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玺三十年冬,瑞帝驾崩太子沈烽登基即位。
登基大典前夜太子宫的明纱灯映着茫茫白雪,昭示来年的祥泰安定。太子妃白落月听着屋外的寒风,一个人在卧榻上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她对成为即将来临的皇后生活即憧憬又紧张。
回想当年沈烽从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到如今的帝王,他们曾携手经历了朝堂上的明枪暗箭,看遍了世态炎凉人生沉浮才最终走到了今日。
然而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再也没有机会看到沈烽穿上龙袍踏上至尊之位的那一刻,也没有机会陪在他身边指点河山享受荣华。
就在这个雪夜,瑞国太子妃白落月身中剧毒死于太子宫寝殿内。一时间朝野震惊举国沸腾,沈烽更是悲愤交加下令彻查,然而案子追查了一年多,近半的太子宫宫人被降罪惩处,上百人因此丧命,真正的凶手却始终没有线索只得不了了之。“太子妃毒杀案”成为瑞国史上的一桩悬案被尘封在厚厚的史册中,白落月这个名字也渐渐被世人遗忘,留下的只有皇陵中一座冰冷的墓碑和“元忆皇后”这个尊号罢了。
太衡三年八月初五,都城泉陵依旧酷热难当,前几日的雨水并未带来预想的清凉反而在阳光的蒸腾下又加了一分潮湿。
姚玖已经病了十多天,房中隔着层层的帐幔倒是比外面凉爽许多。贴身侍女莲衣正拧着帕子替她擦身,原就白皙的皮肤更显苍白几近透明。
“小姐你快醒醒吧,我和莲心都要急死了。”莲衣一边擦着一边偷偷抹眼泪,朦胧中她仿佛看到姚玖的手背似乎轻轻抖了一下,紧接着一声微不可闻的呻吟声传来。
莲衣惊喜的抬头,紧紧的盯着她禁闭的双眼,“小姐?小姐?”
姚玖眉头微微皱紧,不时发出几声若有似无的呢喃。许久才勉强将眼皮撑开一条缝,而后又不堪疲累的阖上。
莲衣有些慌了,想去叫人又不敢走开,只好跪在床边朝着外间叫道,“来人,快来人!小姐醒了!”
不一会儿,莲心匆忙跑了进来,“小姐醒了?什么时候醒的?”
莲衣道,“就刚才,你快去请通知大公子!”
“好嘞!你看着别走开。”莲心应了一声又风风火火的跑了出去。
白落月的神智渐渐清明,她只觉得浑身僵硬无力像是泡在水中一般,“……现在……什么时辰了?”
莲衣听不清她说什么,凑近了些问道,“小姐你说什么?”
“现在……是什么……时辰?”
莲衣,“未时过半了,小姐口渴不渴?哪里不舒服?”
“未时?”白落月猛的睁开眼睛,挣扎着想坐起来,奈何浑身无力又跌了回去,“怎么不早叫醒我?”她嗓音因为多日昏迷有些沙哑,焦急之下更加刺耳。
莲衣慌忙扶住她,“小姐你已经昏迷了十几天了。”
“昏迷?你说什么……”她这才看清身边侍女的容貌,“你……”
问到嘴边的话被生生咽了回去,这里不是太子宫的寝殿,也不是任何一个她熟悉的地方,眼前的侍女衣着富贵不似寻常人家却也绝不是太子宫的人。
莲衣见她突然不说话只是狐疑的盯着自己,吓得眼泪一下子又冒了出来,“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呀?不要吓唬我啊。”
“你究竟是谁?哪个管事手下的?”白落月成亲多年早已无人再唤她小姐,眼前的状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玖儿?”突然一个男子推门而入,心急之下扯掉了门前的幕帘,他并未理会只是径直奔到床边。
莲衣见来人便让到一旁,哽咽道,“大公子你快看看小姐吧,她好像不认识我了……”
男子点点头,心中急迫仍不失风度,“你别急,我来看着她,宫里派了御医来一会儿就到。”
白落月认出来人正是姚绱,只是少了几分少年意气,眉宇间多了成熟,一身绛紫朝服潇洒俊郎中更添威严。
“姚绱,是你嘛?”她半支起身子拉住姚绱的衣袖,想问他究竟怎么回事。
“玖儿你怎么了?是不是还糊涂着?”姚绱坐在床边扶起她靠在怀里,一手去探她的额头。
“玖儿?”白落月眼神不经意飘向床脚的磨光铜镜,看着镜中映出的苍白而陌生的脸庞,凉意顺着脊背窜上头顶,心跳声大得仿佛要冲破耳膜,“不可能,这不可能……”
姚绱轻轻搂着她,“薛棋已经入土为安了,我也去他的墓前拜祭过,咱们姚家能做的都做了,你也为了他伤了这么重的心也算是仁至义尽,哥哥也是你的至亲你也总要为我保重,不该再作践自己。”
白落月脑子已经变得一片空白对姚绱的话置若罔闻,突然抬起头问道,“太子登基了么?”
“你在说什么胡话?”姚绱一把捂住她的嘴,“陛下在位才三年,哪里来的太子?你究竟怎么了?”
三年……已经三年了?纵使她曾经如何冷静聪慧,面对这番变故依旧六神无主,泪水一下便涌了出来。
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一夜之间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时间也一下过去了三年,那原本的自己又在哪里?
姚绱以为是自己口气太重吓到了她,赶紧轻声安慰,“别哭别哭,哥哥不是故意骂你,我知道你脑子还糊涂着,没事儿会好的。”
然而怀里的人却像个木偶般一动不动。姚绱觉得有些不对劲,低头一看才发现她竟然又昏了过去。
整个姚府随着姚玖的再次昏厥翻了天,御医赶来的时候已然是鸡飞狗跳慌乱不堪的模样。
直到把了脉,再三保证姚玖不过是受惊过度而昏迷并无大碍且很快会转醒之后才算又平静了下来。
八月十一,又一场雨过后天气总算有了些凉意,姚玖虽然有些好转却依然每日都病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小姐,该吃饭了。”莲衣把食案摆在她身边,又挑了几样小菜在彩花小碟里,“厨房徐嬷嬷新做的渍梅子和肉脯,配着药粥不至于那么苦。”
姚玖披着衣裳坐起来,“你是莲衣?”
“对。”她和莲心是双生姐妹,不太熟悉的人很难分清。莲衣只当她病了许久脑子还糊涂,并不甚在意。
几日前,白落月再次清醒后装作失忆向身边的侍女打探消息,这才知道原来在三年前自己早已身死,如今的皇后是庄太尉的女儿庄飞雪,她此时的状况无异于借尸还魂。
那一刻白落月的情绪彻底崩溃,她明明什么都记得却唯独忘记了自己的死,她不愿意接受这一切,大哭大闹吵着自己不是姚玖,但不管是御医还是姚绱都认定她是伤心过度坏了脑子,无奈之下只得把她软禁在流花阁里,每日除了贴身的两个侍女无人能接近。
又过了两日,白落月终于接受现实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不再吵闹只说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更是把以前的事也全都忘了。她怕再闹下去不只是禁足,恐怕还会被人当成疯子关起来,于是她决定以姚玖的身份活下去,她迫切的需要自由,需要去理清这三年来发生的一切。
而后御医又来诊了两回脉,确认她的确没有发疯这才又解了软禁,让她安心调养。
“小姐,来尝尝桂花红枣茶,我刚熬好的!”莲心还未进门,声音就已经飘了进来。
莲衣柳眉一皱忍不住呵斥道,“咋呼什么?到了泉陵还这般没规律!”
莲心委屈的瘪瘪嘴,把茶碗递给姚玖,声音压低了许多,“小姐喝一碗吧,御医说了这个最安神。”
姚玖接过茶碗,蒸腾的雾气带着桂花的香甜。
“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疯了?”她口气平静神色自若,仿佛就在问“你们吃饭了么”那么自然。
莲衣和莲心吓得不敢说话,她们确实觉得姚玖有些古怪,倒也不至于是疯癫。
见二人面面相觑不敢作声,姚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只是忘了许多事,不是疯了,你们放心。”
莲衣这才舒了口气,“小姐就会逗我们。我们知道小姐没疯只是还在生病,等病好了自然就记起来了。”
姚玖笑着点点头,“你们先下去吧,我想休息一会儿。大哥回来了请他来一趟,我有些事要同他说。”
“是。”莲衣和莲心齐齐应了一声便退出门去。
窗外的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洒在地砖上,微风抚着青灰色的幔帐,摇曳如水上秋波。姚玖做了一个梦,梦里是太子宫的镜湖旁,那里有许多人,他们是白落月二十多年来的过往。这些人或曾与她把酒言欢,或曾与她针锋相对,或曾在危难之时挺身相护,生死与共。
“阿月。”湖边雾气缭绕,有人唤着她的名字缓缓走来。是沈烽,是那个永远温柔如阳光般爱惜着她,为她许下天下之诺的男人。雾气越来越浓,她的视线也越来越模糊,直到一切陷入迷雾再不见踪影。
“夫君!”姚玖呢喃着转醒,抬手摸了摸脸上未干的泪痕,她明白无论生死她都放不下沈烽,即便他身边已有妃嫔无数,即便她在他心中已经只是回忆,她也止不住的想要再见他,想要陪在他身边,无论是以何种身份。