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奕伸手摸了摸下巴，感觉自己现在真是有些骑虎难下了。奶奶为了能早日抱上孙子，就把惠如儿这么一个有着几分仙女气质的小狐狸弄到了家里，此事确实有点儿玄乎。如果他现在把惠如儿身上的疑点全部跟奶奶说出来，依着奶奶的性子，后果就更加难以预料了，这该如何是好？
奶奶稳稳地坐在炕上，瞧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忍不住一乐：“孙儿啊，奶奶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现在就是闭着眼用鼻子一闻就能明白你心里想的啥？算了，我还是跟你有一说一吧，免得让你坐上无底的轿子，心里不踏实。——你前后救了惠姑娘两次，这个惠姑娘今天我也仔细看了，是个好姑娘。今天在寺里她一说要用马车送我回家，奶奶就知道她的心思了。这也难怪，美女都爱英雄，谁让我孙儿这么有出息呢？可奶奶也不傻，虽说一眼就瞅上这姑娘了，可我还是多了个心眼儿，就悄悄地去见了见费先生。”
“哦”，杨奕没想到这个故事越来越有戏剧性了，奶奶的背后居然还有高人在指点。如今他很想知道那个和他只有一面之缘的费先生对此事有什么看法，于是静静地一言不发，装着如饥似渴的样子听奶奶说了下去。
“费先生听了我的话，就只对我说了五个字‘这是好事啊’！”奶奶乐呵呵地说道，“我跟费先生打了几年的交道了，先生是什么人，先生是个神人啊，学问没得说，那看人的眼光毒着呢！——要是前几天惠姑娘揣着这样的心思找上门来，奶奶就得好好思量思量了，可你现在好歹也算是吃着朝廷俸禄的人，那个惠姑娘家里再好，也是佃农，配了你，也不屈她，本来我正想求人给你说门亲事呢，没想到这刚想睡觉，就有人把枕头给递过来了！”
看着奶奶眉开眼笑，心花怒放的样子，杨奕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欣慰，如果这个惠如儿清清白白，为了奶奶他也就半推半就了。其实杨奕也明白入乡随俗这个道理，来到古代就得按照古代的规矩来。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都是天经地义的。
可事情真的有那么简单吗？惠如儿身上的那些让他摸不透、拿不准的东西，总让他心里不踏实，如今再回头想想这几天自己所经历的一切，总觉得背后好像是有一只手在推着自己向前走，至于这个惠如儿是不是那只手推dao他家里的，现在他还不敢肯定。
杨奕见奶奶如此开心，也不忍扫了奶奶的兴，只好接着奶奶的话茬儿说道：“听说这个惠姑娘家里好像还有个叔叔，这事儿……”
“这你放心！”奶奶打断了杨奕道，“费先生已经说了，你要你们俩两情相悦，惠姑娘叔叔那头，先生包了，到时候他亲自上门求亲去！”
到了现在杨奕似乎才明白过来，奶奶如此胸有成竹，原来是那个费先生在背后撑腰。杨奕暗道：“这个费先生啊，当老师不咋地，如今还要当媒婆了！”
他来到这个世界还不足十天，却是大开眼界了，——醉醺醺的费先生，色迷迷的慧智和尚，阴阳怪气的黄通判，和和气气的严知府，还有那个张牙舞爪的田大将军，这……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这还不算，就连奶奶也不得不让他刮目相看。为了让他读书，奶奶竟然能想到用攒下的鸡蛋贿赂费先生的法子；如今等着抱孙子，惠如儿向奶奶一示好，奶奶就顺水推舟的笑纳了！
面对着这么一个全心全意为自己服务的奶奶，杨奕真是无可奈何。现在他的当务之急就是在奶奶和费先生尚未完全敲定此事之前，必须尽快地弄清楚这一切的来龙去脉。
在奶奶的眼里已经是大功告成，心里一舒坦，说着说着就开始哈欠连天了。杨奕一边劝奶奶早点睡觉，一边旁敲侧击地打听了几句紧要的话。等柱子哈欠连天的进了屋，奶奶也就起身回屋了，时间不大就听见了奶奶此起彼伏的鼾声。
今天忙碌了一天，柱子也累极了，上了炕话也不说倒头便睡，瞬间他们家的屋里屋外就安静了下来。
杨奕却睡意全无，明天自己就要到定州城外的大营里去报到了，就像奶奶说的那样，一旦当了兵可就身不由己了，到时候说不定连回来看看奶奶的机会都没有了。想来想去，杨奕觉得今天晚上他必须要向惠如儿问个明白，不然就是明天自己走了，也放心不下。
想到这里，他披了袍子轻轻地下了炕，然后将柱子蹬开的被子重新掖了掖，随后轻轻地来到堂屋里，看到奶奶她们屋里还亮着灯，想必那个惠如儿还没睡，于是就小声地道：“惠小姐，惠小姐……”
连喊了三声，里面并无回应，就在杨奕打算转身回屋的一瞬间，就见门帘轻轻一挑，一身素衣、姿态慵懒动人的惠如儿便闪了出来。借着灶膛里烧炕的火光，杨奕发现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里闪烁的全是惊喜之情。
杨奕尴尬的一笑，然后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轻声地说道：“惠小姐，如果你不介意，咱们……咱们出去走走吧！”
惠如儿妩媚的一笑，径自点了点头，不知是火光的映照还是因为少女的羞涩，她脸庞上闪映出的那两团美丽的红晕看得杨奕心头一跳。就见她随即转身回屋，披了那件白色的大麾就跟着杨奕走了出来。
街上很静，偶尔会听到几声狗吠；星星很稀，可足以让他们看到彼此的存在。两个人一前一后沿着坑坑洼洼的街道慢慢地走着，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村子的外面，一眼望去，星光朦胧的夜幕下依稀可见远处起伏的山峦的轮廓，除此之外，天地间都是墨色的，只有惠如儿身上的那件白色的大麾泛着微微的白晕。
“惠小姐！”杨奕停住了脚步，开门见山地说道，“思前想后，我还是觉得你住到我们家里不合适。”
“杨公子——”惠如儿微微一怔，也不知道是冷，还是心里激动，杨奕就觉得近在咫尺的那团白晕在微微的颤抖着，“刚才杨大哥跟奶奶说的那些话，我……我都听到了，杨大哥，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公子依然变成了大哥，加上夜色深沉，不知不觉间一种异样的暧mei充斥在了他们之间，她柔美之中夹杂着些许幽怨的语气让杨奕一颤，心里一软，刚才在心里想好的那些话竟一时语塞，说不出来了，只得解释道：“怎么会呢？我只是觉得……觉得这样不好。虽然我帮了你两次，可那都是我率性而为，其实并没有放在心上，更不想让人报答，你这样做……反倒让我的心里不安了。”
惠如儿大概觉得如果在白天，杨奕这番语无伦次的模样一定会很可爱，于是咯咯一笑，说道：“受人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杨大哥做了大好事，倒是一身轻松了，可我心里却再也难以坦然了？我叔父原本是要来向大哥当面致谢的，可他突然在一个从杭州回来的茶商那儿打听到了我婶娘消息，故连夜就赶回杭州寻我婶娘去了。叔父听说杨大哥家里还有一个年迈的乃你啊，临走的时候就嘱咐我，要我时常来家里看望奶奶。”
惠如儿边走边说，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一片洼地之中，大片大片的积雪被她脚上穿的那双鹿皮短靴踩得咯吱咯吱直响；积雪的余光也反射到了她美丽的脸庞上，那张脸虽然娇嫩无比，腻如羊脂，可杨奕却觉得和冰一样，冷冷的。
“这是真的吗？”杨奕问道。
“什么？”就见惠如儿痴痴地看了杨奕一眼，随即就高傲地扬起了头，冷冷地反问道：“难道杨大哥觉得我是在撒谎吗？杨大哥救我一家于水火之中，可谓恩重大如山，我不知恩图报也就罢了，难道还要跑过来欺骗大哥不成？”
其实话一出口杨奕就有些后悔了，虽然此时他看不到惠如儿脸上的表情，可是从她的语气里也能感到自己的话已经将她深深地刺伤了。
自己如此不留情面地伤一个女孩子的心，万一她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呢？
惠如儿凄凄地说道：“本来我是想隔三差五的来看看，陪奶奶聊聊天，帮着奶奶做些针线活，也算是我在报答杨大哥的救命之恩了。可我听说，在三天前杨大哥已经深得严知府和田将军的赏识，田将军让大哥到军中任书办一职，明日就要到军中去效力了。所以我就在想，杨大哥一走，奶奶一个人在家里的日子可怎么过？柱子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怎么能照顾好奶奶，所以……所以我才横下心……没想到杨大哥居然这样？”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变得哽咽起来，半响才幽幽地说道：“如果杨大哥真的嫌弃我，明日我就搬走，再也不让杨大哥心烦了！”
“你别走！”杨奕上前一步道。
“怎么，杨大哥答应奶了？”惠如儿突然转回身，淡淡的雪光和微弱的星光映着她充满惊喜的脸颊，那双会说话的眸子里全是喜悦和得意。
“我有句话想问你！”杨奕冷冷地道，“惠小姐的消息很灵通啊，我问你，你是怎么知道我明天要去军中效力的，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得了严知府和田将军的赏识？这还不算，连我道军中任何职你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这又是怎么回事？”
刚才惠如儿话一出口，杨奕的心里就是一凛。那天他和柱子在知府衙门里的事儿是何等的机密，刚才他已经确认了，奶奶并没有和惠如儿提起过这些事，而柱子则更不可能有机会告诉她！
这就不能不引起杨奕的警觉了。仔细一想，其实这就好比是你刚刚和市委书记、市长和军区司令在一起谈了点儿私事，可没过三天，你们谈话的内容，甚至是细节，竟然被大街上一个卖冰糖葫芦的知道了，这怎么能不让人感到震惊！
狐狸的尾巴终于露了出来！
眼前的这个像深夜里白狐一样的女子还是那天在开元寺第一次见到的那个玲珑剔透的少女吗？虽然现在杨奕看不到惠如儿脸上的表情，可他对她的印象太深刻了，她那天生丽质、皎洁粉嫩的脸蛋上本来就有一股魅惑之情。杨奕几次发现，就算是她说得情深意切，感天动地，可觉得她的眼睛里总是浮现着几分让人难以抗拒的诱惑。
一想到这些，杨奕再也忍不住了，步步紧逼道：“这些难道是严知府告诉你的？或者是黄通判到你那儿买过菜？再不然就是田钦祚将军身边的人和你闲聊的时候说漏了嘴？”
这一番质问杨奕一气呵成，语气也变得咄咄逼人起来，根本就没有给她任何辩解的机会。如果不是在黑夜，杨奕估计她这番话足以将惠如儿逼得转身就跑。
至此，眼前的这个最初在开元寺见到的如天山雪莲一般的少女，在杨奕的心中刹那间变成一个满口谎言，不得不让他敬而远之的女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