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开始陆续召见锦仪,甚至大臣们商议大事时,也让他站在旁边,不时还冷着脸问问锦仪的见解。锦仪不敢造次,更不敢班门弄斧卖弄,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丁是丁,卯是卯,虽说没有什么高论,可到底没出什么岔子。心里七上八下的。
锦圭入宫的次数也增多了,常常是只要召见锦仪,就召见锦圭,倒是没听说单独召见锦圭。不过,锦圭还是一副潇洒神仙的模样,有一次甚至当着皇上的面胡诌了一首打油诗讥讽荣彻,气得荣彻脸色发青。皇上倒是没有发作,只是微微笑了笑,并不责怪锦圭的搞怪。
锦仪在皇上面前极为收敛,甚至是示拙,总是中规中矩地做事说话,丝毫没有急于邀功讨好的迹象。这正是他韬光养晦的策略。锦仪清楚,父皇的重用虽然重要,可自己能有今天,全是皇后的举荐,所以,皇后和花陌的信用更是关键。皇后头发长见识短,没多大能耐,可疑心极重,如果让她察觉到自己现在就在父皇面前邀功请赏,积极表现,定然会加重她的忧虑,对自己反而不是什么好事。锦仪中规中矩胸无大志的样子惹得大臣们连连叹气,就连皇上也露出失落的神色。
锦仪从宫里出来的时候,正撞上锦圭。锦圭没带下人,一身丝绸的白衣白衫,手里摇着一柄折扇,上面是锦圭龙飞凤舞的歪诗,大步流星兴致勃勃地进来。
守宫门的侍卫看到这样一个人理直气壮地往里闯,正想横着拦过去,忽然瞥见锦圭腰间叮当作响的腰牌,皇子的腰牌,锦圭却在上面挂了几根如意络子,配着几个叮当作响的小小的铃铛,像个杂耍艺人。
锦仪远远看见锦圭一副逍遥的样子,不由得一笑。从轿子里伸出脑袋来大声调笑锦圭,“嘿,那个娃,你这演的是哪出?”
锦圭见是锦仪,收了步子,恭恭敬敬地做个礼,说:“回禀王爷,这宫里园子大,小的应四王爷的邀请,前来采风作画,吟诗作对的。”
锦仪拿出了王爷的气派,昂着头说:“原来是这样,那你去吧,原本我打算给四王爷送几个绝色舞姬,本王看你气度不凡,就不送他了,送你吧!”
锦圭理直气壮毫不客气地大声说:“谢王爷!”
锦仪哈哈大笑着走了,几个守门的侍卫看的目瞪口呆。
锦圭尽捡小道走,曲里拐弯,尽是些平时没走过的路。
草丛里被脚步声叨扰了的蚱蜢惊慌地蹦起,落在花上的蜜蜂却是毫不惊慌地嗡嗡采蜜,废掉的池子里一层密密的蚊子,见有人来,嗡地一下散开,又断断续续地落在锦圭裸露的手臂上。
锦圭挥着折扇,口里打打杀杀地喊着,又发现了什么似的停下手来。
树身后面好像藏着个人,翠绿的裤腿已经露了出来,搭在草上。
锦圭悄悄走了过去,绕过树身,绕到那姑娘的背后,一双眼睛定定地望着他。
锦圭大叫:“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青黛嘴里吃吃地笑着,说:“我还以为是哪个,原来是你。”
锦圭不满地搓着手,说:“你那眼神倒好像是我被人逮着了。”
青黛拿出两块丝帕,递给锦圭一块,自己拿了一块垫在草上,坐下。“你还把我吓了一跳,一来一去扯平了。”
锦圭拿着丝帕,细细欣赏着,大野菊的刺绣,ju花细长的花瓣清晰可辨,长长的花柄捏在一个身着乳白色背子的胖美人手里。
“你是不是喜欢这些唐代的美人?”
“嗯,”青黛点点头,“白纱背子,边上滚着红绸滚边,胸口绣着大朵牡丹的抹胸,头发挽成高髻,又含蓄又大方。”
锦圭舍不得把那丝帕垫上,不雅地蹲着,连连赞叹着。“看不出你表面文文静静的,心里头还挺火热的。”
青黛不置可否地笑笑,“每个人都有一个自己的世界,我也一样。”
锦圭想起了什么似的,坏笑着说:“噢,我记起来了,青黛姑娘还是喜欢背诗的。”
青黛想起“夜半佳期”那句来,看看锦圭恶作剧般的高兴,利利索索地说:“可不是嘛,像《西厢记》这样的书,四王爷不也是张口就来吗?青黛不过是会背几句,至于四王爷这样有权有势的人,真的来一个夜半佳期,别人也是不知道的。”
锦圭哈哈一笑,正色道:“这倒也是,上赶着的人不知道要有多少。”
“红靥那天没来,”青黛变得忧伤起来。
锦圭一愣,接着说:“是啊,红靥要是来了,你也恐怕不在这了。”
青黛垂下头,不再说话。
“你恨不恨她?”锦圭问。
青黛咬了咬嘴唇,说:“说不恨是假的,她从我那讨了主意,却卖给了别人。她又一次骗了我。”
锦圭一惊,问道:“那晚吃酒的事,是你出的主意?”
青黛说:“实际上,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红靥说太子盯上她了,她会丢了命,所以……”青黛的声音低了下去。
锦圭默然良久,才说:“我说锦仪怎么突然来这出,不咸不淡的一件事,发生在这时,却是正好打到父皇的软肋。”
“我知道了后,觉得自己有点过了。这些事,我本来是不该掺和的,就算是为了红靥。”青黛低低地说,脸上越发地悲伤。
锦圭蓦地有点心疼,伸出手来揽住青黛的肩,说:“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更何况是为了红靥。”
青黛嘤嘤哭了起来。
女人的眼泪把锦圭搞得手足无措,只好胡乱把那块唐朝美人的丝帕递给青黛,愣愣地看着。
“红靥,红靥应该有她自己的想法,你,你或许不该让她按着你的路子走下去。”锦圭慌乱地说,说出去又有点后悔,怕说粗了什么,招来更多的眼泪。
好在青黛没在意,又哭了一会才哽咽地说:“或许你是对的,红靥从小就是和我不一样的人。”
锦圭松了口气,赶紧顺着话题说:“你知道就好,事情已是如此,不如想开些。”
青黛打开了话匣子,从小的时候开始说起,小到上山捡柴、女红刺绣,大到嫁人作妇,零零碎碎,说了一长串。
“这么说,红靥虽比你年长,却是没嫁过人?”锦圭问道。
青黛点点头。
“看来红靥是卯足了劲要爬上枝头的,你们两个脾性不同,怕是以后要走不一样的路。所以,红靥这次的举动,你也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亲生的两姐妹,问心无愧就好了。”锦圭抓住了机会劝到。
青黛被说动了,微微点点头。
“还有,你这是从哪里来?”锦圭这才想起在这个地方碰到青黛,怎么想怎么有点奇怪。
青黛脸微微一红,也不隐瞒,指指那条布满了杂草的小道,说:“那里。”
锦圭大吃一惊,问:“你说的,不会是冷宫吧?”
青黛答道:“别人说是,不过我也不清楚。一位姓谢的妇人,挺喜欢我的。我们常常聊聊。”
锦圭看看放在青黛身边的食盒,想了想,说:“姓谢?怕是前朝宫人。这事你还是不要跟人提起的好,跟滴墨也别说。”
青黛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