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正如贺兰瑾所说,皇帝和郑王两边都没有做好准备。
宝历皇帝的禁卫军虽然早已整装待发地守在皇宫,但毕竟数量有限,比起郑王手里的军队来说,此时开战无疑是以卵击石。而郑王这边就更清楚了,表面看来木樨军营已然成为了郑王的心腹之军,但谋反叛逆的罪名一旦加在了头顶,无论走到哪里都无疑有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成分在内。
成者王侯败者寇,除非李南星坐稳了那把龙椅,否则他一生都得背负谋反的罪名。
连翘呆愣地看着门口那一袭绯衣飞奔而来,身后还跟着一脸严肃的程岩。
“快!收拾东西,马上走!”
正在屋里摆弄茶水的明儿一个激灵,回身往屋里一蹿,打开梳妆台的小抽屉,往包裹上一倒,左右打了两个结,一把抱到怀里。
连翘还没缓过神来,贺兰瑾一拉她,匆忙地往前跑了几步,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手边一个提扶,连翘下意识的转头,明儿正一手抱着包裹,一手搀稳了她。“明儿你……”怎么这么快。
后半句话没出口,贺兰瑾一个用力,将她送上了马车。“坐稳了!”
明儿利索地跳上马车,跐溜把她拖到里面一些,贺兰瑾长鞭一甩,飞跃上车,车身猛的向后一靠。连翘一个闷声翻倒,明儿一愣,噗嗤一声笑了出口,却立马掩嘴,抿着唇微微抽搐。
轻咳一声,连翘红了红脸转过头。侧帘翻飞,枣红色的马头近在眼前。该是程岩。
“这怎么回事?”
明儿摇头,一脸的坦然。
连翘沉默了一阵,一双乌黑的水眸直愣愣地瞅着她。
明儿暗自郁闷了一回,“小姐,明儿真的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啊。”
车走的很颠簸,左摇右晃的,连翘把持不住重心,只得缓了缓,一手扒着车窗背靠着内壁。
“该死的!我就说你们这些南蛮子讨厌的很!金山银山都要做肉包子打狗,谁家的钱不是钱,你心疼银子难道我就不心疼!?”车辕上,贺兰瑾扯着嗓子一声怒吼,迎面而来的风一堵,显得有些沉闷。
连翘微微张大了嘴,难以置信地望向一帘之隔以外的背影。阿瑾居然这样……豪迈?
风中又是谁说了句什么,连翘没有听清,倒是贺兰瑾愤愤地哼了一声。
“想威胁我?你主子都没这个本事,你胆子不小啊!”
“末将不敢。”
明明就是低微恭敬的字句,听在耳边却没有半点位居人下的意味,反而是一派安然。连翘正琢磨着,猛的眼前一亮,惊了惊。这声音,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心里隐隐的不安好似深渊一般越来越深,几近深不见底。
咬了咬唇,松了松扒着窗口的手指,半挪半爬地靠近车门边,一手拉着翻飞的帘子,探头一瞧。
深褐色的骏马,撒丫子追着马车跑的正欢,马背上迎风而立的男子穿着一身赭衣,腰间佩着一把长剑,分明就是一个久在军营的将士。
“刘平安!?”
马背上的人回头一看,微微颔首,原本敦厚的面容浮现出一片肃杀严谨。“连翘姑娘。”
连翘浑身一僵,好似一桶凉水从头浇下,冷的心底一阵一阵的收缩抽痛,抓着车门的指尖微微泛白。
“你认识他?”贺兰瑾皱了皱眉,回头看了她一眼,加了加鞭。
连翘点了点头,“他教阿九练武。”
话语躲到了风里,她说的又轻,哪怕贺兰瑾就在她身边都没怎么听清。“你说什么?”
连翘抬头,“他来这里做什么?”
贺兰瑾挑眉,神色不耐,连翘觉着他似乎是在磨牙,咕哝了一阵,从齿缝里挤出了两个字。“抢人!”
“哈?”
贺兰瑾没有回她,反倒是将她往里一推,明儿顺手接住。连翘愣了愣,身子不由自主地一斜,明儿一时不查,哎呀一声也被拖的趴了下去。眨了眨眼,连翘和明儿两两相望,皆是无语。
马车实在颠的人难受,连翘到后来也是破罐子破摔,奸细就奸细吧,两军交战,难道还不准用探子了?
恍惚着恍惚着,连翘心里竟也不觉得难受了。刘平安一早便说了,他是郑王麾下的将士,只是早年间随军归京而已,那时没有人能预料到赫赫战功的郑王会有谋逆的一天,到如今,再没有隐瞒的必要。
“你还真不会怜香惜玉。”似是叹息似是无奈,这声音离的很近很近,万分熟悉。
连翘眨了眨眼,蓦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马车已经停了下来,车帘静静地垂着,隔绝了一方天地。
“呵,我也没见着你在什么地方怜她惜她了。”贺兰瑾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冲,大约还在气头上。
墨兰色的帘子轻轻一动,连翘抬了抬头,素玉一般的双手朝她伸来。
漆黑如墨的双眸里含着三分宠、三分怜、三分喜,外加一分温润,他的笑容仿佛带着魔力,莫名的叫人安心。连翘低头看着眼前双手,着魔一般的将手放了上去。
那人的胸膛暖的烫人,紧紧将她按在胸前,不留一丝空隙,好像要将两颗心都贴在一起。三五人在身边来回交叉而过,连翘蓦然觉得这个怀抱是那般的熟悉。
她的脸贴在麻布衣料上,有些刺人,却出奇的没有任何反抗。
李睿静静抱着她,深深呼吸了一口她身上沾染的药香,对着贺兰瑾微微颔首。“日后你便会看到的。”
贺兰瑾怔了怔,那幽深的眼底藏着分分的坚定。撇过头嘁了一声,贺兰瑾跳下马车,甩开缰绳道:“你最好记着今日说的话,日后她哪怕少了一根头发,我都不会放过你。”
李睿但笑不语,低头在那墨色的发顶印下清浅一吻。
贺兰瑾的嘴角狠狠一抽,眼底卷起狂风骤雨,双拳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末了还是没有发作。眼不见为净地撇开眸子,伸手将明儿怀里的包裹取了来,扔给一旁的刘平安。“她不需要再喝药了,将养些时日就好。”
李睿转头看了看,眼眸微闪,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了,要走就快走吧,趁我还没改主意,别磨磨蹭蹭的!”贺兰瑾摆摆手,嫌弃地瞅了他一眼。
李睿笑了笑,就要转身而去。
“等等!”贺兰瑾突然开口,拧着秀眉朝没有一丝动静的人儿抬了抬下巴,“她怎么回事?”
“没什么,只是让她小睡一会儿罢了。”
“你!?”贺兰瑾怒了怒,双眼如实质一般火冒三丈。“李睿!”
“我们先走一步。”
贺兰瑾望着一队车马绝尘而去,眯了眯眼,狠狠出拳,打在车柱子上。
咚的一声。
连翘自觉脑袋昏昏沉沉的,似乎是睡了好长的一觉。呜咽了一声,挣扎着睁开了眼睛,迷迷蒙蒙的一片。暗色的不知道是什么的顶棚不算太高,连直起身子都不太可能,目之所及有一扇小窗,样式很是眼熟,手肘撑了撑身子,柔软一片。疑惑地低头看了看,奶白色的羊毛铺了厚厚的一层。
后知后觉的轻微晃动颇有规律,连翘回想了一番,恍然大悟。她这是在马车上啊。
视线微抬,只见一袭赭色的身影半靠在一角,温润如玉的面容半隐在角落的阴影中,双手抱臂,身形微曲。这种好似婴儿在母体中的姿势,放在一个年近弱冠的男子身上,实在很奇怪。连翘瞅着他,竟生出了一股子的怜惜之意。
“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连翘猛的吃了一惊,诧异的对上了他墨黑的眼眸。
李睿见她不答,直起身子凑近,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举止万分的温柔。“怎么了?”
“世、世子怎么会在这里?”
甫一说完,连翘便暗自懊恼了一番,她记得自己睡过去之前就见着他了的。话说回来,她究竟怎么会睡过去的?
李睿掀开侧帘往外看了看,扬声问了一句:“到哪儿了?”
“已到襄樊地界。”
兀自应了一声,李睿动了动,挪到连翘身边坐好,又伸手将她原本趴着的身子提了提,同他一样靠在一边。“兜兜转转,终于还是找到你了。贺兰瑾去忙他的生意去了,带着你有些不太方便,还是跟着我比较妥当。”
连翘现下清醒的很,咕哝了一声,没有反对。她根本就没有资格反对。
“我以为你会高兴见到我。”李睿低着头,声音有些沉闷。
车轱辘一转一转的,因为铺了厚厚的羊毛垫子,路又比较坦荡,车身摇晃的不是很厉害,反倒像是催眠一般。连翘耳边似乎又响起了他在那跨湖而建的白玉长桥上淡然却坚定的话语。
不求你能爱我如海深远,但求你能在我身边相伴长久……
那带着夏木残花缠mian的花香痴缠在唇齿之间,一点点的期待,一点点的宠溺,一点点的喜悦。
有些喘不过气来,连翘重重叹了一叹道:“世子……”
“子允,不是说了让你喊子允就好了么?”李睿伸手压了压她的发顶,神色颇为无奈。
连翘一愣,讪讪地笑了笑。
李睿摇摇头,不介意她的一语不发。“何况到如今,我也不再是什么世子了。”
连翘咬着下唇,实在揣摩不了他是个什么心思,心底又怕他知晓沈微让她做眼线的事,莫名的有些烦躁,只低低嗯了一声。
李睿见她脸色阴晴不定,也不再说话,只伸手将她的手握住,压在一方羊毛上。
连翘有些怔忪,低头看了许久,却不见他再有任何动作,任何言语。抿了抿唇,同他一样合上眼眸假寐。
半梦半醒之间,彷佛听见他在耳边低叹一般的话语,不禁抖了一抖。
忘了沈微,忘了他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