促之间从蒙城调走孙元良兵团，致使刘伯承乘虚而入夺取宿县，造成今天的难堪局面。”
参谋长说广用炮火猛攻。”
李延年说：稳扎稳打，黄维要么向宿县前进，直接和杜聿明南下兵团会师。要么向我们靠拢，三个兵团并在一起北进。”
预计十一月二十四日，蒋介石的计划付诸实施。北线杜聿明展开六个军，步、空联合向南进攻，南线李延年两个兵团五个军向宿县展开进攻。空前未有的猛烈的炮火轰击着共军的阵地。南平集方向，黄维的战报是：“二十三日酣战竟日，十八军十一师于南平集东南十里处突破共军防线进入浍河北岸。”
杜聿明高兴了：“给老头子发报。”
刘峙也活跃起来：发报，委员长正在操心宿县呢！”四六总前委指挥部。刘、陈两位司令员，邓小平政委，俯身在地图上。地图上标明以宿县为攻击目标的三支蓝色箭头，越来越近的逼上来。张华说广中野十一纵已经归建，摆在蕲县集一线。华野二纵、十一纵、十纵、十三纵、七纵、六纵，江淮军区部队连夜赶到，接替我九纵防务。华野二纵在西寺坡构筑工事，七纵在宿县，华野六纵摆在湖沟集，从湖沟集、花庄集、长安集到沱河集构成一个防御地带，阻击李延年、刘汝明两兵团北进，同时防止黄维向李延年靠拢。九纵已经撤过来，黄维兵团集中上来，有乘夜进攻的迹象。浍河地区便于作战，只是敌人过于集中，不容易割裂。”
刘司令员说：现在我们卡住了蒋介石的咽喉。让他在这里损兵折将。徐州这座坚城对杜聿明用处不那么大了！”陈毅司令员说：“现在就在宿县拿黄维开刀。黄维想夺路前进，三路之中他的处境最不利。利用黄维急于打到宿县的心情，我们放弃浍河，吸引十八军过浍河，用四、九两个纵队，把十八军截在浍河以北，给他分割开，然后以一、二、三、六、十一，共五个纵队吃他浍河南边的三个军。”
张华说：华野部队跑步赶来，估计二十四日，也就是明天上午以前全部到达。”
陈毅司令员说：“那没办法，现在是千钧一发的时机。”
邓政委说广问问陈赓。”
他接过话筒，“陈赓吗？我是小平。”
话筒里响着陈赓司令员的声音广我是陈赓。敌人猛攻一天，下午出动坦克夺我杨庄阵地。阵地一度被突破，在村子里拚了剌刀。我们发动反击，现在阵地已经恢复。”
邓小平政委说广问候南平集担任阻击的部叭，他们给了十八军迎头痛击，给我们争取了时间。伤亡怎么样？”
陈赓司令员说广一个连剰下八个人，包括连长在内。”
邓小平说广迅速给他们补齐。这几个战士都可以当班长、排长，好保持他们的战斗作风。”
陈赓司令说广我明白。他们不下阵地，要坚持到底。原来给他们的任务是三天。”
邓政委说：一天巳经够了，北面部队陆续赶到。现在看来黄维四个军一个快速纵队，紧紧的抱在一起，不易割裂。准备放十八军过浍河，然后由你纵和秦基伟纵队把他留在河北……”陈赓司令员说：“我同意总前委意见。”
邓小平政委放下话筒说：“定下来吧！陈赓同意。这一天他们顶得很好，部队情绪很高。黄维挨了这一棒该有所考虑了吧！”陈毅司令员向张华说广你记，向军委发报。”
说着放开宏亮的嗓音说广十一月二十三日，上午九时，黄维兵团第十八军，在十八辆坦克，八架飞机掩护下，向我南平集猛攻竞日，另一股敌人于南平集东南十华里处突过浍河。我决心放弃南平集，在浍河以北十里布防，吸引十八军过浍河，以我中野四、九两纵队切断十八军与其它三个军的联系，同时于二十四日黄昏，以中野一、二、三、六、十一共五个纵队向浍河南岸之敌出击。歼灭黄维的时机甚好，比歼灭李延年、刘汝明更为有利。”
这也是几天来对南线作战争论之点，所以他特别表明一下。邓小平政委待别提醒张华说：“命令王近山做好准备，大胆穿插，配合十一纵把黄维向东南逃跑的道路切断。”
刘伯承司令员乐了：这就合了王近山的意。他是见了打仗不要命的，还在东来的路上他就打上黄维的主意了。”
陈毅司令员说广鄂豫皖出了一批战将。”
邓政委说，命令陈赓天黑前把部队撤离南平集。按预定地点布防。”
天黑。部队从南平集撤出来，通过大石桥向北开去。旅长徐其孝，团长梁中玉站在桥头等候着队伍。张乾静连长带着他的七个战士，他们都带了伤，缠着绷带，神采奕奕，没有一点疲劳的样子。后面是全团的部队。敌机在空中盘旋，投下照明弹。大地一片漆黑，只有小小的照明弹发着惨白的光，以及白光下照出的小人小马，看出部队北撤的样子。一到照明弹媳灭，大地又是漆黑得什么也不见了。陈赓司令员骑着马赶来，找到张乾静和他的“全连”，他一个个的看着，想起邓小平政委的话：迅速补齐。就从这几个战士中选出排长、班长，保持和发扬部队的战斗作风和光荣传统。他关切地问：住院吧？”
张乾静说广不住。”
“他们呢？”陈廣司令员挨个的看着带伤的战士。战士答道广我们都商量好了，不住院。”
陈赓司令员说：“血还没有止住。”张乾静说广不怕，司令员。战士的血应该洒在战场上，用血浇的土地给人民长出好庄稼来。”
陈赓司令员蓦地想起鲁迅的诗：“雪沃中原肥劲草，寒凝大地发舂华……”不禁眼里滚出泪花，他使劲地握住张乾静的手。张乾静问道：“为什么撤过浍河？司令员。”
陈赓司令员说：“总前委命令，让十八军过浍河。”
他转向团长说：“给他们连补充齐，这几个小家伙可以当排长，保持他们的战斗作风。”
张乾静说广我代表全连请求主攻任务。”
四七二十三日夜。黄维接到由蒋介石亲手签发的国防部正式命令，并附有徐州“剿总”统一行动的指令。黄维向他的参谋长说：“把十四军调上来，命令吴绍周副司令官率八十五军和十八军的四十九师进驻赵集一线。”
说着他叫杨伯涛接电话：“准备夜战。南京决策，杜聿明率两个兵团南来，三路对进，夺取宿县，打通徐、蚌交通。命令十一师于东平集渡河，得手之后向南平集以北迂回，协助一一八师夺取南平集石桥。”
杨伯涛说：“我估计陈赓在南平集。共军火力很猛，打得顽强，反冲击凶狠、坚决，这都表现了共军一个高级指挥员的意志。一个旅的炮火，绝不能使我攻击部队遭到如此大的伤亡。”
黄维说：“这些话少说，打到宿县，否则叫苦也没用。命令执法队督战，后退一步当场枪决，不分官兵。”
场伯涛和他的师长们、战车营营长、重炮营营长，都愣愣的听着。谍报人员回来报告：“南平集没有了共军，不知去向。”
杨伯涛报告黄维：共军撤离南乎集广黄维吃了一惊：惰况可靠不可靠？再派人去侦察，察明共军撤退的方向：跟着他又下第二道命令：“侦察清楚之后，立即占领南平集，控制大石桥。”
黄维在地上踱着，沉思。他向参谋长说广命令十八军拂晓前全部渡过浍河，沿公路向宿县推进。向南京发报：‘我军攻占南平集，此刻正向宿县推进，请李延年司令官配合V二十四日拂晓，十八军全部通过浍河北进。太阳从东方升起。黄维的车子开进南平集。南乎集房倒屋塌，墙上弹痕累累。黄维带着随员视察阵地，他想看看共军阵地被毁到什么程度，以及共军怎么会坚持一天之久，使他炮火的威力不发生毁灭性的效用。他走到杨庄阵地上。阵地已经被毁得看不出眉目，交通沟、掩体几乎都被炮弹射穿，地上是密集的“漏斗坑”。
冻土被烧成灰烬，冒着一歷焦灼的气味，村庄不见了，墙壁只剩下半截石基，树木像被看不见的手从土里拔起来撕毁，劈裂，土地被火焰喷射器喷出的火烧得都是焦枯的……这一切都显示了他的炮火的威力。卸達，共军怎么会生存下来的？对这个问题他还没有得到答案。他走出阵地，杨庄四周都压遍了坦克履带的印子，到处是弹坑和他的士兵的尸体。死者被冻僅了，摆着各种各样难看的姿势，有的被手榷弹炸得血肉模糊，有的是白刃格斗时被刺死的，有的是往回跑时被机关枪扫倒的。黄维想在这之中找到共军的尸体，但没有找到，只见一片片的血迹和一堆堆弹壳、手榭弹的铁盖、砸碎的木箱。他走回来，走上大石桥，看看浍河的深浅。站在石栏杆上，用镜子向北面观察，他想望一望宿县城。陈赓的突然撤退倒使他多心了。南平集，黄维的司令部。正是徐其孝旅长前一天的指挥部。各军长和兵团副司令官吴绍周都相继赶到。黄维说：“谈谈你们的情况。”
杨伯涛说：“宿县公路上有共军大部队运动。宿县已经失守。十一师在蒙宿公路两俩遭到共军攻击，浍河以北的共军构筑了鱼鳞式大纵深阵地，兵力雄厚，严阵以待。”
十军军长覃道善说：“我的后卫发现共军大部队向东南运动。后卫有战斗。”
吴绍周说：蒙城已经被共军占领。”
黄维站起来在地上不安地来回踱着，用手搓着带棱的两色铅笔。他沉默着，沉默着，足有五分钟之久。屋子里的人一句话没说。最后，黄维停下来问广看现在怎么打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