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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鸟铳

胡松奇望了半晌天空,背着手在院落里踱了一圈。整个总督府分四个院落,每个院落都有着四停三进,而胡松奇的这个东院东厢,正在总督府最东边的墙旁,在院落旁开着一个通往大街的偏门,胡松奇把院落里一花一草,一木一砖,都仔细瞧入了眼里。

踱步到那道偏门前,试了试门上的插梢,试了几下,把整个插梢从柴门上拆了下来。这种用杉木做成的插梢简单好用,只是太简单,防得了风,防不了盗。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又把插梢装回了柴门上。

东院门房里一个戴着瓜皮帽的脑袋探出窗子,自胡松奇走出房门,他就一直注视着胡松奇,大院落里丫环被官家少爷就地正法的事情对这些家丁门房来讲,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只是胡松奇在柴门前的动作实在有些诡异——

没事去搞这柴门做什么呢?

当胡松奇把插梢装回柴门上时,家丁从门房里走出来,弯腰站在胡松奇身后,轻唤了一声:“三舍。”

胡松奇‘嗯’地应了一声。

背着手缓缓走入房间里。那名家丁也跟着胡松奇走了房里,胡松奇回头问他:“有事?”

家丁名叫胡六,今年摸约二十五六岁,他自己也弄不清自己到底多少岁,也是从绩溪龙川老家随着胡松奇过来,东院的一切事务均由他指派分摊,年几来倒是服众,虽然一直没有给他一个名份,但大伙包括胡松奇本人都已认为胡六就是东院的总管,而他每月的例钱也比普通小厮多出六分银,不多。

胡六摘下了瓜皮帽弯腰站在门旁,问胡松奇:“三舍您身子现在无恙吧?”

胡松奇此时有些烦这些下人问候式的嘘寒问暖,微微点头:“没事了。我这里没什么事,你该忙什么忙什么去。”说着背着手踱到一片狼藉的黄松案前,随手拿起案上一本还没被他扫落地的书。

胡六仍是站在门旁不走,轻声说道:“三舍,这三天来,有五个商人递来了拜贴,都希望三舍能赏脸跟他们面谈,地点时间由三舍定夺。这伙儿人,都是冲着这次市舶司重开,西洋买绸的这笔生意来着。倒是难为他们居然这么快就能摸上三舍您这条门路。”

胡松奇听得有些迷惑,皱着眉努力在记忆里寻找为何这些商人会找上自己的原因,随口问道:“都是哪里的商人?”

胡六回道:“三个是咱徽州老家的,一个是当地浙商,另一个是晋商。除了三个老乡外,另两名商人都富可敌国呢。”

“富可敌国。”胡松奇点着头,对于这几名商人能够找上自己的原因,已经在记忆里找到了答案。

六天前,浙江市舶提举司提督兼江南织造局监正李玉义约了四名西洋商人及胡松奇在江南织造局见面谈一笔今年的丝绸买卖。

浙江市舶司自嘉靖初年夏言上疏认为倭祸起于市舶,自此便停了浙江、福建两地的市舶司,只留广东市舶司还在。只是近十年来,九边、东南战事无一日能断,宫廷开支又日益见涨,户部早已入不敷出。不得已,在今年,也就是嘉靖三十六年,重置了浙江市舶司,由太监提督,经营的一切收入均归内库。

太监李玉义自然是明白人,浙江市舶司重开的第一笔买卖怎能不让东南第一人的胡部堂沾边呢。市舶司与外商淡洽这笔买卖后,太监李玉义把二十万匹丝绸的织造,由织造局承包给了胡松奇,明年开春交货,在帐面上算来,这是一笔明赚的生意——

胡松奇拔弄着案上的降真香炉,问道:“那三个老乡,是你放消息出去的?”

胡六听得一愣,眉头微微一跳,继而又笑了:“不止这三个老乡,这五人都是给小的放出的风声引来的。”

“厉害厉害。”胡松奇笑咪咪地转过身来,向背着光站在门旁的胡六说道:“你这一关把得厉害啊。”

胡六还想说话,胡松奇袖子一拂,转过身走向屏风:“滚回你的门房去。把东西收拾好了,从哪里来滚回哪里去。”

胡松奇这番变脸令胡六一下子明白了意思,身子摆了几下,脸色缓缓煞白,轻声应道:“是。”慢慢转身走回门房。

哪一些事下人不能管不能碰,胡六是知道的。虽然被胡三少爷胡松奇在短短几句话间,便给套出了他与这五名商人之间的猫腻,但胡六并不认为对待下人一向温和的胡三舍会有什么激烈反应。

没想到的是,胡松奇的反应是最激烈的那种——直接让他卷包裹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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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房里百无聊赖转了几圈,背着手踱出门,站在那两名鸟铳伍长身前,这两名军兵实在是高大,身高一米七几的胡松奇站在两人身前还是矮了一头,只是两人方才被雀儿拿紫檀木槌胡乱打了一通,脸上眼旁几处显乌青。

胡松奇端详了两人半晌:“你们是哪里人?”

两名伍长在阳光下腰杆挺得笔直,同声应道:“回衙内话,义乌人!”

义乌,戚家军的兵源出处,民风彪悍凶狠,做为军人能听令守纪,打仗能冷静且不怕死,在此时,与俞大猷的狼土兵齐名。

胡松奇点着头,向那名年纪稍长的伸出了手:“你手中这柄鸟铳借我看看。”

年纪稍长的伍长大声回道:“将军有令,除非身死,否则绝不向任何人缴械。”

“哦。”胡松奇点头不已,这一条守则听在他耳里,熟悉而又陌生,又问:“你们吃饭时,还握着这支鸟铳?”

那名年纪稍长的伍长回道:“搁在两腿之间。”

“那多不方便啊……那么睡觉就是搂着喽?”胡松奇摸着光滑的下巴,目光在两名伍长脸上扫过来扫过去,“洗澡时呢?洗澡时你把这鸟铳搁在哪里?”

两人听到这句问话,脸上都现出难色。年纪稍长的伍长沉吟片刻回道:“放在干燥之处。”

“难怪这几天来总是心神不宁睡不安稳……”胡松奇恍然大悟,伸着鼻子在两人身旁嗅了嗅,摇头说道:“你们太多天没有洗澡啦,熏人啊。”

“胡七,胡七!”胡奇松大喊。

从门房里应声跑出一个小厮,模样长得十分喜庆,矮敦敦的个头再配他那张喜庆的圆脸,令人一见则喜。一双罗圈腿交叉跑着,在胡松奇身前三步处停下弯腰应道:“三舍。”

这名小斯是胡松奇来了杭州才收的府丁,胡松奇贪方便,六之后便是七,给他取名胡七。

胡松奇笑咪咪地向胡七说道:“去抬来两个澡盆,调好浴汤,给这两位伍长沐浴。要快。”

“好咧。”胡七应声就去。

“等等。”胡松奇喊住了他,“顺便去把雀儿找来。跟她讲,我知道错了,叫她回来。”

“好咧。”胡七转身就跑出东院。

胡七办事极快,不到两刻时间,两个热气腾腾盛满浴汤的大木盆便由四名家丁抬着搬入胡松奇的寝室里。

胡七把屏风围好,招呼着四名家丁去收拾黄松长案前散落一地的物件。

“先别收拾这些,雀儿呢?”胡松奇问。

胡七面有难色,迟疑片刻,拙拙回道:“找……找不着雀儿姐。”

雀儿年纪比他小,只是在东院里,讲究一个闻道有先后,谁跟胡松奇跟得早谁便是哥或姐。

胡松奇点头:“你再努力找找,跟她讲,我是真的知错了,叫她原谅我……就说,我是真心诚意向她道歉的,一定要好好劝她啊。”

胡七把手里的物件仍旧放回地上,回道:“小的明白了。”说完转身便小跑着出东院。四名家丁也跟着出东院。

胡松奇坐倒在太师椅上,又随手拿起那本手抄本的《筹海图编》,这本书早在嘉靖二十六年便已经刊印发行,编著这本书的人,就是三天前从舟山送他回来的郑师傅郑若曾。只是胡松奇手上这一本手抄本,在字句间多了不少的红批,这些红批均是他爹胡宗宪所写。

朝廷不能一日没有东南,东南不能一日无胡宗宪,胡宗宪不能一日无郑若曾。

这句话的前两句流传极广,而最后一句,则在军营里流传。

若自己要在这个时代出海航行,第一个要找的人,就是郑若曾,无他则事不成。这是胡松奇记忆里对郑若曾的认识及这三天来翻看《筹海图编》的结论。

此时他把这手抄本翻到器械篇描绘鸟铳的篇章上,目光眺向门口,喊道:“两位伍长,浴汤已经备好,请进来更衣沐浴吧。”

两名鸟铳伍长迟疑了一下,仍是没动。胡松奇便再喊一次,这两人才慢吞吞走进屋里来。两人握着鸟铳就要走入屏风里。

“等等。”胡松奇喊住了两名伍长,手指着黄松长案:“这里就是干燥之处。鸟铳放这里,我帮你们看着。”

两名伍长互望一眼,无可奈何地把鸟铳放在了黄松案上,转身到屏风后洗澡。放下鸟铳时那名年长的伍长向胡松奇说道:“衙内可别乱碰……”

胡松奇闭上眼睛,理都不理他。

‘终于成功缴械了。’胡松奇心里大乐,脸上仍是不动声色,待两名伍长在里面脱了戎装开始洗澡时,胡松奇拿起一把鸟铳细细研究——

鸟铳带着一根塞实铅弹的硬木棒,扳机已经跟后世的步枪相差不远,在扳机上面有着一个装火yao的火yao盖,打开火yao盖,胡松奇用手指比划了一下,整个火yao筒能够装入一百克左右的火yao。

鸟铳的机械原理十分简单,经胡松奇手便一览无遗,几下功夫便把整支鸟铳卸了成三个部分。在案上倒出了鸟统里装实的铅弹和火yao。胡松奇对其它部件都不感兴趣,只细细把玩着那个扳机,再从扳机拆下了那一个充当弹簧的薄钢片,扳了一下,‘啪’地一声,钢片随即恢复原形,弹力强劲。

‘好锻工!’胡松奇暗赞着,整支鸟统技术含量最高的便是这片薄薄的钢片。

悄悄藏起了这一片钢片,又是几下功夫,把整支鸟铳组装了起来。

一切动作都悄无声息的进行着。

待两名伍长匆匆洗完澡走出屏风时,胡三公子正坐在太师椅眯着眼睛打盹。两人不知就里,抓起各人的鸟铳又站回门旁当门神。

戚继光要这四名伍长在胡松奇门口轮岗站足四天,今天站到酉时便到点可以撤岗回舟山军营。两名伍长倒也不去计较这屋里今天发生过什么事情,倒是中午那一幕,回到军营又可以增加谈资了。

“三舍。”胡松奇眯着眼睛打盹时,胡六怯生生站在门口,喊了一声。

胡松奇睁开眼,瞥向他。

胡六走进门来,未语泪先流,‘扑通’一声跪在了胡松奇的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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