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被雇佣的家庭教师,思存的教授空间是非常自由的,倾夜和且容对教授内容和范围都无任何规定。
思存先生最先身残志坚,带病在床教授,雪琅搬个小板凳以仰望的姿态聆听先生教诲。
在讲了一天人以善为本后,思存发现雪琅看他的眼神依然是狼的光芒,于是第二堂课他讲,“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大体意思就是宽容是人类的美好品德,宽容乃立身之本。
外面且容推着倾夜走远了,雪琅眼底清芒闪了又闪,思存先生看着那二人远去的背影发了几个颤音然后清了清嗓子,“总之呢,人不应该睚眦必报。”就像你现在看我的眼神,“懂得宽恕别人的人才能够真正宽容自己,你,可懂的?”
雪琅起身找来绳子,“不懂。”
思存打个寒颤,“你如果累可以先休息下,我们下午继续。”
“不必。”雪琅翻箱倒柜又找来几把很短的匕首。
思存想一把就够了,她难道非要把他千刀万剐——雪琅拎着绳子和刀子过来的时候,思存咬牙商量,“你不喜欢听我们可以换别的讲,不讲宽容了,不如今天先讲君子动口不动手?”
雪琅三下两下用绳子把思存双手绑在一起,言简意赅道,“自己走还是我牵?”
思存拖着伤腿从床上跳下来哆嗦了两下,“不劳烦您,自己走。”
可是伤残毕竟速度上不行,每当思存稍微一停顿,便被绳子拽的一个狗吃屎,思存看着前方女娃弱小的身形渐渐高大,他开始确定这不是自己的幻觉,这家伙不是人,更不是女娃,那是一只兽,一只大兽,眩晕中他在心底默默许下美好愿望,人定胜天,人必然能战胜兽!将来,不久的将来他要报仇,报仇。
眼前全是星星的时候听到兽开口说话了,“我,最,讨厌猎人。”
思存奄奄一息反驳,“我不是——猎人!”
“和骗子。”
思存力竭声嘶,“我把衣服还你,馒头——吐给你!”
雪琅停下来笑笑,其实她只要不是心情不好的时候脸上都是带笑的,思存却只觉胆寒,踉跄着爬起来看到眼前一群羊漫步而过,思存瞬间就凄凉的想到了那个苏武牧羊的故事,他记得那是一群公羊,那个王说等这群公羊有了下一代就放他回国……那滴汗直到羊群漫步远去才放心的落地。
其实十岁的雪琅单纯的很,她的讨厌只是单纯的讨厌,她随心随性,还没汲取人类积淀几千年的文明,更不要说那些典故,鬼点子也基本上没有,就连绳子套思存也不过是小时候牵牛牵的。
然后雪琅把思存领到一座土堆前,“你给他们磕头认罪吧。”
思存这才明白女兽给那些鸡做了坟,思存也看得开,他也不和雪琅争论士可杀不可辱,男儿只拜天地父母君的道理,因为他知道和兽没得什么道理可讲,他规规矩矩的真的拜了几拜,说了致歉的话,雪琅自己掉了些伤心泪,见思存如此,脸色已缓和许多。
思存站起来说,“我们不如再写几个字吧,这坟墓有些简陋。”果然雪琅的脸色就更好些了,然后找了块木板,认真的刻上字,雪琅指着那几个字念到,“鸟兄之日”
思存忍住笑,“是鸡兄之墓。”
雪琅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将木头插好认真的拜了拜,解开了思存手腕上的绳子,思存识趣的跟在她身后,走到一棵树面前,枝叶处还连着一处不高的小山崖,五六丈高。
思存抖了抖,他爬不上去的,却只见雪琅将绳子绑在自己腰间,边爬树边将带来的匕首插入松动崖壁内。
思存也算是大开眼界:兽就是兽,身为人类的他就干不了这么利索。再抬头看她从枝叶深入的小山上捧出一堆乱草,然后把绑在腰间的绳子解开用匕首固定在高出,然后双手捧着那堆乱草瘦小的臂夹住绳子,只用双脚踏匕首往下掠。
思存再次感叹,兽类的智慧是无穷的,然后看到下来的雪琅和他一样狼狈,衣衫褴褛,小脸五彩缤纷,稍微有些理解她也不是恨不能喝自己的血扒自己的皮,因为她很轻易的就把她自己也弄成这样了,这大概是兽类的特有的思维方式。
雪琅把一窝幼雏放到思存怀里,流着汗道,“昨天,她们娘亲死了。”
思存忙点头表示无上同情,雪琅指着毛还没长全的小鸟,“以后你照顾。”
思存咬咬牙,“好。”以鸟代鸡,养鸟以抚平你心中鸡之恨,只是思存其实很想问一句,为什么偏偏是乌鸦?
回来的路上雪琅心情大概是很好,蹦蹦跳跳真如一只小兽了,还时不时咯咯的笑,临到房屋处才道,“爹爹不喜欢我养。”
他养,那倾夜公子就能喜欢?思存腹诽后便纯良的笑,“我会好好照顾它们的。”没道理可讲,他已经看透了,所以思存为上。
晌午且容给他们送来饭菜的时候,见二人均是一副落魄的乞丐样,“怎么搞的?”,
思存知道自己不把这小兽收买了以后没好日子过,于是自觉道,“是思存不好,与姑娘一起到外面体会悬梁刺股,摔得。”
雪琅笑着应和,像只小猫似的噌且容,撒娇的往身上窜,“琅儿想容姨了。”
且容笑道,“好好,容姨也想你。”且容抱了抱她,出了熬了两碗姜汤来,“一人一碗自己喝。”又拿些伤药给他们擦,雪琅龇牙咧嘴的叫唤,思存白眼,爬的时候也没见你叫,明摆着换取同情心。果然且容就吹她伤口雪琅趁机去亲她脸,留口水无数。
且容回到倾夜处感怀到,“琅儿也该适可而止了,我怕那先生如此瘦弱会受不住。”
倾夜似乎心情也不错,“无碍。”
且容无语,继续道,“思存也怪,就给她隐瞒,说是自己弄得,这么快就被她收买了?”
倾夜唇角少见的一挑,“这都做不到,何以叫思存。”
思存作为雪琅的先生,授道解惑可谓尽心尽力,由于雪琅认字方面笨的惊人,先生冥思苦想发明了拆字法。
“这个字将女子连起来便是好。”
雪琅托着下巴竟反应的极快,“我是女子,所以我是好人。”
先生叹气摇头,“非也,容姑姑是女子,所以是好人。你是女娃而非女子——”对着冥思的雪琅,先生进一步循循善诱,“这个字念娃,是将女和圭放在一起。”顺便写在墙上。
雪琅指着那个极为陌生的“圭”,“这个字什么意思?”
“这是gui。”先生眼睛眯了眯,并没有讲圭是美玉的意思,“这个圭通乌龟的龟。”
“先生,乌龟又是什么意思?”
“乌龟——以后你见到就会懂了,总之女龟就是娃。”
“你是说我是娃,那么我就是女龟?”
先生满意的点头,“孺子可教。”
“先生你为什么看起来这样高兴?”雪琅仔细的想了想,“就像上次爹爹罚我不许吃饭的时候一个样子。”
先生轻咳,“哪里,那时候我为你挨饿而感到十分难过。”思存表示想起那件事伤心犹存。
继而抬起头来又讲,“将舍和予连起来就是舒服的舒,你可以这样想,舍得给别人,懂得施予帮助别人,毫不吝啬,不求回报才可以过的舒服。”讲到这里先生想起他初来乍到因为接收了雪琅的衣服和馒头而受的种种苦,希望某人能通过此讲认识到某人有多么的恶劣。
雪琅想了想,起身去了先生床下面,找出了先生昨日的鞋,思存未及阻止,她已经把夹层撕开,拿出一些细碎银子,“这些给我,先生是不是就舒服了呢?”
“先生,你牙疼?”
思存停下磨牙笑笑,“嗯,姑娘你真是聪明无双,居然能够融会贯通还可以举一反三,这些归你,容姑姑上个月给小生的月钱可否归还?”
雪琅为难的摇摇头,说的真诚而可怜,“可是我还要用来给鸟买饭,他们病了我还要去买药,爹爹和容姨又不给我银子。”
先生皱眉,“可是我也要去买书——”思存用渴望的眼神盯着雪琅,“你记不记得的我给你讲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雪琅扑闪大眼睛,“不记得。”
思存抱头坐在地上,再难说出一句话。
“先生,你不高兴?”
雪琅拉开思存抱头的手,“先生不气,不是都忘了,我还有记得的。”说罢用小手在地上写出一个“男”,“这个字把田和力放在一起,就是男人,先生是男,所以先生是田力,我记得对不对?”
可是思存看起来依然十分苦恼,本来就清瘦的面庞有点扭曲的让人难以忍受,雪琅起身围着他转了两圈一拍脑袋,“田力不就是种地的意思,难怪先生总是不高兴,男,种地,”雪琅顿悟:“我这就去问容姨给先生要块地……”
思存伸手也没有抓住,所以此后的日子先生养鸡种田教书,身兼数职,日子过得非常充实。
思存大汗淋漓的在阳光下的时候,且容有些心疼的赞叹,“这孩子想必是书香门第出身,耕读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