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介石看着地图，人们都揪着心。顾祝同说：“共军紧追不舍，泥河和浍河两岸共军意图明显，是从西南方向兜击我军。濉溪口、马店一带共军正朝着永城方向运动。南面三支部队无疑是共军的三个纵队，意图也是兜击我蒋介石的兴奋劲儿不见了。很明显，杜聿明如果继续西进，会被截击在永城。郭汝瑰说：“如果徐州以南，津浦路以东不见共军，濉溪口共军又大部西阔，与其在永城被共军截击，不如命令光亭，停止西进，集中力量从濉溪口打下去，乘共军西去之际，南下解黄维之围，击破刘伯承，打开徐、蚌交通……”蒋介石把脸转向顾祝同：“你的意见？”顾祝同犹豫了：原定计划，从徐州撤出来不打，转进到阜阳，返回来再打，现在看来，并没有甩脱共军，共军紧紧地跟了上来。与其跑到永城被共军包围，不如乘共军全力西调之际，回兵向南打，和黄维会师，击破刘伯承部为上策，打共军一个措手不及……”蒋介石立刻说广好好，打共军一个措手不及，把陈毅闪到西边，从背后打刘伯承，这是击破共军的最好时机。让飞机带我的亲笔信给光亭，命令他停止西进，立即从濉溪口往南打，和黄维会师。”
蒋介石写完信，把信交给邓文仪说：“尽快我到光亭，不得迟误。”
邓文仪带着蒋介石的亲笔信，坐上飞机沿着肖县到永城的大路飞去。邓文仪向下一看，看到下面混乱的人流和激烈的战斗，真叫他寒心。杜聿明从十二月一日撤出徐州，今天是第三夭了，情况并不乐观，原计划和共军差一天的行程，看来这一天的距离已经被他的混乱、迟延耽误了。而共军很快地插上来，草绿色的长龙已经从两翼包抄上来，灰黑的人流仍然缓缓地在广阔幅员上移动着。邓文仪想：或者杜聿明不了解他周围的情形，只是盲目地逃跑。不是从几千公尺的髙空鸟瞰，不可能看到这样真实的情景。他在为杜聿明捏一把汗。邓文仪焦急地四处寻找，飞机来回盘旋。几次降低高度。才分辨出一片人流中裹着大量的卡车和坦克。无疑这是杜聿明的中央纵队。飞机又盘旋回来，摆动翅膀，示意有所要求，要求地面联系邱清泉站在野外，瞪着眼望着他混乱不堪的队伍。他那火暴的性子怎么也按捺不住了。总部直属部队和机关，杂七杂八的人和车辆插乱了他的战斗部队，前进不得，后有追兵。共军已经和他的后卫打起来。他想整顿队伍准备应战，部队又被插得乱七八糟，收不拢来。由于提前撤退了掩护部队，共军很快插上来，他的辎重大部丢失。他真恨不得枪毙几个人消消气。对着混乱的人群他破口大骂，不知是骂国防部还是骂杜聿明：“蠢猪。总部一群混蛋，怕死鬼。”
命令他的参谋长：“给杜聿明通活，建议把部队停下来，整顿好再走。这样下去，会全军覆没，没法作战。”
参谋报告：“五军五十四师在瓦子口以西的刘楼、香山庙、杨小楼地区被共军截断包围。”
邱清泉一听他的主力部队五十四师遭难，勃然大怒：“和杜聿明联络，我不走了。命令七十二军回去援救。”
七十二军被调回来，跑步往东开。邓文仪乘坐的飞机又转回来，又一次降低高度，频频地摆着翅膀。邱清泉不屑地看了一眼，没有好气地命令对空联络参谋：“和它联络。千什么？老头子派人来体察下情了？坐在南京的高楼大厦里，酒足饭饱之后想人非非，拿当兵的穷开心。我们是在这里受罪！，对空联络参谋报告：“请司令官接无线电话。飞机上带有总统的机密信件广邱清泉不情愿地走过去，拿起话筒就问：“有什么事？我是邱清泉。”
对方说：“我是邓文仪。”
邱清泉听了冷笑一声：“啊，难得！文官亲临战场。把你的飞机飞高一点吧，别让共军炮弹把你敲掉。你们这种人是不会马革裹尸的：邓文仪说：你别生气，你们什么时候可以达到目的地？”
邱清泉说：“我们没有因的地。”
邓文仪说：老先生希望你们赶快前进。”
邱清泉火了广我们往哪里前进？”
上面不回答了，停了一会儿才说：“老先生的命令，把信立即交光亭拆阅。”
只见一个白色的东西从飞机上投了下来。飞机向南飞去。纸片在空中飘舞，上上下下，翻转飞腾，不愿意径直地落下来，故意延宕时间。一种不祥的气氛笼罩着人们。蒋介石的一言一行，已经鼓舞不了人们了，人们倒是担心他来横加干涉。
在人们心目中，他已经成了不幸的象征。而在此时此地，谁又有回天之力拯救这三十万生灵呢？邱清泉一看封面是蒋介石的两笔字，看都不看，顺手递给他的参谋长说：“派车去追光亭。”
信送走之后，人们把脸转向邱清泉。邱清泉板着面孔，装出无动于衷的样子，回过头来朝东边瞪着大眼谛听着。东边响着激烈的炮声。七十二军从他跟前跑步往回返，垌起的尘土迷住了邱清泉的眼。杜聿明带着他的指挥部赶到孟集。自打从徐州出来他还没进过一处村庄。一进村他就向舒适存说：“命令各兵团稍事整顿，收拢队伍广舒适存为难地望着杜聿明，意思是提醒对方，这个决定是错误的。他说：一停下来就什么都完了……”杜聿明说：我担心邱清泉被共军切断。”
舒适存说：那也不能停下。”
杜聿明说广丢掉邱清泉，我用谁打仗？与其那样，不如不走。”
最后说：整顿好就走，不得迟误。”
舒适存说广此时的一刻不比寻常，失去一天的时间，会铸成大错：杜聿明说广有兵在手就无敌于天下。”
邱清泉派来送信的车子赶到了。参谋向杜聿明报告：“总统派飞机送的亲笔信。”
杜聿明拿过信一看上面的字迹，他的脸立刻拉了下来，手也禁不住地颤抖了。这时他不敢看任何人。他知道他的脸色很难看，周围的人们也正在用焦急的目光注视着他，注视着那封信，注视着他那双已经不大听使唤的双手。他早已料到信的内容是凶多吉少了。信被拆开，但信纸在杜聿明手里怎么也弄不舒展。舒适存接过来展开，念道“据空军报告，滩溪之敌大部向永城流窜。望你迅速命令各兵团停止向永城前进，转向濉溪口攻击前进，协同由蚌埠北上的李延年兵团南北夹击，解黄维之围。鼓励将士，要以破釜沉舟的决心参加这次决战。督饬各兵团兼程南下。千万不可避战，要趁共军分离之际，先击破其一部。”
杜聿明的脸色全白了。他望着舒适存，无言地把信接过来。他担心的事情终于出现了。信纸在他手上颤抖。好久，杜聿明的脸上才渐渐恢复了原状。他向舒适存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不管他继续向永城前进。撤到淮河再解黄维之围，将功补过……”舒适存迟疑起来：“万一沿途受到截击，部队遭到很大损失，又不能照预定方针解救黄维时，老头子必定迁怒于你，把徐州会战失败的责任推到你的身上……”杜肀明不解地望着舒适存：“你刚才还劝我不要停下来……，舒适存说：“空军侦察不无根据。共军大部队向西运动，这一情况不容忽视……”杜聿明无可奈何了：“战也是死，不战也是死。好吧，通知各兵团司令官，到指挥部来决策，部队停止前进，就地整顿。”
六四杜聿明在屋子里踱着。舒适存见这情景，也犹豫不定了。说广是走，是打，钧座决策。”
杜聿明说广如罘兵团司令官都主张走，我敢承担全部责任。且看各兵团司令官的态度。老头子多疑，以为我们只顾自己逃生，见死不救。我不想担这可耻的名声。”
李弥满面风尘，闯进门来就问：“为伶么又不走了？”
杜聿明说：老头子来信了。”
他把信递给对方。李弥一边接信一边察看杜聿明的脸色，最后他把伸开的手改变了一个姿势，将信推了回去说广我一切都明白了。你决定吧！”杜聿明说广从徐州出发的时候就担心的问题，现在……果不出所料……”李弥说广我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说，为事在人……”杜聿明说：“现在还在人。看大家的意见。”
李弥说：“一失足成千古恨。”
邱清泉、孙元良赶来。每个人都是满面风尘，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杜聿明把蒋介石的信拿给他们看。问邱清泉广谁送来的信？”
邱清泉说广邓文仪。这都是老头子的亲信，马屁将，吹鼓手。他觉察出我没有好气。”
他们看信之后，都惊讶了。一个个睁着眼看着杜聿明。信又传回杜聿明手里。杜聿明说：如果按我们原来的计划行事，还有可能达到目的地，如果照信上的命令行事，未见得有什么把握，那就是改变了原来的方案。”
邱清泉胸里憋着一股火气，这种走法给广他苦头，辎重、车辆、行李全部丢光。他真不屑和这些人为伍。看了信之后他首先表明态度：“同意命令上说的，从濉溪口打下去。”
说罢忽然把脸一沉，转甸李弥骂道：“十三兵团怕死，提前撤退，共军很快插上来，使我的车辆受到很大损失。”
李弥一听，勃然大怒：“于六兵团提前撤退与我何干？有本事去单独击破共军，洗刷逃跑的耻辱广会上空气顿呈紧张。杜聿明赶快立起来说：“大敌当前，团结为重。孙司令官有什么意见？”
孙元良满面绯红。邱清泉骂的正是他孙元良，和李弥亳不相干。是他于二十九日撤走了全部队伍，以致邱清泉的后尾被切断。此刻他不敢大胆地承认，也没有理由顶撞邱清泉，只说广这一决策关系重大，我完全听命。”
他的心里是想跑，因邱清泉骂他怕死，他不敢提了。而杜聿明希望得到兵团司令官的支持，现在三票已经失去两票了。杜聿明犹豫不决。邱清泉火气正旺，又因为骂错了人转不过弯来，于是说：总座，可以照命令打。今天晚上调整部署，从明天起，第二兵团担任攻击，十三兵团、十六兵团在东、北、西三面掩护。”
杜聿明带着祈求的口气说：“大家冉把信看一看，考虑一下，敢负责，咱就走，不敢负责，咱们就打。这是全军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慎重。”
蒋介石的信又在人们手里默默地传开，最后又默默地回到杜聿明的桌子上。杜聿明明白了：现在他是天时、地利、人和都失去了，已经形成无可挽回的局面。他望着邱清泉，希望邱清泉体察他的意愿。邱清泉说广命令上提的十分重要，应当迅速解救黄维兵团。”
邱清泉是坚持到底的，决不收回他的意见。杜聿明无奈：“好吧，三面掩护，一面攻击。能攻就攻，不能攻就守：他伸手说：把地图拿来。”
舒适存把地图铺开，大家围拢上来。杜聿明就地图上部署：“第二兵团在曲星集，立即在陈庄、前王庄、鲁楼地区占领阵地。左翼十三兵团在李石林、孙瓦房、后刘岗占领阵地。右翼十六兵团在王自楼、赵破楼、义村、庄楼占领掩护阵地。参谋长把这改变电告南京。”
兵团司令官们散去。舒适存把拟好的电报稿交给杜聿明。杜聿明在签字时，加上了“本晚在曲星集。望立即空投粮弹。”
将电报交给副官。社聿明疲倦地坐了下来，感到浑身连一点力量也没有了。他用手摸摸头发和胡子说：“给我修理一下吧！”杜聿明走到院子里，找到一个向阳的地方，坐在凳子上，围上一条白巾，安闲地等待着别人给他收拾头发和胡子。现在他倒不慌也不忙了，一面受理发人的摆布，一面和舒适存谈话：“看到老头子派来飞机，满指望他体谅我们的苦衷，可是……军队是他多年心血积成的本钱，我只是为了把这点军队带出困境交还给他，完了我也洗手不干了。老头子到了晚年，主观、武断、多疑、忌恨、凶残、寡恩、任人唯亲，喜欢奉承阿谀。真是伴君如伴虎呵！”他的卫士开始给他刮脸，他不能说话了。但是他的耳朵仍注意地听着。舒适存凄然一笑广人在不得志的时候，还多少有点自知之明和知人之明，一临髙位，这两件可贵的东西就都丟得一干二净了。这是一个统治者的悲剧。自然，明智之士，不乏其人，有如三皇五帝，这也许是百姓对统治者的一种善良的愿望。但是，有人否定三皇五帝，只不过为了掩盖自己的恶行罢了！”
副官走来，向院子里一看，见正给杜聿明刮脸，禁不住皱了一下眉头。四合院内空旷无物，只有一棵独树。他急忙说：总座，这地方不吉利……”杜聿明示意暂停刮脸，问道：“你会看风水吗？”
副官说：“四合院是四面墙，没有出口。当中一棵独立树，这是一个‘困字。”
他在手上画给杜聿明看。杜聿明的脸上立刻显出了不快。副官说：“我给你把它破了就好了！”
他去找了一把斧子动手砍树。杜聿明的脸色逐渐开朗了。灯光下，杜聿明在吃饭。舒适存又拿来老头子的电报，给杜聿明读：“粑河方面，李延年正面，共军大部北窜。据空军侦察，濉溪口、马庄一带的共军不足四万人。经我空军轰炸，伤亡甚重。你应于两三日内解决濉溪口、马庄一带的共军，勿再拖延，勿再向永城前进，避免作战……”杜聿明再也吃不下饭去了。他吐出口里的饭，制止舒适存往下念。这信倒了他的胃口：“我后悔各兵团停下开会，耽误我一天的行程。”
舒适存说：“钧座如有决心，现在下命令走……”杜聿明踱过去，自言自语地说：南面共军向西北方向‘流窜，濉溪口共军向永城‘流窜……又给我加个避免‘作战的美名。好，如果叫打，那咱就打打看……”六五在华野指挥部里，粟裕司令员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地图。报话机呼叫着，跟踪着追击部队。事情太使人兴奋了，亘古少有的三十万人马匆匆忙忙-丢弃城市，闷着我们兵力薄弱的地方落荒而逃。虽然华野三纵、冀鲁豫纵、两广纵队紧紧地咬住敌人，但是，大部队差敌人一天的路程，而远在淮河边上的部队则相差两到三天，但形势需要，就这样展开了追击。命令是超过去截住敌人。谈何容易，敌人是在拚命地跑呀！粟裕司令员问参谋长：“南线三个纵队到了什么地方？”
参谋长说：“十纵正向百善集前进，二纵到了三教寺，十一纵到了曹市集，已经逬到阜阳通永城的公路上。”
粟裕司令员说：“命令二纵、十纵、十一纵迅速北七，命令九纵―直向西插，超过杜聿明。”
部队疾行。战士们的脚板就像不沾地一样，向前飞着，一个个都是汗流满面。敌机俯冲扫射，轰炸，拦阻我追击部队。聂凤智司令员骑在马上，拔出手枪向敌机射击。他满脸怒气，大声叫着：“不要停止，打着前进。”
机关枪就架在战士的肩膀上向敌机射击。部队队形撒开，跑步前进。着得清清楚楚，在北面的是杜聿明二十万人马荡起的尘雾，和我们平行西进。前边是一片开阔地，一马平川，一无拦阻。命令是执行总前委的命令，不顾一切，排除万难，截住杜准明，不让他跑脱。两支敌对的队伍，像比赛一样争先恐后，各不相让。战丄们跑得喘不过气来，汗流浃背，脸色苍白，就是这样，还是拚命地边着两腿，往前探着身子走者。大个子鲁山，把一挺机枪扛在肩上，汗水顺脸往下流，脸：冲下几条泥河，就像几条爬在脸上的虫虫？样。他的衣服全都湿透丫，冒着烟一样的热气。两只脚踩得地都颤动起来。聂凤智司令员赶上来叫道：鲁山，跑山地的腿到了平地上吃不开巴？”鲁山说：“司令员，什么都是锻炼，哪种锻炼都是不舒服的司令员，你说这是怎么搞的？打黄伯韬的时候，是从阿湖追到碾庄。这次乂是追击，超过去，截住杜聿明。”
聂凤智司令员说广不一样，追黄伯韬的时候，有我们十三纵、七纵在前边截，这一次，我们前边是一马平川，慢走一步，杜聿明就会跑脱的。”
“南边不是有我们三纵队吗？”
“他们比我们的路还远。”
鲁山说：“司令员放心，跑到阜阳，也得把杜聿明截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