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雅之宫地下的一间石室内,几颗用了千年的发光晶石静静地旋转,暗淡的光芒照耀在颓然坐在冰冷地面上的金发女子身上,她的面容苍白,眼神空洞地望着冰柱里的女子。如果不是她最后出现阻止了兰瑟斯……恐怕这具肉身已经不复存在了。明明今天正午时分还看着他抱着“离雅”去了庭院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是怎么识别出这么完美的复制体不是真正的“离雅”的?
即使在真正的小鱼离开后,他也没有表现出一丝怀疑……依然每晚留宿在“锁界”,依然会每天接近正午时才到大殿上处理政务,甚至因为她开始对她微笑就欣喜地不知所措,破天荒地抱着她走出锁界,看着她赏花,带她去看飞舞在云端的精灵……一如百年前王对第九世的离雅那样。
可是当她感知到雅之宫传来的令人胆战心惊的波动时,她的心神瞬间慌了……她瞬移到锁界前时身体陡然变得冰冷,她看到他面无表情地用冰晶贯穿“离雅”的身躯,取出魂核里跳动着的魂魄,金色的眸子里突然迸发出森冷的寒意。他笑了,肆意张狂地笑,笑地整个人突然跪坐在地上,他的右手轻轻一捏,轰一声巨响,被捏在手心里的魂魄瞬间灰飞烟灭。
他蓦地止住笑声,左手颤抖地摸向自己的心脏部位,他身后是苍茫的夜色,绝美的脸辉映着暗夜的寂寥,仿佛整个人都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中。他就那么低垂着眉眼,手抚着自己的胸口,一字一句像失了魂魄的木偶般重复着,“我竟然亲手杀了你……杀了……小雅……我说过的,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找到你。我还说过,绝对不会伤害你……对不起……对不起……可是,你为什么要用这种残忍的方法离开我?为什么宁愿把复制品推到我怀里都不愿留下?为什么眼睁睁地看着我杀了你……都不愿意说出身份?为什么……”
少年缓缓抬起头,视线突然投向结界外,他的瞳眸空旷死寂,像是所有的光芒都被黑暗吞噬殆尽,他极力睁大眼睛,目光停留在山脚隐约可见的宫殿一角,浅金色的眸子涌起欲说还休的忧愁……如果她现在的肉身不是不死族,魂魄就会立刻往生,他就会再一次失去她。如果不在毁灭日之前找到她,她就会彻底消散。还好……还好她活了过来……
他记起那一日的疑惑……他如往常一样带着孩童般雀跃的心情进入锁界,他一日最开心的时候便是能看到她的时候。即使她完全不理睬他,即使她生气的时候会不客气地拿锁链攻击他,他依然感到满足。他只要抱着她,看着她,哪怕是在黑暗里他也觉得幸福。
可是那一****看到她时却陡然察觉到空旷的寂寥……仿佛眼前那个美丽的女子一夜间突然成了陌生人。他探测到的灵魂波动依然是她的……她的身体温热,气息绵长,她活着……可是为何他却觉得她又变回了冰柱里没有灵魂的躯壳?
他无法解释清楚这种奇怪的感受……他紧紧抱住她,怀抱是暖的,心却是空荡荡的,像是缺失了什么。他想松手,脑海里却突兀地响起千年前离雅对自己说过的话,她很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要是哪天嫌弃我了,厌烦我了,记得告诉我……不要不声不响地离开,好吗?”
他记得自己很生气地抱住她,死死地抱住,像是一放手她就会先离开一样,他很凶地吼她,气急败坏地,“笨蛋,你怎么这么笨!我怎么会不爱你,我怎么能?如果不爱你,我如何活着?想让我不爱你,除非……我不再是我。”
只要我还是我,我就必定爱着离雅。就像人活着就要呼吸,心脏就会跳动,苏亚·兰瑟斯活着……就会爱离雅。这是一种自然的欲求,等同于生的渴望。
他怎么会厌倦,他怎么会觉得不满足?不该有这样的情绪,不该有啊……他虽然不再每晚抱她,却依然会静静地躺在她身边,守着她,看着她。他看到她笑也会觉得开心,却是一种没有着落的欢喜,心里总有一个地方空着,怎么也填不满。那天他在庭院里,仰头看着参天的大树……他突然记起千百年前也是这样抱着离雅坐在树下,经常会坐很久很久。他的思绪被突如其来的响动惊扰,他就这样再次遇到了她。
他记得自己看向那个穿着淡蓝色侍女服的女子时,心脏掠过的疼痛,那么清晰,那么真实;他记起他望进那双宝蓝色的眸子时胸腔涌起的喜悦和激动……他怎么会再次心动,明明前一刻还将离雅抱在怀里,那个他最爱唯一会爱的女人不是就在身边吗?为什么他还会有这种心情?
他慌了,乱了,他固执地想要消灭眼前这个扰乱思绪的女人……却无论如何也不想让她灰飞烟灭。他拧断她的脖子时那种席卷全身的疼痛让他几乎不能呼吸,为什么被毁灭的是她……他却会感同身受地疼痛?为什么她掉下眼泪,极力伸出手想要触碰他时,他会忍不住就这样把她抱到怀里?
他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清冷的嗓音,那个他爱了千年的女子在唤他,“兰瑟斯。”他的心神猛地一震,手随即松开,眼前的女子便摔倒了地上,重重地一声,仿佛有利刃狠狠地划过心脏,他不得不闭住眼睛……漠然转身走向离雅。他极力说服自己,他杀的,只不过是泽之宫一个可有可无的侍女。
当他返回雅之宫,他的脑海里依然烙着那双哀戚的蓝眸,挥之不去。他再也无法装作不在乎,他的心狂乱地跳动……他必须再去看看,他是不是弄错了什么。当他瞬移至庭院时,他看到被落雪覆盖了一身的她,她的脸贴在雪地上,眼泪从宝蓝色的瞳孔中不断溢出。她哀伤绝望地一遍遍唤着……苏亚……我的苏亚……他就那么僵在原地,双手紧握成拳,铺天盖地的疼痛让他不得不蹲下身,温热的液体簌簌地掉落。
这个世界上会那样唤他的人只有一个……小雅,他的小雅。他深爱着的,他的生命,他的灵魂……他千百年来活着的唯一意义。他亲手把她毁了。他捂住自己的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又像是失去了配偶的野兽,哀伤地哭泣。他在她身后不远处不敢上前,他害怕……害怕她再也不愿意见到他,再也不愿意爱他了。他就那么蹲在地上,泪流满面。对不起,小雅,我爱你,可是我不知道怎么爱。
我以为毁了一切让你离开我的东西,你就会乖乖回到我身边……可是你却恨我入骨,在我面前结束了上一世的生命,去了异界再也不让我找到;我以为把你囚禁起来,让你只看得到我,让你只能拥抱我……你就会再次爱上我。可是我错了……你绝望了,所以用这样的方法从我身边逃离。然后当你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却认不出来……亲手结束了你的生命。你因为我到底失去了多少次生命?
第一次,你为了我魂飞魄散;第二次,你宁愿自刎去异界也要逃脱;第三次,我那么轻易地拧断你的脖子……我是毁灭之神,所以连自己的至爱,都会被我毁灭吗?小雅,我错了……我想再一次好好爱你,这一次你来教我如何爱人好不好?这一次,我们重头开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