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名为百年歌的小店，在商业街挂上了牌子。
门牌上百年歌三个大字，是石开亲手操刀所刻。
临街两个门柱之上各镌刻着一句话：
卜因果，预祸福，眼见乾坤
断因果，持祸福，掌佑众生
店内，只有一张孤零零的方形桌子，两张椅子，再无他物。隐隐泛黄的墙面，石开却懒得再去翻新。墙面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只在面对门方向的墙上挂着一块白布，上面写着：
算该算之人，卜该卜之卦，日出三十为一轮。
在这块布的角落处还写着一些小字：没有机缘，一律不接待。
就这样，“百年歌”潦草的开张了。没有仪式，也没有观礼，只有百年歌的邻居店家见证了百年歌的起点。
那是一家古玩店，店长是一个文静的中年人。此时他正看着百年歌的门面以及门柱的那两句话，“好大的口气，好奇怪的人物...”这位店家鄙夷道。
他看了一会，就转身回去把玩自己的香炉去了。
...
因为经过牧苍生为掌门的动荡时期，近年来的泽世门过得不是那么惬意。虽然修炼秘籍，根基仍在，但门人传承方面却出现了青黄不接的现象。
泽世门的传承长老正在苦恼着，自己时日无多，但却找不到一个可以传承泽世门的人，那些小辈都不堪重任。而那些老家伙也各个闭关力求突破化境。因为没有一个破境修士的坐镇，泽世门格外的力不从心。
遥想百年前泽世门的风光无限，传承长老更是对牧苍生恨的牙痒痒，牧苍生不仅没有为泽世门打下更大的基业，反而让泽世门出现断层的危险。
在他看来，牧苍生败坏的不仅仅是泽世门的口碑，更可怕的是他败坏了泽世门的气运。气运虽然缥缈，但传承长老却坚信不移，不然为何最近几十年看上的修炼苗子却被圣火教抢了去？
这个传承长老名叫水无痕，别看此时他垂垂老矣，在年轻时，他也是一个翩翩佳公子。他把一切都奉献给了宗门，而宗门也赋予了他这个可比肩掌门的高位。
宗派的根基是什么？根基就是传承。因为就算陆地神仙都不能逃过寿命极限的诅咒，这方世界永远都是长河浪花一浪浪，前浪总要河岸亡。
大概陆地神仙之上还有修炼境界，那个境界也许会寿命大增。
此时漫步走入龙门镇的水无痕，如是想着。
满脸皱纹的水无痕还在思索着，“这次周游各国，都没能如愿，但愿龙门镇可以有优秀的修炼苗子。若还没有...只能如此放弃了。哎...天亡我泽世啊，泽被人世这个信仰还有谁能传承...”
漫无目的的水无痕偶尔看到了一家很有意思的店面，看着门外那两条大话满满的对联，迷茫的水无痕心思浮动，走进了百年歌。
……
自百年歌开业那天已过了二十天，百年歌愣是没有一位顾客，也许是真的偏僻，也许是没人相信。不过，石开也乐的轻松。闲时和发簪聊聊天，平时也就是在打坐睡觉...
刚刚打坐完的石开睁开了眼睛，轻扬右边眉毛，道“有客人来了，来头还不小。”虽然石开习惯了孤寂，但这样每天无聊的面对狭小院子，也蛮无趣的，这里又不像青山那样，风景无限好。
所以当石开见到水无痕时，是蛮开心的。他还没有这样正经做过生意，确实有点新奇。
做一行就要爱一行。石开敬业的问道“这位客官，是测字还是问忧？”
水无痕也认真看着这位宽袖飘飘的白发年轻人，人们都说，看人看气质，这位老板的气质却是高山流云，亲切却神秘，矛盾又和谐。他第一眼就欣赏这个年轻人，虽然他已经满头白发。
“测字如何测？问忧又是如何？”水无痕疑惑问道。
石开扬手请水无痕坐于自己对面，间隔着一条方桌。石开回答道“测字只能卜算根性，而问忧却是指点迷津。老先生应该选择问忧。”
水无痕想都没想就答道“我问忧。”
石开点点头，装模作样的闭眼片刻，复睁眼说道“老先生所求虽看似山穷水尽，但仍有一丝斡旋。”
水无痕略带疑问的看向石开，现在想想，自己是真蠢，竟然来这种地方求卦问路，竟然还一本正经的听这位年轻人解惑。这个年轻人看之，明显不是修行中人。
不过事已至此，他也是决定要把这出戏唱完了。
水无痕说道“敢问小友，老夫所求之事该如何解？”
石开又不傻，他看出了水无痕的不信，但他也没有多解释，只是继续说道“老先生要找的人就在西川，为何还要奔波于全世界？”
这次水无痕却神色凝重不少，这个白发年轻人真的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他略微急切问道“先生对此可有解？还请教我！”
从称呼就可以看出，水无痕对石开尊重不少。
石开点点头道“老先生，石某送你一句话，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你要找的人尚且年幼，且饱受磨难，此次归途，机缘到了，你就会遇到，救别人于水火，何尝不会解自己于倒悬？”
水无痕这次是真的信了，就像溺水的稻草，他相信这些话不是店家的信口开河。
水无痕诚心的拱手相谢，道“若一切真如先生所言，水某人，必厚报先生。”
石开微笑摇摇头，“无妨，只要老先生留下此次卜算的费用，便足够。我打开门做生意，只是我卖你买这么简单。”
水无痕尴尬回答“那是一定，请问此次问忧费用几何？另外不知是否有幸可以得知先生名讳？”
石开亲切的笑着“我这里费用且看顾客意愿，这个世界所有物事都可以抵用资费。只要有机缘，一文钱我也帮忙测字问忧。”
石开顿了顿继续说道“至于我的名讳，无不可对人言，我叫石观澜。”
水无痕点点头，这个石观澜真正是一副高人做派，复又问道“敢问石先生，何为卜算的机缘？”
石开指了指自己背后白色布条的角落处，说道“石某，三十天开一卦，先到先得，此即为机缘，此次，你算第一个，三十天之内石某再不开卦...”
水无痕愣了愣，这个机缘还真不好说，只能庆幸的苦笑道“先生高见，水某佩服！”
说完，水无痕手插入袖筒，遮掩着乾坤袋的存在。再拿出手时，他的手中已经拿着一块黑色石头。这块石头漆黑发亮，水纹流转，美丽夺目。
把石头放在方桌之上，说道“这块石头是我在剑冢附近发现的，我竟然不识它为何物，所以把它送给先生当资费，我想只有它配的上先生。”
石开似笑非笑的看了眼水无痕，挥手送客。
水无痕欲言又止，逃也似的转身离去。
看着水无痕走出店面，石开抓起那块石头，沉吟半晌。摸了摸头上的发簪，自语道“亏得他把这个拿出来了，不然泽世门不死也得残...
有意思，兜兜转转，它还是到了我这里，难道在前世，剑无悔和百鬼夜行有关系？
你说我该拿它怎么办？”
发簪无所谓的咔咔两声。
但是石开手中的黑石却似通灵般颤抖不已。
“咦，有意思，呵呵，你是能感受到你自己的命运吗？”石开开心的笑起来。用手轻抚着黑石。“放心吧，就凭你这次的反应，石某就不会把你怎样，万物有灵万物神...”
黑石在石开手中跳了跳，似乎是在开心。
……
花开两枝，各表一朵。
水无痕出来百年歌，脚在路面一塌，水汽环绕，变为一道水流悠忽蹿向空中。向西川而去。
西川是一个郡，泽国西川之所以名头响亮，是因为这里坐落着泽世门，这里通往中央大陆。当年泽世门大计黯然失败，泽国急于撇清关系，和泽世门协商，把西川划给了泽世门，而泽世门也就顺势举派搬迁到西川。
西川民生富饶，水土宜人。郡城很大，远不是小小龙门镇可比。
一道透明的水流激射而来，却没人能看到。这就是泽世门的遁法，泽世门的法术也以诡异难防著称。
水无痕在郡城外显露身形。整了整因为赶路而凌乱的衣服，进入了郡城。
自从听完石开的卜卦，水无痕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召唤自己，这也就是他相信了石开的原因。
虽然付给石开的资费让他老脸发红，但谁让自己手里没有多余的无用品。他希望石观澜会把那块石头当宝，谁让那块石头那般漂亮？水无痕本来准备把石头捡回去当摆设的。
回头想想石开最后看向自己的眼光，水无痕更是一阵脸热。
他水无痕何时这样狼狈过？
西川郡城西南角，水无痕感觉召唤越来越近。走走停停的水无痕，最后的目光落在了一个小男孩身上。水无痕敢确定，那份召唤就是出自这个少年。
少年看去才十来岁光景。满脸污色，瘦弱如柴。趴在一块木板上行乞。少年的双腿被绑在一起，裹在一口袋子中，少年的双手血迹斑斑，再看着街面上隐约的血色痕迹，显然他是一路用双手爬过来的。
水无痕没有急着去找少年。他见过太多的凄惨，所以不会觉得太难以接受。他只是好奇，这个少年染血双手爬这么远来这里干嘛？
此处是西川郡李大善人家的门前。此时正有一些乞丐陆陆续续的赶来这边。不大一会，已经人头满满。
少年用力的向前挤去。
“这个废物又来了，赶紧滚！不然打断你双手，看你怎么动弹！”一个凶狠的乞丐向少年狠狠的说道。
少年听着这些威胁却不为所动，也不知道是不是饿的疲惫，他一言不发，只是看向李大善人家的大门。
少顷，李大善人家门开了，一名名奴婢，杂役抬出十来张桌子，陆续摆出了满满的食物，汤水...
原来是李大善人在救济这些乞丐。
在一名杂役的支配下，这群乞丐有序的排着队，人手一份的领取食物。
很快轮到了少年，少年把领取的食物装入食袋，压在身下，怯生生的问着那名对他来说美丽至极的奴婢“小青姐姐，我可以多领一份吗？我的母亲实在过不来这边领食物，求求你了！”
那个叫小青的婢女怜惜的看看少年，回头偷偷看了眼李家管家，回答道“小天，你去那边等等，如果这次分食有剩余，姐姐就多给你几份。乖。”
叫小天的少年，眼神发亮，答道“好！”，之后双手并用爬到人群另一侧。
现场虽然人多，但分发食物却异常的快。待一切完成，那个叫小青的婢女怀抱着一袋食物，悄步跑到小天身前，把食物扔给小天，急匆匆的说道“小天拿着这些赶快回去吧。不要让你妈妈久等，路上多休息，看看你的手都流血了。”
小天紧紧的抱住食物，感谢的说道“小青姐姐你真好，以后我的腿若治好，就多赚钱，替你赎身，以后我照顾你。”说完在小青的催促中，快速的爬到街的拐角，离开了。
水无痕看到了这一切，现在的他心里想的是，该不该救这个叫小青的姑娘。因为他刚刚看到了那个管家的阴狠且淫邪的目光。
若救，小天和小青的情债的必然勾连出太多的因果。自己的修行就废了...说白了，他就是嫌麻烦！
若不救，当小天有一天知道以后会如何？
想到这里，他的耳边忽然响起石观澜的话语“救别人于水火，何尝不会解自己于倒悬？”
这时他才明白，石观澜的这句话是说要自己救这个小青姑娘，细细想去更是一番恐惧，这个石观澜...
主意打定，就不会犹豫。在西川，他要救一个人，那是轻而易举。
水无痕在李家管家淫邪又惊恐的目光中，带着小青飘然而去。
水无痕和小青谈了一会，天色已经渐晚。
在小青的带领下，水无痕来到了小天的遮身处。
这是一间破旧的房子，进去后却感觉异常有条理。简陋的矮床上躺着一位中年妇女，床全趴着的小天正拿着食物一勺一勺的喂着妇女。
小青刚进门就快速跑过去抢过小天手中的碗，照顾向那个小天的母亲。
小天爱慕的，脸红的，看着小青，说道“姐姐，你怎么来了？快给我，你去那边坐着休息一会。我来照顾母亲就可以。”
小青屈指弹到小天的脑袋，训斥道“我来吧，你去陪陪老神仙。”
小天迷蝴的问道“老神仙？”一边问着，一边看到了进门而来的水无痕。
不得不说，水无痕有神棍的潜质，仙风道骨，气质卓然。
小天呆了呆，就在身下的木头上磕起了头，“求老神仙救救我母亲，小子做牛做马一定报答老神仙。”
水无痕飘过小天身边，扶住小天即将磕下的头，顺便摸了摸小天的骨头。他满意的点点头。
小天确实适合修行，更重要的是，他看到了小天的品行。。至于小天的那两条腿，他一眼看去就知道只是简单的经脉瘀堵，无伤大雅。
水无痕走到床边看了看小天的母亲，点点头。回头看着小天，问道“石某可以救你母亲，也可救你的双腿，但只能救一人，你怎么选？”
小天开心的差点跳起来，母亲有救了，这是他的第一想法。至于自己的腿，自己靠着一双手不也活到今天吗？对于自己来说，母亲就是天，双腿又是什么？
小天连一刻时间都没用就回答道“求老神仙救我的母亲，我的双腿，不要也罢。”
水无痕微笑着点了点头，道“你很好，我这就救治你的母亲。”
小青姑娘站立一旁，开心的看着小天。
而躺在床上的妇女，禁闭的双眼中却是侧流出两行滚烫的泪水。她的手指极速颤抖着，似乎在告诉小天，告诉老神仙，先救治孩子的双腿。
水无痕站在床边看着这一幕，感慨的叹着气，他是个孤儿，他没有后人，所以虽然感动，但却没有那样的感同身受。
水无痕双指并剑指，口中奇怪念咒，剑指处慢慢逼出一滴晶莹剔透的水滴，在这月光穿透残垣断壁的屋内，被月光照的五彩斑斓。
这滴水滴，落下，滴到妇女的额头，恍然没入妇女的体内。只听水无痕大喊“还不醒来？！”
就像一场梦魇，妇女幽幽转醒。泪眼朦胧的看向一边的小天。然后哭泣道“老神仙，求你救救我儿吧...求求你”
小青在旁边也轻轻啜泣着，跪倒在地，磕起头来，“老神仙，求您救救小天！”
小天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疯狂的刨着地面，快速爬向自己的母亲“娘，您终于醒了，小天好想您。呜呜...”
谁说男儿不流泪？
水无痕没理妇女和小青的恳求，他在救治了小天的母亲后，就在一旁静静的调息着，那滴玄露，就算水无痕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滴出来，那都是他自己的修为啊。
小天和母亲低声说着话，小青在旁边一起陪同着。母子两人一会哭一会笑，却是洋溢着世界上最美好的感情。
水无痕调息完毕后，正好看到了这温馨的一幕。
小青刚刚也哭泣的告诉了小天母亲，她自己的经历以及老神仙救她的经过。小天更加感谢老神仙，只是不知道怎样表达谢意。
水无痕微笑着看着这一家子人，率先向小天说道“小天？我可能知道你姓什么？”
小天一家人也看到了水无痕苏醒，赶忙看向水无痕。小天一五一十的回答道“我没有父亲，但我随我母亲姓，我姓楚，叫楚天。这是我母亲，楚凝香。这是小青姐姐，没有名字。”
小天一一做着介绍。
水无痕点点头，随即问道“楚天，你可想治好你的腿？”
楚香凝和小青都露出感激的笑容，而楚天却冷静的问道“老神仙，我的双腿若要治好，该怎样做？”
水无痕不着痕迹欣赏的点点头，答非所问道“楚天，你看水某的能力如何？”
楚天羡慕道“楚天不懂那些，但却知道，您一定是真神仙。小子三生有幸可以得您的眷顾。”
水无痕萧索的点点头，此时他竟然想起了石观澜。把这些甩在脑后，继续说道“我可以帮你压制腿伤，也可以给你一个登入仙门的机会，你需随我学习我泽世门秘法，那时你自己去治自己的腿伤，也许一两年，也许四五年，你可愿意？”
楚香凝和小青都想直接替楚天答应，但楚天还在迟疑，道“老神仙，如果我随你去，那我的母亲和小青姐姐该怎么办？”
水无痕更加想到了石观澜，试问若没有石观澜的指点，自己放弃了小青，将来楚天知道后，依着楚天的性子，虽然不会明面闹别扭，但却埋下泽世门的祸根...
水无痕回答着楚天“无妨，她们可以随你一起上山，照顾你的饮食起居，但她们却无法学习我泽世门的大法。你，可愿？”
听到此时的楚天，再无疑问，在母亲和小青喜极而泣的眼泪中，磕头拜师于水无痕。
一辆马车中，在回泽世门的路途中，水无痕和楚天说着“小天，你可知道，我如何找到你的？”
楚天已经在小青的照顾下不需要趴着，在座位他摇头回答道“弟子不知。”
水无痕感慨的念叨着“我以为那句掌佑众生是大话假话，但事实却...”
楚天一头雾水。只能继续听着水无痕的话。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救别人于水火，何尝不会解自己于倒悬？...好一个百年歌，好一个石观澜，可惜水某再没脸去请教与你！”
……
远在龙门镇的石开此刻喝着刚从井内提出来的，凛冽的井水。
一个喷嚏即将打出，却被水呛到。好一阵难受。
苦着脸的石开，看着空中幸灾乐祸的发簪，和桌子上微微抖动的黑石，狠狠的撇撇嘴。噗嗤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