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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偶录一

梵室偶谈(共五十五条)

只贵子见地,不贵子行履,谓有见地,必有行履,有行履,未必有见地也。今负狂解,而荡德丧检,痛哉。

因戒生定,定生而戒愈完,因定发慧,慧发而戒定愈胜,故名三无漏学也。今甫习定,戒先芜矣,甫学慧,定先汩矣。以后后废前前,犹竖梁掘圮基址,覆椽截去梁柱也。欲优游寝处其下,得乎。

夫惟得其神者,能遗其迹,亦惟失其要者,必染其病。故今之持律者十人九陡,演教者十人九流,弘宗者十人九妄,得神遗迹,百无一矣。

戒定慧三学,佛法大纲,出苦要径也。今也见律师陡遂废戒,见法师流遂弃教,见宗师妄遂置禅,何因噎废饭,甘守饿而死也。

有戒无定慧,有定无戒慧,有慧无戒定,非真戒定慧也。有戒无定慧,堕欲天,有戒定无慧,堕色无色天,有定无戒慧,堕土木金石,或空散销沉,有定慧无戒,堕邪魔神鬼,有慧无戒定,不免三恶道苦。或曰,若是则古人取乘急戒缓何居。答曰,缓之云,非无也。且豪杰之士,与其急乘缓戒,堕恶道而方升,何如乘戒俱急,常近佛而无退。又因戒生定,因定发慧,急戒即急乘之阶梯,若藉经教为名利本,托话头为优免牌,戒不唯缓而且废,乘虽名急而实缓,甚非古人料拣之心也。

予居径山,始受一食法。有禅者曰,定共戒,道共戒是务。兹在所缓矣,予不屑答也。呜呼,儱侗瞒盰,病通斯世,解文识义,能复几人。若在所缓,应云定夺戒,道夺戒。共之一字云何通。

古之受戒者,修心之基也。今受戒者,我慢帜也。古之习教者,学道之户也。今习教者,破戒由也。古之参禅者,增上之要行也。今参禅者,舍戒别名,谤教涂辙也。革弊防非,在豪杰士矣。

因地不真,果招纡曲,何谓也。方受戒,志为律师矣,方听经,志为法师矣,方参禅,志为宗师矣。不为律师法师宗师,无所用其受戒听教参禅也。犹应院不为嚫施无用经忏,俗儒不为作宦,无用举业,娼优隶卒不为利,无用眩色俳演,承迎趋走也。虽然,以世法图利,事虽卑无大过也,读书规富贵,得罪宣尼矣,佛法博虚名,玷污正教矣。

古者透最后关之谓宗匠,博通三藏之谓法师,尘业不侵之谓持律。今也稍解粗浅机缘,则以宗自鸣,略知流通教典,则以教自负,但护根本四重,则以戒自满。根器狭劣如此,谁与荷担正法。

予寓龙居,有老僧看宝积经云,若先看此经,和尚做不成。予曰,若不看此经,和尚做不成。谓不成和尚法故,谓无所取于为和尚故。噫,可为知者道,难与俗人言也。

予甫受菩萨戒,发心看律藏。阇黎古师试曰,汝已受大,何更习小。对曰,重楼四级,上级既造,下级可废邪。师曰,身既到上层,目岂缘下级。对曰,虽升他化,佛元不离寂场。

一花拈于三藏既说之后,达磨来自佛法盛行之时。龙画就,一点睛则飞去也。今龙影尚无,睛何处点。

迩来宗教大失,在为正法之心不切,为门庭之见炽然。讵知为正法,门庭不期高而自莫及,为门庭,正法以争抗而愈玷污也。

古者大宗匠之埽教为义学,认指为月,不见真月也。彼已具通教理,但不能亲证亲到,故夺其依解,俾入真通。今之学者,尚未梦见教理,何所用埽,不几谤法之罪乎。

如来应世,教随机设,故大小两乘,并行不悖。其小乘者,出家受具,先以学戒为基,次读诵坐禅,随修一法,不必兼行。其大乘者,亦必以戒为基,次读诵坐禅,虽随根各分主助,而要兼修,决无一往禅思不通了义,一往持说不事观心者。不通了义,味禅之犯必成,不事观心,说食之讥何济。迨夫末法三学,分张尸罗,仅成人天之福,而持犯未达,犹未保其人天,禅思每堕无闻之诮,而戒慧两荒,多见沦于恶取,持说每为名利之媒,而戒定俱废,罕不落于空谈。噫,安得豪杰士,一振其颓者乎。身为床座,所深愿焉。

末法衰败,良以邪正不分。丁斯时者,未暇较深浅,急须甄邪正。如以深浅,则如来三昧,迦叶不知,迦叶三昧,阿难不知,乃至六群比丘,犹胜马鸣龙树。正法尚尔,末法可求全责备乎。如以邪正,则频伽在 ,已胜余鸟。砒毒少许,便能伤命,安得不辨于几微乎。故其人正,浅亦可依,其人邪,深愈当斥。正人虽浅,必害少而利多,邪人虽深,必害多而利少。欲辨邪正之致,未有出于教理二种定量者也。

宗者无言之教,教者有言之宗,至言也。三藏十二部,默契之皆宗也,既无言矣,安得谓之教。千七百公案,举扬之皆教也,既有言矣,安得谓之宗。故不以说证分宗教,第以门庭施设者,噇糟汉也。

数见教病则思禅,数见禅病则思教。然有当互救者,亦有可各自救者,良以病在当人,非法门咎也。何谓各自救,实义虎,决不以画饼充饥,真禅人,决不堕恶取空见。三藏十二部,无一法不劝修行,今之不修行者,皆叛教人,非学教人也。西来大意,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今之不务见性成佛,而妄逞邪解者,皆谤禅人,非参禅人也。既云见性,安得拨教律于性外,既成觉者,安得置教律于不觉。即或未能,且以一句话头作见性成佛方便,权置万行门头。必须信得及,守得定,是非莫管,身世俱忘,愤同杀父,急似烧眉,寒暑饥渴,尚无暇知,律检教门,又何暇谤。直以一门深入,未及兼修,亦以一镜既悬,能含多影。故举起话头,万缘俱舍,即檀,十恶俱息,即戒,境风不动,即忍。绵密不断,即进,更无异缘,即禅。真疑历历,穷义路之渊源,诣离绝之境界,寻伺无栖,能所双绝,即慧。若不能舍缘息恶,不动绵密,更无异缘,真疑历历者,当知不名真提话头也。既不真提,独以之为优免牌,且为邪见本,岂法门咎哉。故知教禅,法无优劣,特因地不真,利名夺志,不免作狮子身虫耳。果求其本,则禅亦无病,何求救于教,教亦无病,何求救于禅。又学人因地虽或不真,若遇正师,自能中养不中,才养不才。唯师匠自眼未明,自事未了,盲引深坑,虽正因之士,犹被其荼毒,况适相叩者哉。吾故曰,法门之坏,撑法门者坏之也。

唯真宗匠,可呵教家空言,唯真义虎,可斥宗乘儱侗,否则自救不暇,何坚固斗诤为哉。

今人患不在提话头,患不知所以提耳,患不在废万缘,患废不尽耳,亦不患教人提话头,患不知所以教耳。且万缘既废,身心世界何以依然不废。废恶不废善,犹在人天,废善不废恶,报必三恶,舍人天而趣三恶,谓之有智可乎。又身心世界,既不能全体放下,则真实话头,必不能直下承当。以悠悠泛泛心,而提儱侗话头,自诳也,于悠悠泛泛人,而儱侗教提一话头,诳人也。以诳人之师,诳自诳之弟子,法门抑何罪乎。故云栖曰,人以为佛法复兴,吾以为宗风大坏也。

唯三种人可参话头。一者,夙具灵根,着手便判,身心世界,全体放下,金刚宝剑,当下提起,直待大事了毕,然后或见知识,或观契经,印证自心,接引后学。二者,虽道路未甚明白,能依真实具眼宗匠,死心参究,到歧涂处,自能为我指点,到根节处,自能为我解辟,到转关处,自能为我拶入。三者,既未深明道路,又无真师,必洞彻教理,方死心参究,虽不能通三藏众典,楞严一部,不可不精熟也,譬如独自远行,若不预问路程,断断必有错误。除此三种,其余悠悠泛泛之徒,欲参禅悟道,敢保十个,错有五双。

憨大师,以话头喻敲门瓦子,至言也。识得本无实法,方能用法,而不被法缚。或有病其说破,令不生切心,则金刚筏喻,圆觉标指,亦有过邪。且惟说破,知瓦非宝,亟在敲门,若不说破,必忘敲门,终日玩瓦。救病神丹,而人顾病之,得无愚且狂乎。

归元性无二,方便有多门,然则参禅念佛止观,皆方便也。既谓之门,安得同,若知全性起修,全修在性,则三皆一致,安得异。故真修止贵就路还家,说同说异,增益戏论。

憨大师方便语,曲为末世开助道门,契理契机,善之又善者也。或非之曰,正道不得力,更修助道,教门则可,宗乘断不可。噫,若论向上一着,话头亦用不着。既许话头,已属方便,安得独废助道。必不许持咒为助,先不许提持话头,以话头为宗而许,是谤宗,以持咒等为教而不许,是轻教。轻教谤宗,何止得罪憨师,三世佛冤耳。

今之知识,每于利者令参禅,钝者教念佛,是参禅唯被上机,念佛唯为中下也。夫禅不曲被中下则谤禅,念佛不被上机则谤教。禅教俱谤,扇以成风,遂令禅作虚名,念无实行,可悲也。讵知参禅念佛及修教观,各有夙根。一一根性,各分三品。禅门第一品人,触着便了,更无余事,夙具灵根,如时雨化。第二品人,直下不疑,深藏密养,直待瓜熟蒂落,大用现前,龙天推出,任运利生。第三品人,具大疑愤,如杀父怨,判尽平生,究明此事。念佛第一品人,顿悟自心是佛,念念圆明,第二品人,深信自心作佛,念念入理,第三品人,深信佛力无量,念念灭恶。此复四种,谓念佛自性,念佛相好功德,念佛名号,念佛形像。此四各通三品也。教观第一品人,创闻圆理,顿发初心,成正觉于刹那,示八相于百界。第二品人,信一境三谛,净生身六根,伏住地无明,摧见思尘垢。第三品人,发圆觉于闻经,修五品之观行,习三观以成熏,伏五住而趣觉。由此言之,法无优劣,应病则是药皆灵,机有浅深,执方则因药成病。

身病知忧,家不给知忧,年不熟知忧,方隅不靖知忧。独大事未了则不忧,佛法将澌则不忧,众生业重则不忧。或虽忧而不知所以忧,或复倍增其可忧。噫,忧宁有已时也。

宗乘所以超胜者,具诸功德而无所住故也。若以不具为不住,何异家无斛米两金,而曰超胜千金之子。

古者相宗易,性宗难,故玄奘舍性习相,演教易,证宗难,故神光立雪断臂。今也不然,以宗自鸣者,教茫然也,以教自负者,相宗紊然也。呜呼,难其所易,而易其所甚难,不能举一羽而能举百钧,不能见舆薪而能察秋毫。五尺童子,不为所欺矣。

予游历诸山,备览人情物态,颠倒最多,卒难悉举。且如饮食衣服,尘劳也,惟恐不勤,持诵礼拜,胜业也,惟恐不惰,三聚净戒,出世正因也,深厌烦琐,百年活计,生死根本也,常虞缺略。为佛法慢幢高起,求货利体面顿忘,乃至同一语也,谓出某经论,则弃如怨敌,谓出某语录,则爱如珍宝。世缘中事,与道无妨,律检教门,有违向上。嘻,吾不知其所趣矣。

何谓教,何谓宗。语言施设之谓教,忘情默契之谓宗。故宗也者,虽云教外别传,实即教内真传也。如以指指月,认指为月,不可也,谓所指非月,亦不可也。且诸佛言教,皆指,诸祖语录宁独非指。不认佛指作月,何独认祖指也。又祖所指是月,佛所指宁非月。信祖之所指,何独不信佛所指也。甚矣,人之颠倒也。

发大心犹易,具正见更难,具正见犹易,勤修习更难,勤修习犹易,除心病更难。然心病不除,安事修习,修习不勤,安取正见,正见不具,岂真大心。则直谓之发大心难。

利关不破,得失惊之,名关不破,毁誉动之。既为得失毁誉所转,犹以禅道佛法鸣乎。

不见己短,愚也,见而护,愚之愚也。不见人长,恶也,见而掩,恶之恶也。

或问予,汝何愿,愿生西方。更何愿,愿入地狱。曰,是何心哉。曰,西方则上事诸佛,地狱则下度众生。佛从弥陀始,愿王胜故,生从地狱始,悲心切故。

有禅者问予,作何功夫。曰,念佛。曰,念佛何为。曰,求生西方。禅者嗤曰,何不荐取自性弥陀,唯心净土,用是妄念妄求为。予曰,汝谓阿弥陀佛在性外,极乐国土在心外邪,心性亦太局隘矣。即汝所谓不念不求者,非恶取空邪。

善知识者,犹良医乎。良医能兼疗诸病,亦有专治一病者。兼疗则应病与药,专治非其病不医,故皆能寿夭而生死也。若伎俩唯一,欲众疾普收,其伤害多矣,况一伎未精哉。

语云,真人前说不得假。今也假人前说不得真。悲夫。

语云,三日卖不得一担真,一日卖得三担假。吾曰,宁使千日卖不得一担真,不愿一日卖得千担假。

人谓参禅则悟道,不必求生西方,念佛则生西,未必即能悟道,不知悟后,尚不可不生西方,况未必悟邪。又禅者欲生西方,不必改为念佛,但具信愿,则参禅即净土行也。又念佛至一心不乱,能所两忘,即得无生法忍,岂非悟道。故参禅念佛,俱能悟道,俱能生西也。但有疑则参,无疑则念,在人下手时自酌耳。

古人自牧愈卑,品愈高,今人自视愈高,品愈卑。古人自处愈小,道愈大,今人自视愈大,道愈小。古人自考愈歉,德愈完,今人自恃愈完,德愈歉。是谓不揣其本,而齐其末。

小人以己之过为人之过,每怨天而尤人。君子以人之过为己之过,每反躬而责己。夫不谓人过谓己过,有四观焉。眼见恶色,耳闻恶声等,皆自业所感,非关他事故。恶境纷纷,皆唯识所现,虚幻不实故。众生烦恼无量,应度应断,己分事故。众生修恶,即是性恶,众生性恶,即己性恶故。

法性本常住,云何分正像。正像之分,全在人耳。呜呼,时丁末季,去圣时遥。为利者十之九,为名者十之一,为己生死发二乘心者百千中一,为大地众生发无上心者,万万中一。此止就禅和料简耳,应院及俗人,又不必言矣。佛法将安恃邪。

生西方以三种心,至诚心,深心,回向发愿心,此三直至成佛。流俗人亦三种心,轻心,忽心,将就心,此三常游五趣。呜呼,前三百千中或一有,后三百千中或一无,奚怪口言求生者多,真实往生者少也。

末法中病,有三不可救,喜守不喜攻,喜略不喜广,喜同不喜异。交友有三大恶,喜顺不喜逆,喜口是而心非,喜不如不喜胜。学问有三大错,好多不好精,逐末不求本,求解不求证。

古人疏经论,必为发幽微,示指归,出纲要,明修法。故随依一典,可了生死,上弘下化。后世畏其繁而废弃焉,虽似善变通,实大伤教眼,如五霸尊周,周益受削。呜呼,攀枝忘干,罪元不在先贤,因噎废饭,训岂可遗后裔。扶教者曷深思之。

予见学士堂与务下互轻也,学士曰,彼不知教,不知理,贸贸然勤作而已,非我等,丛林无光辉,缙绅莫酬对矣。务下曰,我竭力而作,彼袖手而食,戒德不守,学业不成,安用是浪荡子为哉。予伤之,私念曰,彼学士,胡不念务下之劳,实我外护,我无实行,坐享难消,即一切作普贤想。彼务下,胡不念我等障重,无闻熏种,彼等聪利,皆由夙因,即一切作导师想,丛林不几盛乎。复见禅堂与藏堂相轻也,禅轻藏曰,彼钻故纸,图嚫施耳,使进而坐香,安可得,亦安可能哉。藏轻禅曰,彼坐食而身不劳,守痴而心不用,叩以了义,茫无所知,警其昏沉,瞋心震发,悟道无人,着魔接踵,何如看经种般若因,作务得人天福邪。予倍伤之,复代念曰,我堂大事未了,滴水难消,彼应和有外护功,阅藏为思修本。设我念念亲切,法行亦无超于信行,傥悠悠自纵,禅诵反高出于坐禅。而藏堂人,胡不念明理不修行,说食终不饱,发心欲坐禅,胜十方论师,况谢绝万缘,并除昏散,专心向上,穷究本参。我等散心,岂能仿佛,则法门不亦光乎。唯贡高各蕴于怀,忌克每形于吻,致令是非蜂起,体段两伤,皆狮子身虫矣。

凡智利宜慧行,力强宜定行。亦各有二种,慧行二者,一单从慧入,明极则诚,不烦修定而自得定,此夙因深厚,习气微薄故也。二能发闻解,不能即证,必依解起行,行起解绝,若不猛做一番,不能亲证亲到,故须定力济之也。定行二者,一单刀直入,便能彻法源底,此亦夙因深厚正见力强故也。二但能死守,不能权变,每堕空见,或耽味禅,求脱反缚,求升反坠,必慧行济之,方免堕坑落堑也。复有智力并备定慧双圆者,如佛在世时,闻法得道,及六祖等是也。若夫借宗教资牙后慧,托话头为优免牌,慧行定行,两无所当,皆狮子身中虫矣。

云栖大师发挥念佛法门曰,有事一心不乱,理一心不乱。说者谓持名号是事一心,参谁字是理一心,亦何讹也。夫事一心者,历历分明,不昏不散是也,理一心者,默契无生,洞明自性是也。是参时话头纯熟,犹属事门,念时心佛两忘,即归理域,安得事独指念,理独指参也。又参谁字,谓之究理则可,谓理一心不可。然非其人,即究理亦未可轻易。何以故,事有挟理之功,理无只立之能,幸审思之。

甚矣二见之为害也,烦恼菩提,生死涅槃,同依于一心,而判然为二。宗乘教乘,同传于一佛,而判然为二,法性法相,同秉于一音,而判然为二,慧解行门,同诠于一教,而判然为二。二见纷然,正见灭矣。

坐禅名一,实则有六,谓圆顿禅,次第禅,利慧禅,钝修禅,世俗禅,假名禅也。圆顿禅者,创闻正法眼藏,涅槃妙心,不可思议,微妙理性,而发其心。此复四,一者,乍闻即悟,顿证自心,不落阶级,具足智德,二者,以未顿证,便大疑愤,畟塞虚空,当下依正两忘,凡圣坐断,昏散无栖泊处,智理无凑合处,俨如有气死人,直待冷灰豆爆。三者,未能直下成片,实信得及,疑得定,虽被无始业力所缠,种种昏散障缘,不退初心,或一向单提,或道品助成,毕生不起名利心,不起余乘心,约机即钝,约根亦名圆顿种子。四者,先于教典留心,讨明理性,随起观行,名为干慧,次得相似理水,名入信心,次乃发心,名入正位,即与顿悟同一智德。须知顿悟,本多生熏习,故初心不可不于至教厚植种子也。次第禅者,先以空慧修一切智,观一切法无不皆空,次以假慧修道种智,观一切法从空建立,后以中慧修一切种智,观一切法非空非假,即第一义心。利慧禅者,达一切法如幻如梦,当体全空,非空故空。钝修禅复四,一者,为得神足行菩萨道,修根本四禅,依之发通,二者,深观十二因缘,坐断无明,三者深观四谛,刹那断惑证真,四者,虽深知苦谛,必九次第定,渐次断惑证真。世俗禅复二,一者,凡夫以欣厌心,修上八定,二者外道计彼涅槃,修习彼定。假名禅复三,一者,虽闻圆顿名言,慕名不会义,强提一话头,尚未解尽话头义路,况义路穷处,是人以一句话,作优免牌,尽废他善,死在系驴橛上,虽稍却昏散,且未得世俗禅定,安望圆顿。虽无大害,却失闻熏无量功德。二者,于诸祖机缘,深求道理,废寝忘餐,或得一义路入处,辄认为有所醒发,便作得本不愁末想,是人虽不拨万行,常躲身无事甲里,且以解行分作两橛,是名谤真般若。三者,但好虚名,以机缘资牙慧,胡说乱说,自害害人,或挂虚名,言参话头,偷安藏拙,昏散不除,憎爱恒炽,空消檀施,败坏法门。已上六种中,共成十有五等,若再料简,差降更多。嗟哉末季,徒取其名,莫稽其实,柰何宗教不埽地也。

古谓虚舟飘瓦,则不生瞋,今亦生瞋矣,鹊噪鸦鸣则不分别,今亦分别矣,逆顺境缘,安望其脱然邪。

法门有七坏相,六兴相。何谓七坏相,一惧命天,知命孤,以家贫故,令出家,二避难无聊,激气求安乐故,自出家,三求清高故自出家,四以好名故受戒,五好名故听经,六藏拙故参禅,七好名故参禅。七种虽高低不等,优劣判然,同为因地不真,坏法门一也。何谓六兴相,一为生死故出家,二为大菩提故出家,三为修行基本故受戒,四为修行门路故听经,五为了生死故参禅,六为得种智故参禅。六种虽大小不等,偏圆有殊,同为因地真正,能兴正法一也。噫,凡吾同类,尚自考之。傥因地真,幸善自保持,俾终正而不入于邪。或因地未真,则痛自改悔,速反真而无溺于伪,庶几自救,亦救法门耳。

正人观邪法,邪法亦成正,邪人观正法,正法亦成邪。深人观浅法,浅法亦成深,浅人观深法,深法亦成浅。圆人观偏法,偏法亦成圆,偏人观圆法,圆法亦成偏。道人观俗法,俗法亦成道,俗人观道法,道法亦成俗。呜呼,今之正成邪,深成浅,圆成偏,道成俗,往往矣。试各自简点,苟知其病,必知其药,深望之。

有名同而实异者,如佛言道,谓三种菩提。老言道,谓虚无自然,儒言道,谓五常五伦,未可同语也。有名异实同者,如台宗谓之一心三观,贤首谓之一真法界,相宗谓之胜义唯识,禅宗谓之向上一着,未始少异也。譬一帝都曰北京,曰燕都,曰顺天府,有盛谭北京,鄙燕都为陋劣,或谭燕都,鄙顺天为陋劣,吾知其必被嗤也。彼性相分河,南北竖党,何以异此。

松江李居士,寓天封寺,猛欲出家。予问汝欲出家,曾看经否,未也。看语录否,稍看。何以看语录不看经,曰,经则烦细,语录爽快可观。予曰,爽快可观,无如水浒传,三国志矣。

偶书二则

诸佛修称性之善,故能化身千百亿,自在度众生。众生造称性之恶,故能一一身遍满八万四千大地狱,一日一夜具受八万生死之苦。然则佛境界不可思议,众生境界亦不可思议,只由现前一念,本自不可思议耳,有智者宜安从邪。

四凶居尧舜之世,而不能自安其生,孔孟丁春秋战国之乱,而不足以改其乐,故知得失全由自心,外境何与焉。今人不治心而问境,无乃惑乎。

阅阳明全集毕偶书二则

君子小人,良知之体,未始不同也。一蔽于私而不能致,遂嫉功忌能,诬忠陷良,无所不至。吁,可哀矣。唯君子昭旷如太虚空,绝不与较是非,辩得失,故小人卒无所骋其毒,而陷溺未深者,犹可化为君子。一与之抗,则其去小人不能以寸,而玉与石角,玉必先敝矣。通此佛氏二无我观,妙旨泠然。孰谓世间大儒,非出世白茅哉。或病阳明有时辟佛,疑其未忘门庭,盖未论其世,未设身处其地耳。呜呼,继阳明起诸大儒,无不醉心佛乘,夫非炼酥为酒之功也哉。

学无论儒释,其贵真贱伪一也。学果真,虽一时受谗被抑,精光终不可掩,学苟伪,虽一时欺世盗名,丑态终亦必露。故曰斯民也,三代所以直道而行。夫直道即良知本体而已,致此本体,可建天地,质鬼神,俟百世,况斯世之民哉。顾斯世之民信之,而权奸独诬陷之,俗儒独排斥之。彼权奸俗儒独无良知邪,特有以蔽之弗能致之耳。呜呼,均此本体,但弗致则与瑾彬同恶,能致则与阳明同善,读圣贤书者,宜何如慎其独也。今世佛门,陷足于伪者亦多矣。吾为此惧,欲闲之而未能。阅此书,不觉感愤流泪云。

偶书二则

唯识以遍破我法二执为宗趣,故借立法为遣情之门。般若以会一切法无非妙理为宗趣,故借破执为立理之门。然则唯识宜名破相,般若宜名立法,而相传反称唯识为相宗,般若为空宗者,谬也。

鸟窠禅师为侍者吹布毛,止是初入信门方便,世多认为极则事,其为白香山拈诸恶莫作众善奉行二语,正是彻骨彻髓,原始要终法门,世多认为浅近事。无怪乎解行分张,不达实相正印。

山客问答病起偶书

灵峰有五美四恶。何谓五美,一者泉甘且多,二者黜陟不闻,三者暑不酷,四者寒烧柴火,五者蚊少。何谓四恶,一者病时医药难,二者贫时借贷难,三者大风能飘瓦,四者地瘠多砂,所生谷菜味皆劣。客曰,敢问四恶亦可屏乎。山曰,可。客曰,请闻厥方。山曰,节口腹,慎寒暑,则少病,斯屏医药矣。少欲知足,则不贫,斯屏借贷矣。紧覆茅,泥治壁,糊窗闭户,斯屏风矣。依佛教戒,于美恶食勿妄分别,趣疗形枯,斯屏劣味矣。客拜曰,善哉受教,请毕世依君住。

致知格物解(约佛法为唐宜之说)

知者,明德之本体,乃中道第一义谛妙心,非空非假而实离一切相,即一切法者也。致者,一心三观,了达此一谛而三谛也。物者,迷此知体,而幻现之身心家国天下,如水所结之冰也。格者,推究此身心家国天下,皆如幻影,并非实我实法,如以暖气销坚冰也。欲得水,莫若泮水,欲致知,莫若格物,冰泮水现,物格知致矣。物者,所观之境也,格者能观之智也,知者所显之谛也。一心三观名格物,一境三谛不令隐晦名致知,不可以致知为空观,格物为假观也(唐谬分故破之)。了知五位百法皆无实我实法为物格,转第六识为妙观察智为知致,转第七识为平等性智为意诚,转第八识为大圆镜智为心正,转前五识为成所作智,为身修。一身清净故,多身清净,乃至一世界清净故,一切世界清净。为家齐国治天下平,只一物格工夫到底,致知之学,始无亏欠,是谓究竟不离于初步也。

藏性解难五则

随缘那名不变,不变那得随缘(一难)。非不变之体,安有随缘之用,非随缘之用,安显不变之体(一解)。

不变体常,随缘用无常,还是一分无常,一分常(二难)。体不变故,妙用不变,体常用亦常,用随缘故,举体随缘,用无常体亦无常。常与无常,二鸟双游(二解)。

正随缘时,不变安在,悟不变后,岂更随缘(三难)。正随缘,随缘即不变,别无不变所在,如二月外无真月,二月即是真月。悟不变,不变随悟缘,了了常无迷惑,如净眼见真月,更不见二月(三解)。

月是能随邪,见是所随邪(四难)。就月为喻,真月不变,一二皆随缘。真月随人见一见二,不变常自随缘。见一见二,实无他月,随缘常自不变,就见为论,见性不变,见一见二皆随缘,见一是真见,见二是妄见。只一见体,而有真妄,不变常随缘,真见妄见总是见,随缘常不变(四解)。

月是能随,即是所见,见是能见,即是所随,名不二邪(五难)。此非不二,须知月不在天,见不在目。月在天,见在目,二物相远,如何成见。又复月不来目,见不往天,月来目,天则无月,见往天,目则无见。然非月何见,非见何月。月若是见,复何名月,月若非见,云何见月。见若是月,复何名见,见若非月,月云何见。从此体会,方知能所不二。不二之性,即是不变。迷者谓二,悟知不二。总号随缘,一性随迷悟两缘,迷悟总不改一性也(五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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