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挥手把雪琅叫过来说了会话,“去把韩太傅叫来,你们几个一起叙叙旧,哀家也好久不见太傅了。”又道,“要是太傅腹痛,叫人把他抬了来。”皇帝看看孝贤脸色,对雪琅说自己有事,自己便到另一间佛堂,孝贤在外说笑了一番,对莫屏雪琅思存道,“你们年轻人好好谈,我去陪陪皇帝。”
她进得佛堂,捻起佛珠闭目不语,皇帝便陪着她一句不说,直到一个时辰后,皇帝叫了一声,“母后——”孝贤睁开眼睛,“佛堂可以定神静心,可这个时辰,你一会子也难定。”皇帝歉疚低头,“儿臣心系雪琅,今日已走到这一步,人尽皆知,暗箭难防,今日一过,她已被牵扯进来,朝堂暗流不知多少双眼睛已经看准了她——”孝贤缓缓道,“皇帝考虑倒还周全,忠臣看着你防你犯错,暗流等着你等你犯错,可是你现在连心都难静,那一定就会犯错。”皇帝听了怔了怔,这许多年自己怎么就坐不住了,“儿臣知错。”太后看他一眼起身出去了。
如此又一个时辰之后,皇帝出来看到雪琅神色不似往日朗然,莫屏太后如常,韩太傅垂首不语,心中隐觉不好,皇帝牵着雪琅跪到孝贤面前,“请母后名正言顺的给她——”
“我累了,皇帝去休息吧。”孝贤轻轻挥手打断了皇帝的话,雪琅只觉得皇帝攥她的手很紧,抬眼见他侧颊肃穆而带丝忧伤,启唇似是还要说什么,雪琅反手握了皇帝的手,“太后好好休息,我们先走了。”皇帝却深深看着孝贤,似是非要把话说透,莫屏微微摇头暗示,孝贤无视皇帝,对着雪琅微微一笑,“去吧,好孩子。”
“母后——”皇帝不肯走再开口,却觉手上温软用力拉扯着她,他抬眼见孝贤眼眸微阖,只得握着她的手走出去,一路上他都不说话,一直随他到了寝殿,雪琅轻轻开口,“小七,你在想什么——”清湛身形看起来有些萧索,已近黄昏,殿内光影有些偏暗,恍惚中草原上一望无际有人一身白衣望断天涯,仿佛已经太久不见了他,而又时时在心底。
她不完全明白时局,却有兽类灵性的直觉,小七似是在一张网里,她一开始想要救他陪他,现在发现这张网起因竟因她,孝贤那慈祥目光背后对小七的压制,六王爷在看到她时的猜忌不善以及在看小七时那种眼神,还有莫屏的话先生的话——
这个时侯,她知道她应该如小时候一样安慰他心疼他,却在这种种退却后都幻化成与眼前身形如此相似的久违的眉眼,爹爹不在这里,一切都是无趣,还要给小七添麻烦,所以她这一句开口不合时宜却发自内心,“小七,你不想说就不说了吧,也许说了我也不懂。”她微微一顿,“我在这里呆了太久,该回去了。”她只见那身形一颤,吸一口气道,“其实这次我来找你是来退婚的。”
一时大殿寂寂,皇帝依然没有回应,这一刻雪琅摒去了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性子,她把颈子上的玉取下来放在几案上,倒吸一口气,“我以后还会来看小七的,而且努力不再给小七添麻烦。”
啪!几案上书卷落地,皇帝蓦然转身,眼底清辉散落成幕笼着她,又幻化成漫天花雨,一点点沉沦入深处,百种情绪难辨,他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去抱住她,亲吻她插科打诨,仿佛回到小时候般将一切隐在自己内心深处,白天兰溟面前如临深渊的进退两难,那种力不从心的自责,生怕她受一点点委屈,可是在看到此刻她那般轻而易举的打碎一切,清澈眸光里无半丝不舍,他恍惚有种多年愰似一梦的感觉,一直以来,都是他自己痴迷——他突然觉得有些累,不是不知道她单纯无暇不谙世俗风月,却在此刻依然内心憔悴。
人,一旦真正憔悴,反倒不会装的可怜去换取同情。他无力的坐下淡淡开口,“他们跟你说了什么——”已经转过身去的雪琅努力笑得开朗一点,“小七,抱歉。”原来这么久以来她给小七添了这么多麻烦,口口声声说要救他,却原来是这样,今天这百花会上更是又将小七推上了两难的巅峰,进退维谷,她不经意间的小祸,他都曾在背后如此日夜劳累。
皇帝看着已经开始走远的身影,终究开口,“你在,也只是累,你若不在,一切又有什么意思——”话很轻,他却知道她听得见,他轻轻自语,“你不知道甘之如饴么——”
雪琅这才意识到自己真的给小七制造了很大的麻烦,不单单是实际的,还有精神上的,他是如此的疲惫,因为她,雪琅终是不忍走了回来,眼睛莹莹望着他,“小七,你不要这样子。”兰湛温润却有些苍白的脸上勾出一抹笑,“你心疼了么?”
雪琅诚实的点点头,“是,我心疼,和小时候一样心疼你,我不知道有人把你逼得步步维艰,我不知道做皇帝也要这样为难——我不知道你心里原来一直在做这样的念想——我不知道自己对你来说只是麻烦——”兰湛微微扶额他明白莫屏和她说的怕是不那么简单,可是此刻他就是不想解释,原本真相也接近,可是关键不在这里。
兰湛怔怔看她良久,“琅儿——”
“嗯——”
他道,“你喜不喜欢小七?”雪琅想起莫屏那番话却还是不想欺骗他,诚实的点点头,他眼底一阵放松,下一句脱口而出,“那嫁给我,不要退婚。”
雪琅眼底蓦然而惊,看着小七苍白的脸,她一句没说转身就走,兰湛自苦的一笑,从来不问也因为不敢问,他敛了情绪尽量温柔,“别出宫,外面已经危险的不成样子了——”他明白的很却无法抑制的心底凄凉,只听到门口一声,“我不会嫁给你,永远不会!你一直以来都想错了。”一个人声音很好听,眼睛很漂亮,向来很可爱,可是为什么说这样残忍的话如此果断利落,兰湛的脸彻底苍白,一时间忘记了所有。
雪琅忍住浮沉的心痛,只觉得头重脚轻的,不知走到哪个偏殿被人拉住,雪琅靠着墙良久才道,“先生,非要这样吗,小七好伤心。我也好伤心。”思存倒是一如往日的语气,“傻姑娘,不是告诉过你有藕断丝连欲转还回式,有一刀两断一了百了式,有盛情难却恩情难抵式,先生有让你选,你自己看着办。”雪琅道,“先生,为什么是这样呢——”先生不说话,顺毛。
雪琅道,“先生你早知道是这样,你不告诉我,我傻,你不傻,你是故意的。”思存冤枉道,“姑娘,你要淡定,长痛不如短痛,各有各的难处,路漫漫其修远兮,我们上下而求索——”雪琅推开思存,转身走掉,“我三天不要看见你。”
颐寿宫内莫屏终于忍不住开口,“太后,这样对皇上是不是残忍了些。”太后淡淡道,“这只是开始,他连丫头什么想法都不知道,就一个人无法无天的改祖宗制度的折腾,一到这事上,别说皇帝的样子,你看他有一分淡定么,更何况,他们自己这关都过不了,那以后的一切机会免谈,倒是太傅说的对,就怕事情反而没那么简单,对了,把太傅叫回来,我有话对他说。”莫屏想想韩太傅刚刚是不肯拂逆太后的意思,他心里对这件事的看法倒是谁也不真正清楚,这会子叫来这不是有意让姑娘和皇帝自己过这一劫,但想得一物降一物,雪琅从小和这先生打,心里却最信得过他,她应了一声派人去叫又给太后捏着肩,“那太后,是不是过了这一关考验,您真能允许他们在一起。”
孝贤道,“以后的事谁也无法预知,对皇帝来说,我们谁也不能参与太多,我所能管的也只是底线,哪些他不能做,太傅说的对,这路每个人都要自己走,自己知道自己想要的,轻重取舍最终都会有个了结,我们掺乎多了便只会事倍功半——说到底,看他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