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离出皇城时带了众多人马。而今回皇城,原本的队伍加上老王爷另遣的一列侍卫,并着十车嫁妆,声势之浩大,夫君之优秀,将草原上的已嫁少妇,未嫁少女都望了个黯然神伤。
霓多清晨哭别祖父,携着四个丫鬟、两个嬷嬷分别上了马车。蓝若就与其中的两个丫鬟分坐在了一辆车内。
两个丫鬟,脸色红润,正喋喋不休的叫做彩铃,她未出过草原,对皇城很是憧憬,兴奋地拉着蓝若问东问西。蓝若活得糊涂,皇宫内,人事、景物名堂甚多,她未记清。将军府上上下下,她就识得那么几个。被彩铃一问,颇有些结舌,便装出付娴静样子死不开口。
丫鬟晓频。皮肤黝黑却细腻,一双漆黑的珠子亮得很有神采。只是面孔板着,一直未发一词。
彩铃喋了不久后向蓝若打探起了子离:“六皇子丰神雅淡,姐姐跟了这样的主子真是好福气。”蓝若替子离谦虚了一下:“知人知面不知心,妹妹往后就知道了。”彩铃听了,心存了怯意:“莫不是也是个外热里冷的人。”蓝若觉着似乎说反了,也不辩驳,神色郁郁地瞅了彩铃一眼。
彩铃的话说得有些蹊跷,蓝若未听出弦外之音,晓频却在一旁冷冷说道:“管住你这张嘴,主子们的事,轮不到你编派。”
彩铃被训,鳖着嘴委屈地静了下来。蓝若见她天真率性,喜怒都在脸上,心中便多向了她几分,丫将话题转到了遏贝草原真美丽上。彩铃转忧为喜,又滔滔说了起来。
队伍停下歇息的时候,猴子来寻蓝若:“这壶中的药茶,是王爷府那位名医的方子。体虚思虑重饮这个最合适。”蓝若腆声道谢,接过了水壶,喝到一半停了停,恶声恶气地对猴子咕叨:“谁思虑重,你才思虑重呢。”猴子宽容一笑,转了身跑回原处,跑到一半停下来,回头嚷:“就你思虑重,就你思虑重,就你思虑重。”嚷完扯了个鬼脸,这才真走开了。
话说,众人休息的时候,晓频却不见了踪影。蓝若询问彩铃,彩铃一脸暧昧笑着不答。待晓频回来,她上前打趣道:“你那个侍卫表哥,可休息的好啊。”晓频瞪了她一眼,板着脸坐进了车内。
这日上午的细微之事,看似平常,与日后的事端却牵扯甚多。蓝若当时是不知道的。
黄昏时分众人到得了驿站。蓝若梳洗完跑到子离跟前伺候。刚站定不久,霓多袅袅踏入了厢房,身后跟着的是晓频及另一名丫鬟。两个丫鬟手里各端着一个漆木食案。食案被放到桌上后霓多将里头琳琅的吃食一一取了出来。
“我第一次下厨,手艺生了些,你将就着用吧。”霓多眉目羞波不止,一桌的吃食顿时更添了秀色。
子离一颔首,接着看起了手中的书。“搁着吧。”垂目道。
霓多上前取下子离的书册:“书晚些时候再看也不迟,膳食凉了就失了味道了。”她笑得轻柔,语气中带了丝恳求。
子离不言不语,漠然凝着霓多手中之物。
气氛突然沉下来,猴子伶俐地上前,媚笑道:“郡主不知,主子午时进的多,存了食。眼下是真用不了。”
霓多徐徐搁了书册子:“那便劳烦公公费心了。”瞥了眼子离:“晚些时候热过了再用吧。”话毕,拂袖出屋。
子离对霓多的态度让人捉摸不定,此时冷冷的样子却也是他原本的个性,蓝若不甚明了地询了眼猴子,猴子似笑非笑地对她挤了挤眼。
吃食没过多久就凉透了。蓝若见子离晚膳还未进,就自告奋勇地去热一热。子离点点头,准了。
蓝若端着食案,拐过一个颇僻静的转角,斜见廊边树丛中有个两个身影。她止步张了张,隐隐听到了说话声。
“无论如何,我的心是不会变的。你不用再劝我。”
“你这是何苦,明知她心里有了别人。”
“她有她的无奈,我们的事,你不用管了。”
寥寥几句,便又是一桩纠结的****。蓝若唏嘘后正想避开,就见着一个身材修长,满脸书生气的侍卫走出了树丛。侍卫身后跟着的竟是晓频。
三人突然打了照面,都愣在了那。蓝若尴尬地解释:“我这是去热吃食。”侍卫听后,一言不发地离开。晓频看了眼蓝若手中的食案:“油焖鲜蘑用文火略热下就可以了,免得干了汁水。”她木着脸说完,木着脸走了。
这日晚上的琐碎之事,看似平常,与日后的事端却也是牵扯甚多。蓝若当时也是不知道的。
霓多连着送了多日吃食,子离回回等到人走食凉才用。蓝若一趟趟的往小厨房跑,与晓频熟稔了起来。晓频热爱烹饪,闲暇时常在厨房待着。蓝若苯手苯脚的升火添柴,她看不下去,就善解人意的代庖了。
火苗子滋滋,晓频熟练的举锅翻炒,蓝若默默地在旁注着,佩感之情连绵不绝。
晓频平日里刻板严肃,不苟言笑,此时在灶前却很不一样。只见她唇角带了抹淡淡的笑,亮堂的双眼隐隐泛着涟漪,平平的相貌映在火光间,刹那生动了起来。
蓝若瞧了多时,脑子突然清明了下,明到了一件事。
“这些吃食,本就是你做的吧。”她琢磨着问。
晓频的锅铲滞了滞,偏了头,没有应声。
这一问没了下文,晓频却将与侍卫的一段渊源叨给蓝若听了。
晓频那位侍卫表哥,自幼受名师教诲,很有些学问。他家境原本极好,奈何数月前因投资失误,家中生意遭了巨变。钱财散尽不提,老父老母也在打击中蹬腿去了。侍卫一介书生,身无所长,一路颠沛流离离到了遏贝草原。晓频跟着霓多出门,正巧撞见冻得昏死过去的表哥,禀了霓多后,将他带回了王爷府。
霓多好心,将此事告之了老王爷,老王爷见侍卫能断文识字就将其留在了军中,做些写写抄抄的活计。此次众人护送霓多去皇城,他便也一同跟了来。
蓝若闻后,别有一番思量:两人家景悬殊,晓频被卖到王爷府前与这位表哥只谋过几次面。短短几次,能将这个博学多才的表哥记住,可见是上了心的。不知觉间她将思量八卦了出来,晓频听了,低头凝神,迟迟才道:“这本是不可能的念想。”
这本是不可能的念想,在表哥穷困潦倒之时诚然是有希望的,可惜戏文突变,表哥转醒后,爱上了他人。蓝若想到这里,心中很怅然。
众人行了十多日后,终于出事端了。
话说那日午时,一行人等停于某处小歇。蓝若留在车内瞌睡,目尚未阖紧,就听得了一声马嘶,身下的车随马嘶晃了起来。她来不及回神,车轱辘又大震,车儿倏然冲了出去。蓝若一个趔趄,后脑勺重重撞向了车框。
懵了一会后,她意识到处境的险峻:众人歇的这处是个规模颇大的山沟,然则北通陡峭,南极悬崖,再平坦的路一直跑下去终是个绝境。想到这儿,心中抖了抖三抖,决定自救。她望向车外:蔚蓝的天空,青葱的树木。蓝与青晕在了一块,高山有了一种浩瀚沉静的美。美景在极快的速度中一掠而过,蓝若哆嗦着腿,趴倒在了车门上。
子离就在这时伸出了手:“蓝若,抓住我。”
蓝若闭上眼,畏颤颤抓住了子离的手,身子随之被带起,落到了马背上。子离拥着她,勒马急停。瞬息后一阵轰隆声传来,马车坠入了深崖。
蓝若手脚冰凉地坐在马上,子离双臂环着她,慢悠悠地驱马而回,擂鼓般的心跳在旷野中响得极真切。
回了原处蓝若才知道,这厢她脱了险,那厢晓频却未逃过一劫。
事端的本末,要从一只野猪说起。在现代作为濒危物种的它在这里却很不受待见。它可能想穿了,结果只穿过了丛林,就将憩息的马儿惊了起来。马队甚庞大,一惊起来很动干戈。一时间,人畜大乱,惊慌失措的有一些,躲避的有一些,救人的有一些。
子离救了蓝若,侍卫救了霓多,晓频救了表哥。
子离飞身上马,心神意乱冲出去之际一个马蹄正向霓多踹下。霓多惊呆的那刹,侍卫扑了霓多,晓频扑了表哥。侍卫与表哥实则是同一人。
蓝若下马后便瞧到侍卫抱着霓多正焦急地望着,晓频倒在一旁正苦涩地瞅着。
霓多抬头察见了蓝若、子离,俏脸倏地一僵。她一把推开侍卫:“死奴才,把你的脏手拿开。”侍卫煞白了脸,痛苦地转过头,这样方才注意到了晓频。
晓频气若游丝,情况大坏。侍卫忙去寻了随行大夫,大夫把了脉后眉头紧蹙,不提伤情,只遣人将她抬上了马车。
一场纷乱渐渐平息下来后,众人再次启程,奔向下一驿。蓝若在车内照看晓频,侍卫也一同守在了旁侧。途中晓频痛苦地咳喘,蓝若的帕子渐渐抹成了鲜红。侍卫瞅得心惊,拽紧了晓频的手:“这世上真正对我好的没几个,你若去了,让我情何以堪。”
侍卫潸然泪下。
原来,家道败落后,他的遭遇很是坎坷。树倒猢狲散,家中仆役旦夕间走了个精光不说,还将府内略值钱的物件都搬了个空。情意深重的亲戚们一时间都避他如蛇蝎。尝尽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走投无路之时只有晓频搭救了他,只有霓多善待了他。
霓多在他最落魄的时候,喂了他一碗薄粥。薄粥温润清香,味淡却暖人心肺。霓多执着勺在那笑吟:“这粥熬干了又煮,煮干了又熬,只为等你醒来喝着正好。”就这样,侍卫爱上了这个很会煮粥的姑娘。
侍卫没头没脑的泣述,不仅阐明了身世的凄苦,反映了对晓频的感恩,还将一粥定情的爱表达了出来。蓝若在旁听了很是同情,决定再刺激他一下。
“薄粥是晓频熬的。”
侍卫的脸,如遭电击,瞬间惨败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